她，是个苦命的女人

亲情，淡于水，浓于血。...

当我终于开始敲击键盘，开始写这个从初九我就准备写下的文字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2017年农历正月初九的晚上九点，爸爸敲开我和姐姐的房门，对着当时正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家庭相册的我们兄妹仨，说了一句：“你们明天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回去，她离开了。”平淡无奇的声音，却让我们一下子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哥哥对我说：“你可以写一写她。”我没有回答，却觉得，若是我都不这么做，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人会为她做什么了。

从我的角度来说说她吧。

我一直是不喜欢她的，岂止是不喜欢，甚至还带着一些讨厌吧。

最初关于她的记忆，是从小学开始的每一年寒假，因为妈妈每年都会接她与我们一起过年。我那时还小，但是妈妈太忙了，她又是个丝毫不能自理的老人，我和姐姐便毫无意外的承担了她的生活起居。我是争不过姐姐的，因为姐姐做太多的家务，而照顾她这样接单的事情只能大多由我来做，其中最讨厌的，便是帮她洗屁股了。她身上浓重的异味，我们平日里是连靠近都不怎么情愿的，每年她到我家，除了一日三餐，没什么人与她说话交流，她总是默默的坐在那里，安静的吃饭，不说话。而帮她洗屁股，对我来说，简直是一件不能忍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忍了，我和姐姐轮流，硬是照顾了十来年了有。

而每当过完年，妈妈将她送回老家，我和姐姐都会松一口气。

到这里，要说说她在老家的情况吧，破旧的房子，是农村最典型的那种土坯房，门前一头牛终日在吃草，每年回去接她到我家来，她不是在晒太阳就是在自言自语。对于她的过去，其实我一直都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她一直都有些痴傻，21世纪了，却一直睡在干草铺成的床上，从来没有用过电话，甚至可能连电视都看不懂罢。

谁知道呢，从来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她，去接触她，周围的亲戚看到，从来都是避的远远的，偶尔问候一句，私下里，也只是感叹她是个可怜的人。

以前的时候，我也觉得她很可怜，所以偶尔会温柔一点对她，所以她对我，倒是算最为熟悉，可是她的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大儿子和大孙子。

可悲的是，我对于她最清晰的记忆，算是今年的吧。

今年，她在我家待了半年。远远超过往常的任何一年，而因为我们在上学的原因，她一直由着妈妈照顾。从暑假开始，她便越来越招人烦，尿床，半夜要上厕所，忘记说了，她上厕所都要人亲自将她从床上弄起来，所以常常半夜吵得人不得安宁，一夜睡不好觉，起先，我和姐姐心疼妈妈辛苦，这件事情一直是我和姐姐推来推去做的，再到后来，因为懒床，加上实在忍无可忍，我和姐姐半夜便将房门紧闭，假装听不见，妈妈心中知道我和姐姐的抗拒，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半夜去做了，我和姐姐心中虽然愧疚，却也乐得自在。再后来，便是今年寒假回家了。

不同于以往，今年寒假回家我便发现她的自言自语，常常说些人听不懂的话，刚开始我以为是什么事情，常常跑到她那里问她要干嘛，却什么也问不出来。后来爸爸回来，我便问爸爸她为什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爸爸和妈妈开玩笑的说道：“她在同“那边人”讲话。”我天生胆子小，竟因为这句话一连几晚做了噩梦，后来再听到她说话，尤其是白天我一个人在家时，我便将耳朵堵着，假装听不到。

但是终究是觉得亏欠她，以至于往常她都可以自己吃饭而妈妈非要我天天喂她这件事情也没有多少反抗，乖乖做了，还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温柔的待她。

可她后来不愿意吃饭了。

像个孩子一样开始闹脾气。凡是妈妈去喂她，她都不愿意吃了，但是大抵是神志也有些不清楚了，只要妈妈说是我，她便乖乖吃了，但是后来，说我也不管用了，妈妈开始想尽各种办法，哄她，骗她，所以她依然时断时续的吃一些。

真正开始完全滴水不进，是大年三十那天，那天早上，妈妈喂她吃过早饭。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愿意吃饭。

我原以为人不吃饭不喝水三天就撑不过去了。可是她，撑了九天。

她最后的日子，一直是妈妈守着，我们并不在身边。

听到爸爸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瞬间，我是想哭的。我不喜欢她，因为她，耽误了我许多原本可以外出可以玩耍的时间。也不爱她，因为她从未养育过我，更别提在她的膝下承欢，甚至我都怀疑自我出生，她是不是都没有怎么抱过我，可她，毕竟是我的，外婆啊。

可是我忍住了，我没有哭。

初十那天，回到那个我每年只草草远远看一眼基本没有踏足过的屋子，里面一张床，睡的是她。她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可是我不敢，不敢真正的看她，我曾与她相距那么近，却又隔得那么远。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的看到一个逝去的人，就躺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她穿着崭新的衣服，被套在一个巨大的红色套子里，床头，拴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鸡，而妈妈，在一边，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想把妈妈拉起来，可是我再也忍不住，就跟着哭了。

本来以为我是真的讨厌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她的离开，我以为我怎么可能会哭呢，我那么不爱她，我那么讨厌她，可是我还是很难过啊，就像妈妈，不论多么讨厌她那么邋遢，讨厌她那么自私，也终究是爱她的啊。

人生中第一次完整的参加的葬礼，是她的。所有的亲戚都在说，死对于她而言，是一件好事，使她终于能够不用在这个世界上受苦。我也终于开始相信，人也许真的可以投胎转世，开始希望，她的下一生，能够不像这一世。只是，后来的我，常常会想她那天睡着的样子，是她从未有过的安稳。可是我即使不愿意也还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她火化时候的样子，我不知道她疼不疼，只知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她存在的痕迹了。

而我的妈妈，也再也没有妈妈了。

阿凤 于2017年2月19日晚九点写完这些文字，我哭了很久，把压抑了很久的难过终于完完整整的哭了出来，从此以后，剩下的，也许只有祝福了。

只是如今的我，依然无法那么平淡的看待生死，只是希望看到文章的你们，多珍惜珍惜眼前人，世事无常，愿你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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