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地之美,饮文艺之乡愁(上)

 

从“然而天地之美生”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虽历尽亘古凝练,却始终镶嵌在传统文化的版图里,如一舒卷在时光长廊上,与千秋万物共鸣。...

中国传统文化:天地之大美
美是什么?千年之前,在甲骨文中,美是站立的人,头戴羽毛头饰的形状,意喻着美好、漂亮的意思。千年之后,美是鲁迅笔下“戴着帽子的太太”,光鲜而饱满。从战鼓春秋到老唱片盛行的民国,从“然而天地之美生”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虽历尽亘古凝练,却始终镶嵌在传统文化的版图里,如一舒卷在时光长廊上,与千秋万物共鸣。

千百年来,中华古国如同一口清远的洪钟,而韵味缱绻的传统文化,就是洪钟的每一次扣响时,那荡气回肠的钟声。远古的图腾,青铜时代的凌厉美与线式艺术,先秦理性的儒道互补,楚汉的工艺与赋,六朝的雕塑与骈体,唐宋的诗与书法,明清的戏曲与小说。所有笔走龙蛇的艺术巡礼,被李泽厚老师涵盖为一句凝练的“有意味的形式”,在一唱三叹中跃然纸上,上上下下五千年,娓娓细数美的开天辟地与亘古洪荒。

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给予我最大的感受。自然气息与人文价值并重,宏大与细腻皆工。犹如一幅精致的画卷,促使阅画者想要使尽浑身解数,用唯美至挑剔的辞藻来漫漫道来。
美的萌芽:图腾与线式艺术




中国史前文化比过去所知有远为长久和灿烂的历史。在远古时代,以龙蛇凤鸟的图腾为主。在《山海经·大荒北经》中有这样一段:“大荒之中……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与“蛇身人面一样,“人面鸟身”就是玄鸟,是凤凰,是卜辞中的凤。它是蛇的夸张、增补和神化,不是具体的现实的对象,而只是幻想的对象、观念的产物和巫术礼仪的图腾。

而在青铜时代,承接在凌厉的饕餮之后,线式艺术的发展表达出了种种形体姿态和情感气势,形成了中国独有的书法文化。它是一种净化了的线条,不同于一般的图案花纹的形式美、装饰美,是真正意义上的有“意味的形式”,里面包含着活生生的、流动的、富有生命暗示和表现力量的美。

这些早期的图腾与线条艺术,是美学发端的萌芽。这一时期多是一种纯粹的美的概念,没有太多精神的附加成分在其中,在凌乱的图案与线圈中,虽然少许精工细致,却一笔笔衬刻着古时人对文化巡礼的探索与努力。每一个突破,就形同一种重生,深化着传统文化的内在底蕴。
精神肇始:秦汉四百年,极致的铺陈艺术


思想回味至秦汉,铺陈艺术便是独当一面。秦讲究儒道互补,将儒家的功利选择与道家的价值判断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一种中和衡平的审美规律。兴起于先秦的“赋比兴”原则,也是一种诉诸铺陈与修辞的艺术。而楚汉倾向感性,它诉诸一种浪漫主义,追溯宫廷皇室的艺术美感,以铺张陈述人的外在活动和对环境的征服为最大特征。

同说铺陈艺术,相比于秦的调和与兼容,我更青睐于楚汉式的“风流倜傥”。当先秦儒家将远古传统的神话、巫术逐一理性化,把神人化,把奇异传说化为君臣父子的世间秩序,楚汉却将神话的每一个奇幻的面向发挥到淋漓尽致,从点的《离骚》到面的《楚辞》。它不像秦理时代的“收敛”,而是一种“纵容”。“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以屈公的《离骚》为例,它体现出了楚汉浪漫极致的情怀,狂放的生命美感与古拙的大气。

我浅显地将此时期话作“精神肇始”,是因为从这开始,我领悟到了更深刻的精神的力量,而不像青铜远古用绘制去记录、去表达的具象形式。无论是理性来袭,还是浪漫当道,它有一种人对世界的铺陈与征服的意味在其中。比如秦主张的“实践理性”,强调将礼乐服从于神变而服从于人,而楚汉是强调神为人的延伸,追求现世人生的永恒延续。

