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小城旧事

 

人的一辈子很长,也很短。x0a有的人长到每天都有新的故事,有的人短到一生只有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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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岸煮妇

1.

这是北方一座最普通的小县城里,一条最普通的铁路线上,一个最最普通的站台。

站台在这里很多年了。有多少年呢,可能二十几年,也可能三十几年,谁也说不太清。

站台的样子很普通,与很多这样穿过山区的小站一样,通共十来米长。月台上有白色油漆的栏杆,上头贴了一幅标语:列车安全,高于一切。

还有一张隐约能看出原本是绿色的木头长凳,也早就斑驳掉色。

铁路一侧是山,另一侧有两间矮矮的小小的屋子,是值班室,屋子再旁边,有一条通往镇子上的蜿蜒小路。

对了,屋子还兼作一个临时的小卖部,窗口处摆着几瓶矿泉水,几根火腿肠,还有几包饼干。

路过这座站台的,只有两列火车。

一列是最慢的,也是最普通的绿皮火车。每天黄昏时分,咣里咣当开过来,晃悠悠拉一声长笛,停上三分钟。

另一列是快车,不过快车是不停的,它只是嗖一下,飞快而过,快到乘客连这一站叫什么名字都未必能看清的,孙站长反正是这样认为的。

2.

孙站长在这里当站长很多年了。

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每天下午,等绿皮火车开到这一站时,出来吹哨子,放栏杆。偶尔通过车窗,向上头的人售卖零食。

要是天色不好,譬如下雨下雪什么的,火车会晚点,他就会在值班屋子里住下。

本来这工作应该挺寂寞的,除了跟有时候下来喝两口水的列车员聊几句,也就只有在卖零食的时候,才能跟乘客说几句话。

但这么多年来,孙站长一直有个伴儿。

吕师傅自打孙站长在这工作的第二年起,就天天都来站台边的长凳上坐一会儿。

他的时间跟孙站长差不多,绿皮火车快到站时他就来,火车重新启动开走后他再走,每天如此,雷打不动。

起初孙站长以为吕师傅是看上了什么商机,譬如想兜售点土鸡蛋、小米什么的,前来哨探。但人家没说破,孙站长也就装不知道。

那时候吕师傅还称不上“师傅”,还是个小伙子,看年纪比孙站长小上个十岁左右,瘦高个儿,国字脸,穿一双回力球鞋。

时间一长,孙站长觉得不对,要是小伙子真想卖东西,那怎么每次来都两手空空呢,而且来了后就往长凳上一坐,等乘客下车时,只伸着脖子,东望望,西望望,也不上去搭话。

后来孙站长又在心里头想,他莫不是个小偷,想踩踩点,伺机好下手?

于是他存了个心眼,留心看小伙子的一言一行。

一段时间又过去了,人家还只是老老实实的在长凳上坐着,顶多等车停稳了,站起来来回溜达着,伸着脖子看而已。

再后来,孙站长终于逮着个机会,打听明白了小伙子每天到底是来干嘛。

3.

那天是小寒,孙站长记得很清楚,刚过午后就开始飘雪,火车八成是得晚点。

那小伙子不知今天还来不来。

孙站长坐在值班室里,烫了二两白干,边抱着酒壶温着手边寻思。

还是每天那个点儿,小伙子还真来了,穿了件军大衣,抄着个手,走到站台边上,抬头看看天气,迷茫个眼看看铁路,又顿顿脚。

长凳是没法坐了, 孙站长透过窗子,看见他沿着站台边,使劲地跺着脚溜达。

孙站长起身出门,吆喝他,喂,进屋吧!天不好,火车估计得晚点,不知道啥时候能到呢,进来喝两盅,暖和暖和。

俩人二两白干下肚,孙站长整明白了,小伙子既不是想卖东西,更不是个偷儿,他每天来一趟,是为了等人。

“这小吕啊,说是等他对象”,孙站长回到家,跟老婆说。

老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啥,等对象?他对象是谁?在哪呢?”

