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花 父亲的阳台

 

我知道,外边的世界再大,再精彩,都已不再属于父亲...



雨中,父亲的阳台  杜宇  摄

每天早上,父亲都以同样的姿势,坐在餐厅北边阳台上的同一个位置,手里拿着一张报纸,非常专注地看着。

母亲下楼锻炼去了,吃完早餐,我拎起包准备出门,怕父亲听不见,便扯着嗓子和父亲打招呼:“爸,我走了。”父亲大概听到了动静,这才抬起头来,看我一眼,表示他知道了,随即又埋下头去看报纸。

有时候我的声音可能小了点,父亲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在低头认真地读报。偶尔可能看得正用心,被我的声音骚扰到,猛抬头,望着我,不知我在说什么,一脸的迷茫。

父亲坐在里边阳台的藤椅上,身后一道玻璃门外,是一个室外的圆弧型阳台,有着一圈不高的铁艺栅栏,上面全是父亲养的各种虽不名贵却长得十分惹人喜爱的花花草草,整个阳台被摆得满满当当。

长得郁郁葱葱枝叶修长舒展的吊兰,有着辣椒一样的叶子一样的白色小花挂满了青绿色的球型果子的四季果,叶子油汪汪泛点青黑色的橡皮树,还有花期最长开得最为灿烂招摇的夹竹桃,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



阳台上父亲养的夹竹桃  杜宇 摄

夹竹桃的花期长,又好养,每年夏天父亲都会剪下几个长得修长的枝条,插在装满水的瓶子里。过上一两周,等白色的根须长出来时,便将枝条移栽到花盆里,送给喜欢的朋友。

每次送人时,父亲都会叮咛,夹竹桃花虽然好看但却有毒,一定要放在室外养。家中室外阳台上的一盆夹竹桃曾养到树冠一米多时,父亲将其移栽到我家楼下凉亭的小花园里,好让更多的人都能看到。于是每年五月到十月,一簇簇红艳艳的夹竹桃开得分外妖娆,成了楼下一道持续时间最长的风景。

父亲在阳台上养的最多的还是仙人掌科的。冒出满满一盆带着毛刺的手指般的仙人指,在盛夏的日子里会开出许许多多石榴花一般火红漂亮的小花朵。长得剑一般有棱有角的令箭荷花,枝干看着干巴巴的一点也不水灵,可开出的花朵却娇艳欲滴硕大无比。

令箭荷花开花的日子里,父亲一定要把花盆挪进屋子里,看着我围着花朵拍来拍去,父亲一脸的欣喜和满足。满身是刺的仙人球,看着干枯却同样开出昙花一般的白色花朵,因为也几乎是昙花一现,不到半天的短短的花期,让人格外心疼和怜惜。

常常感慨着这些仙人掌科植物的神奇,她们穷其一生汲取所有的精华是不是就是为了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美丽?更不管是否有人喜欢有人欣赏,自顾自地开放,自顾自地美丽。偶尔,是不是也会顾影自怜,有着淡淡的哀怨与叹息?



只能开几个小时的仙人球花  杜宇  摄



父亲养的妖艳欲滴的令箭荷花  杜宇  摄

为了摆放更多的花,父亲还创造性地架起两层木板,隔出来三层花架。木板是楼上不知哪家的邻居重新装修屋子时拆掉的地板,父亲捡了好几块回来。

一开始,我还埋怨父亲,嫌他乱捡破烂。谁料,父亲废物利用,依着铁栅栏,用捡来的木板将阳台分成上下三层,每一层上都摆满花盆,高高低低,红红绿绿,阳台的空间顿时丰盈了许多。

经过父亲的辛勤打理,阳台上各色的花儿开得娇艳欲滴,各种草儿也长得婀娜多姿,总是引得楼下过往的邻里多看几眼。

在家休息的时候,没事了便拿本书,蜷在里边阳台的藤椅上。书没看几页,父亲养的花草在风雨中的摇曳多姿倒是吸引了我最多的目光,拿着手机东挪西转的拍个不停,却总是拍不出父亲阳台最美的一面。

最让我吃惊的是,平日里默不作声的父亲不知从哪儿讨要回来许多花籽,带回家来种植在花盆里,种植在一楼的草坪里。种得最好的便是牵牛花,从小小的几片叶子,到串出一尺多长的蔓,父亲便开始忙活。



