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素珍：憨憨的名字憨憨的人小小说_【文学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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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唯成分论的年代，地主富农的子女要低着头走路驼着背做人——老老实实。百熊儿是个富农的儿子，但他并非如此，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整天乐呵呵。二十七八没取媳妇，荣幸晋升光棍一族，也蛮自豪，自诩没有他看得上的女孩。我在农村的时候，和他住在一个村儿，他和我同姓同辈，比我小。我是初中生，当时在生产队里是个文化层次较高的人，因此，他非常崇拜我，总亲切地叫我哥。这是当地的习惯，管姐姐也叫哥。他的长相和他的名字一样，憨憨的。熊，给人憨态貌，百熊，顾名思义，他比熊还憨上百倍。他的这个名字完全印证了他的个性：出憨力，说憨话，丝毫没有坏心眼儿，打娘胎出来就缺乏使坏心眼儿的智慧。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露出满嘴白牙憨憨的笑，话音未出笑口先开，走起路来乐颠颠的，生活对他似乎从无烦恼，也无障碍。但在人们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干粗活，出憨力的傻子。

中午，一场大雨后，我挑着行李，独自行走在公路上。我师范毕业，分配到外县一个农场教书，要到镇里乘长途汽车前往。由于刚下一场大雨，路上无一行人，公路两旁广阔的田野喝足了雨水静静地滋养着庄稼，庄稼尽情地享受着大地的厚爱，不招手也不点头，完全沉醉在甜美的清新中，这使得我的独行成了辽阔原野中的一片孤影。此时我多想有人伴我前行，哪怕一个陌生人。我回头望望伴我成长的村庄，看看养育我的家园，想想忙碌着的父母，脚步不禁有些沉重，肩上的行李似乎要挽留我的脚步，重重地压着我的肩上。

“茵子哥——茵子哥——。”隐隐约约有人在叫我。我本能地向后望了望，远远看见一个人正朝我奔来，那跨步闪动的身影很眼熟。是百熊儿吗？是他叫我的吗？定睛看了看，是他，百熊儿。他边跑边喊，那沙哑的嗓门竭力放大音量，拉长高音。尽管如此，传到我耳边的只是飘渺的余音。他见我停住脚步望着他，便扬起粗粗的手臂上下晃动，示意我等他。他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乐呵呵地笑着说：“茵子哥，我来送你！”

我惊讶，他怎么看见我的？我喜悦，这一路总算有个说话的伴了；我感动，平时没怎么亲近这个憨子弟弟，可他却如此体贴我，敬重我。

“谢谢你！怎么浑身湿淋淋的？”他没有立刻回答，两排白牙中绽放出“呵呵”的憨笑，一边接过我的行李担一边埋怨道，“茵子哥，你怎么不说一声，让我送你嘛！这行李，对我来说很轻，但你挑着它走七八里路还是很辛苦的！呵呵呵呵。”他一阵快语后又倍感几分自豪。

百熊儿虽只二十七八，背却有点弯。他在家是主要劳力，农村活儿重，营养跟不上，加上他肯使力气，哪家请他帮忙他都乐意去，长年劳累，使得脊背过早弯曲。雨天不能干农活，年轻人不是打牌就是聚在一起聊天。百熊儿似乎与这类活动不相干。他最乐意双手抄在裤兜里，站在门口倚着他家矮房子的门框悠闲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让劳累的身躯好好歇息；也可以驰骋想象，吹着口哨，自娱自乐，无比自由，无限惬意。今天，他同样站在门口，视线由近到远漫无目的地向前推进。门前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泛着粼粼的涟漪，和他一样悠闲自在。河的上游有个坝，坝上有座桥，水从桥下缓缓流过。河的对面是通向镇里的公路，公路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挑着行李，“那不是茵子哥吗？她要到镇里去？我得去送她。”他拔腿沿河边跑去。当他跑到河坝的桥上时，忽听见桥下有喊救命的声音。“不好，有人掉水里啦！”平时拉都拉不下水的他此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也没想自己不会游泳，扑通一下跳下河里。这不跳还不知道，一跳不得了。人在水里就不听使唤了，要站站不稳，要浮浮不上，四肢拼命地扑打着水，水不停地往灌嘴灌，呛得他缓不过气来。这下他着慌了，救不了别人还搭上自己的命。他不甘心就这样沉下去，身子使劲往上一冲，同时双手在两侧向下一压，头钻出了水面，他在瞬间吐一口水，吸一口气，脚蹬手划，身子竟浮起来了。他庆幸的同时迅即搜寻掉进河里的人，看见桥下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抱住桥墩冻得打正哆嗦。北方八月下旬雨后的河水开始凉了，加上阴凉的桥下冷风嗖嗖。百熊儿用别扭的动作划到小男孩身边，一看，原来是他邻居家的孩子，平时总爱叫百熊儿“笨熊”。今天雨后来桥边抓鱼，不知水涨高了，失足落水。百熊儿抱着桥墩试探水的深浅，他踮着脚，水齐他的下巴。他让小朋友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他用手扒着桥壁半踩半浮地向岸上前行。大约五分钟，孩子成功送上岸，立刻把他送回家，邻居家还来不及感谢，他已跑出门了。他还惦记着送茵子哥的事，立刻朝公路上奔去。

他的叙述着实让我感动，我重新解读人们冠以他的憨，那憨不是傻，而是憨厚，为人实在。我劝他回去，别感冒了。他却夸口：“这算什么，冬天我很少穿棉袄。”他挑着我的行李，轻松自如地走在前面，扁担在他厚实肩上闪动，传递他内心的充实和喜悦；湿淋淋的粗布裤子和鞋随着轻快的步子有节奏的嚓嚓作响，像憨憨的人哼着憨憨的曲。

审稿：张学文

配图：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