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职后

 

赋闲已一周。...



我读书的时候,学校对面有一间粥粉面饭店,常年坐镇门口的伙计嗓门洪亮,一度,我认为他的吆喝声可以代替上午的最后一串铃声。不过他显然不屑于此,冷漠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仿佛出了那个小小的门,他便与天地无关。不觉疲劳地,他长期把头发剃成平头模样,这样一来,短而细的头发就不能遮掩任何瑕疵,每次进店,我都能看见油腻的点菜条和他同样油腻的脑袋。

大概是习惯,直至毕业,我都不曾尝过别家快餐店的滋味。

现在,距我彻底离开那条街道已有十年。相比十年前,我多了几分清闲。辞了工作,顿觉对这座城市存有愧疚,盛开的是什么花,楼面上喷的是什么漆,每天总会见到的狗是什么犬种,统统一无所知。可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有大爱,我也对终日相逢的一切心存爱意。

有一回,借着工作外出的机会,我往草丛当中的石凳一坐,只闻见生涩的叶子香,像是一个不经教化的少年,初登台就懂得如何演青衣。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天赋是罕见的,譬如,我看似百无聊赖地呆在绿丛之中,却无法摆弄出一副自在的表情。半晌,迎来一对寡言的夫妻,在我看来,他们同样不自在,却硬是在一双相隔甚远的石凳上坐了一些时候。

年轻可以成全众多不幸,譬如无法轻易揣测到房屋样式的起源。只知道贴近肉色的砖墙和浅墨绿色的翘檐是幽静街区的日常配置,而簇新的柏油马路垂直于是,又似乎并不显得突兀。我像个好奇心不足的游人,谨慎地窥探着楼房的外貌,无暇深究建筑的本质。

将眼界收回,把它捆绑在一方微小的屏幕之内,顿觉人生宜慢不宜快。安迪沃霍尔说每个人都能成名五分钟,这太低估普通人了。在拥挤的社交圈里,每个人每天都能成名五分钟。只是大部分的成名都来得莫名其妙。

我开始关注社交圈以外的人,比如卖唱歌手和在校学生。二沙岛在节假日照例集众生宠爱于一身,散步的人大同小异,唱歌的人各成生态。头戴冬帽的瘦削女孩儿,表演性质略大于演唱性质,取胜的筹码全在于看脸者的高涨兴致。和她相隔两百米,有一位身材已走形的中年妇女,用朴素的伴奏带代替了现场乐队,跟前没有一名捧场者。但自娱自乐已成最响亮的喝彩。

至于家附近的中山大学校区,朝气暴露,晦气同在。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仿佛与年轻无缘,敷上一张不光滑的脸皮,驼起身板,肩膀内缩,稚嫩的只剩下眼神。稀稀疏疏的教学楼不甘寂静,一座名曰“永生楼”的建筑物虏获了我的视线——那大概是生物系学生完成转变仪式的殿堂。然而我掩饰不了对他们的艳羡:甫毕业即有通透的光环。

魏晋时期,出于对时政的不满,“竹林七贤”应运诞生,其中一人,名曰刘伶,随身携带仆人和美酒,以防醉死时有人迅速收尸。那时候,国家已分裂数百年。如今,版图内绝大部分已归于一国,但对自由的崇尚从不停息。数千年前有七贤,今日若团结一致,恐怕“万贤”也不在话下。

闲下来的时候,会放大同理心,削弱自怜感。遇上眼神涣散的服务生,也要仿若感同身受地慈悲一番。其实,催促几次都未满上的水杯终究是见了底,只是因为忽然发觉万种职业皆是枯燥,就以假笑代替了牢骚。人一旦开启了工作生涯,即是在长久的幽怨和短暂的豁达之间徘徊。

这两天友人来访,因为是过去留学时的同窗,就探寻起了外国人笑脸常在的缘由。共识倒也来得飞快:工作时长宜人,福利制度喜人。仅这两点,就非广大发展中国家可比。所以以后民族自豪感将升腾之时,最好先算一算苛捐杂税和人口总量。

写在赋闲一周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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