孙站长伸出手指,抖搂着烟灰,“瞅你这话问的,要是知道在哪,不就直接去找了,还用等”,停了停,又说,“他说是他对象,其实是不是还不一定。”

老婆又弄不明白了,“咋说呢?”

孙站长把他打听来的给老婆讲:他俩呀,是在火车上认识的。

两人一路聊天,越聊越对付,火车开到河南,就定了要谈对象。

姑娘是东北的,到咱们这站后,小伙子下车了,姑娘说,你等着,我回东北就跟爹妈说,然后再坐火车回来找你,还是这趟车,不见不散啊。

老婆翻翻白眼道,这样话也能作数。

孙站长摁灭烟头,嗯呢,偏偏就有人信它能作数。

信的那人,自然就是小吕了。

小吕那时还叫小吕,孙站长一直很困惑。一次,忍不住跟小吕说,

你们年轻人,满脑子不知道想的是什么,恁样的话也能信。大好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天天傍晚到这来等个只见过一面的对象。若是等着了,八成也是个骗子,若是等不着,那就更是个骗子。

小吕听了,只憨憨一笑,仍每天来等。

他告诉孙站长,我和她说好的,还是这趟车,还是这个站,不见不散。

4.

跟孙站长混熟后,小吕不再呆呆地坐在长凳上。

他会去值班室坐会儿,会帮孙站长卖卖水和饼干,放放栏杆,有时候还会晚走一会,跟着孙站长检查铁轨,或是捡捡铁路上的垃圾和石块。

开春了,杏花桃花开了一山坡。

小吕弄了两个罐头瓶子,给孙站长的值班室门口插了一瓶子花。

还有一瓶,搁在长凳旁,说是万一哪天对象来了,正好送她。

那桃杏花开的绚丽无比,像早晨山间的云霞。

孙站长虽是个粗人,也看着高兴,没事就笑眯眯地给两个瓶子添水。

待到山坡上的桃杏结出绿色的小果后,瓶子里就换成了野蔷薇。

这个也好,玫粉的花朵,妖娆又有香味。

连一向觉得那姑娘是个骗子的孙站长看了,都忍不住说,小吕啊,姑娘要是真来了,指定喜欢这花。

再后来,盛夏的末尾,是两枝硕大的向日葵。

小吕说他种的,籽已经熟差不多了,摘过来打发时间。

孙站长和他两个人,一边坐在长凳上抠着葵花籽吃,一边天南地北的闲唠。

唠着唠着, 孙站长想起来了,小吕啊,打你第一回来这站台,快有一年了吧?

小吕想了想,说可不,您记性可真好,我是去年8月29号下了绿皮车,30号开始来等她的。整整一年了。

话刚落,绿皮火车到站了。

俩人一块伸着脖子瞅了一番,还是跟每天一样的结果。

孙站长不言语了,小吕也不言语了。

他俩并排坐在长凳上,看着火车消失在远处的山里,接着磕葵花籽吃。

直到脚下都是葵花籽皮,两轮大大的花盘已经全被掏空。

他俩抬起头来,又大又圆的月亮,正在山尖尖上方悬着,清冷的月光照着一地的瓜子皮,和小小的站台。

后来,每年这个时候吃葵花籽,成了孙站长和小吕一年一度的习惯。

吃着吃着,小吕已不再是小吕了。

他身体发福了,头发也不再漆黑油亮,国字脸上不知哪年起有了几条皱纹,而且越来越多。

孙站长还是孙站长,可能年长的人,再怎样变,容颜也不会大改,只是添几分沧桑。

他管中年的小吕,叫吕师傅。

吕师傅依然单身,不过他早就不往长凳上坐了,火车到站时也不伸着脖子瞅了。

他跟孙站长成了好朋友,每天下午都会来跟孙站长呆上一会,喝上两盅。

有次他半开玩笑地说,我看我这辈子是等不着她了。

孙站长笑笑,把小半壶白干一扬脖,咽了肚问道,要是她现在来,你还能认得么?