淡蓝色的牵牛花和蛇一般的枝蔓  杜宇  摄



万绿丛中一点红   杜宇  摄

不是插根竹棍支撑着,就是系根绳子去牵引,或者直接将细小的藤蔓用手指轻轻地引到铁栅栏上,让它独自去攀爬缠绕。日日打量着,像伺候一群娇嫩的孩子。

我在家的时候,常见父亲搬个小板凳,拿个已没了手柄的铁铲在这个盆里戳戳,那个盆里戳戳,不是忙着松土,就是忙着浇水……

过了些日子,周末的早晨一觉醒来,睁开眼,拉开窗帘,外边正在下雨。站在窗前,从我卧室的窗户斜着望出去,和餐厅相连的外阳台还有我家棋牌室的窗外一片嫩绿,细雨中牵牛花的叶子随风舞动,如一群绿色的精灵。

满心欢喜,踢踏着拖鞋跑到阳台上,只见几只藤蔓不知何时已爬满了铁栅栏,上上下下罩得严严实实,构成了一道绿色的帘子,半个阳台便都成了绿色。酷热的夏日,看到这满眼的绿,焦躁的心似乎都静了许多。

吃过晚饭,夕阳西下之时,最喜欢坐在里边阳台的藤椅上,看着外边阳台上的花草和远处的天空发呆。阳台上满眼是绿,牵牛花新长的枝蔓嫩绿纤细,像是一条条极细的绿色小蛇,一个个伸长着身子,探头探脑的,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



嫩绿的枝蔓攀援而上独自成景  杜宇  摄

最惬意的是早上太阳出来后,因为这个阳台在北边,夏日里晒不到太阳,便成了父亲和家人最爱光顾的地方。

坐在里边的阳台,透过玻璃门,外边阳台上的牵牛花开得正艳,玫红色的、紫色的、紫红色的、淡蓝色的,开得到处都是。每一朵都张开大嘴,似一群顽皮的孩童在打闹嬉戏。若有风过,则如一群小仙子,在细嫩的枝蔓上翩翩起舞,轻盈,美丽。

“牵牛花,像喇叭,太阳出来笑哈哈。”这是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一首歌谣。

小时候,贫瘠的故乡贫瘠的村庄是缺少花朵的,唯独这种牵牛花不缺。房前屋后到处都是,顺着家中的土墙、水窖的窖桩快速地攀爬,或者爬上一棵树,或者是收割了的玉米秆,只要有个可以攀爬的地方,就会快速地长成一片。

到了秋天开学的日子,早晨起来,花瓣上总是有几颗亮亮的圆圆的露珠,那个时候我不懂得晶莹这个词。爱的不行,摘下一朵,把枝蔓夹进书本里,花朵留在外边,一边捣鼓着,一边向学校跑去。



各色的牵牛花缠绕着整个阳台   杜宇 摄

牵牛花留在我的记忆中,自然也留在了父亲的记忆中。

父亲不仅在家中的阳台上种了几盆,还在一楼紧挨阳台的草地上种了好多。春日里,还是幼苗的时候,怕被小区除草的师傅当成野草除掉,只要听到楼下响起除草机的声音,母亲一定第一时间告知父亲。

于是父亲拄着拐杖,和母亲一起站在楼下,一脸堆笑看着师傅除草,一直等到我家楼下的那一块草坪的草除完,看着除草的师傅离去,父亲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大概是父亲给师傅做了郑重其事的交代,也许是看苗子长得不错,还有父亲一脸的怜惜,除草师傅放过了一马。

于是,楼下的牵牛花藤蔓长得更是茂盛。父亲和母亲拿了绳子,在阳台的铁栅栏和棋牌室的窗户上系好,绳子丢了下去,和枝蔓系在一起。没出几天,一条条绿色的枝蔓便顺着绳索开始蔓延,一直蔓延到我家二楼的阳台上,直到形成一条壮观的绿色瀑布……



我家阳台,绿色瀑布上点缀着淡蓝色的牵牛花   杜宇  摄

前几天早上出门,到了楼下,见父亲拄着拐杖站在楼下,抬头望着我家的阳台。那一刻,看着父亲愈加苍老的身影和那根一刻也不能离开的拐杖,心里忽然一股酸楚。

父亲老了,没了往日的健步如飞,更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往年只要带父亲和母亲出去旅游,父亲总是满心欢喜。可这一两年,只要说想带他们去远一点的地方逛逛,父亲就皱着眉头摇着头:“我这样子,有今没明的,去了回不来咋办?”

这个时候,我便无言以对。我知道,外边的世界再大,再精彩,都已不再属于父亲。

父亲凝望的地方,那是父亲日日打理的阳台。父亲的年纪越来越大了,父亲的世界却越来越小了,小到了只有阳台那么大一点。

那是父亲的阳台,那也是父亲的世界。

杜宇  2016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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