怎么不认得,吕师傅收了玩笑的神情,严肃地说,我俩当年说好了,不管她啥时候来,都会穿她当时那身衣服——红上衣,蓝裤子,还围一块红头巾,哪怕是我认不得她了,也一定认识那块红头巾。是那种鲜红的颜色,显眼的很呢!

孙站长往外头看看,又是一年小寒到了,天阴沉沉的,估计过不多会儿,又要飘雪了。

小寒过去,是大寒,大寒再过去,这一年又快过完了。

5.

这年春节刚过,孙站长收到了上头的通知:

高铁列车开通在即,本县铁路全部慢车将于三月一日停运,沿线各站点一同撤销,站点工作人员将提前退休调岗另行任用,请各站点提前做好准备。

孙站长看完通知,直接去找了在省城上班的儿子。

他跟儿子说了吕师傅的事,让他给想个辙,在网上帮着吕师傅找找他等的那个姑娘。

儿子刚好在一家报社上班,这点事还是没什么问题。

他将吕师傅的事加工了一下,写了一篇感人至深的稿子,发了一条长微博。

很快,站台陆续来了好几个自称是媒体的人,他们纷纷说是在网上看到了吕师傅的事,想采访他。

孙站长满脸愠色,说我们登这个消息,是为了找人,不是要接受啥子采访,你们能找到人吗?能找到就拜托帮帮忙,不能就别添乱,这里地方小,不留各位了,请回吧。

吕师傅也在,他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待到孙站长送记者出门时,他忽然抬起头,说,她是牡丹江人,戴一块红头巾!要是找到了,记得告诉我!

三月一日很快到来了,值班室和站台都被拆除,吕师傅帮着孙站长把日常杂物用一辆三轮车装上,好拉回家去。

临行之前,吕师傅回头看了看以前那条绿皮火车走的铁路,跟孙站长摊了摊手说,看来我是等不到了。

孙站长说,没事儿,咱们这不已经在网上发过了么,没准哪天她就来找你了。我退休后就没事了,平时出门也帮你看着点,牡丹江人,戴红头巾嘛!

站长是个有福之人,他的儿子很快就因为工作出色,成了省城有名的媒体人,之前写的几篇稿子也随着火了。

那篇帮吕师傅找人的,在微博上被转发了很多次。

一个小有名气的导演看了,觉得是个不错的电影素材。于是找到了这条路段的负责人,提出要联系一下孙站长。

负责人听了导演的来意道,胡说!怎么可能呢,世界上哪有这种人!

导演言辞诚恳,说您可能不怎么上网,这事在微博上都传遍了,很多人都知道。

麻烦您帮我问问吧,实在不行,帮忙查查有没有孙站长这个人也行,我直接跟他联系。

负责人没等听完,不耐烦地挥挥手:

站台都拆了,叫我上哪找人去?!

再说了,这事就算是真的,这等人的人死心眼不说,咋个站长也不活绰?我下头怎么会有这种死脑筋的人。

你快走吧,我这还好多事儿,高铁速度这么快,载人这么多,是多大的事情?

没看到那墙上贴着的:列车安全,高于一切。真要耽误了我工作,出了问题,难不成你负责?

导演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负责人摆摆手,又换了副缓和面孔:

我说兄弟,你呀,别费那个事了,真的,这种一根筋的事,就算真拍成电影了,也没人看。

都什么年代了,回头您要是拍一部《我不是潘金莲》,我肯定头一个捧场。

虽说不知道演的什么事吧,可这名字,听着就带劲!

回见了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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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岸煮妇,前北漂电商狗,现无业游民。无事时写点小事,娱人娱己,欢迎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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