 
纯粹文艺:魏晋风度,“人” 之主题与文的自觉




在读李泽厚老师的美学著作时,读至魏晋,竟有一种流转之感。因为它给了我如同青铜远古时代那种“纯粹”的感觉。看建安文学,如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喟叹,如曹丕“嗟我白发,生亦何早”的遗憾,如曹植“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兮”的无奈。再看陶潜,“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的怅惘。表面上似乎是难以破冰的悲观,但深藏其中的却是对生的欲求与留恋。

再读现今文学中,有一个概念叫“积极的悲观主义者”,大概溯回魏晋,也是如此。说悲观是因为深涉苦难的人生,积极是因为想突破其中追求新的秩序。表面上的矛盾,却是内里清晰的肌理脉络。这是一种真正思辨理性的“纯”哲学,一种真正抒情的、感性的“纯”文艺。它标志着人与文的觉醒。了解到这一时期的美学特征,我尤为惊喜。它跟我敬仰的理念几乎一致:当一切都很虚无,而却还想要抓住那一点点真实的时候,就是起步的开始。不去害怕混乱,因为唯有这样才能看见新秩序的诞生。正是如此。
诗中瑰宝:唐朝语境下的心愁意绪


当提及唐代,先于瓷器、建筑的直觉必然是唐诗。唐诗至最盛为盛唐之音,无论是以李白为代表的天然美,还是以杜甫为代表的人工美,大都是对有血有肉的人间现实的肯定和感受,憧憬与执着。渗透在盛唐文艺中的,是一种丰满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和想象。从唐诗的意蕴中,看到了更多人性关怀的影子。这也是对魏晋时期人文觉醒的一种继承和发展。

我青睐岑参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清新的诗话,曼妙的夜境,浓淡寂寞,一笔听风杳。清新活泼而并不低沉哀婉,这也是同时代的盛唐之音。

大唐,闪烁着人的意气与功业,低吟着人的心境与意绪。对于唐,盛世的流光溢彩就是它在时空中最为光鲜的刻度。诚然,相比于清新撩人的盛唐之音,中晚唐就像是低沉哀婉的靡靡之音,仿佛再多一分浅唱低吟,就是天寒地冻,就是路远马亡。曾经在我的概念中,堂堂大唐,似乎除了盛唐就再翻不出一页历史。但在这场美的巡礼中,我最意外的发现,莫过于这场盛世末端的韵外之致。

一场安史之乱,纵然腥风血雨,但是并不至于一时之间就置唐王朝于死地。相反,远非衰败,反倒掀起了富丽繁华的势态。但准确地说,不同于盛唐的精气中干,这更像是唐王朝在归于寿终正寝之前,最后的一场回光返照,盛大而又嗅着绮靡的味道。百态众生都无心于边塞军功的向往,沉浸迷离在极致的享乐中,声色犬马、舞文弄墨。不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而是“至于贞元末,风流恣绮靡”。尽管如此,一旦有百花齐放之时,势必有名家辈出之势——“俊爽若牧之,藻绮若庭筠,精深若义山,整密若丁卯,皆晚唐铮铮者”。与盛唐李白式的天马行空或者杜甫式的忠贞真挚迥异,他们从来不乏风流潇洒,但是在此之余更有一种顾影自怜的感伤与低靡。同是洒脱,这正像是无邪的少年与垂暮的老者之间的区别一样。中晚唐所呈现出的艺术美感,就像是绚烂之极返璞归真,历尽沧海桑田的变更,最终还是要皈依平淡。经过了千秋万物、人世沧桑,所有的喟叹到最后只能沉淀,喑哑永恒。这是一种千回百转的韵外之致,万物细无声,又恍若千言万语早已诉尽。

就在这繁花似锦的盛世末端,众生沉于现状,并不意味着安于现状。在这样一个孔儒盛行的王朝,即便是高喊“诗以采风,文以载道”的名家也难免在去路清明的政治长河上顺流而下。他们也主张儒学,他们也企望“天王圣明”,渴求“兼济天下”。但是,从古到今,事与愿违总是诗家常事。帝王并不总是英明,天下并不总是太平,抱负并不总能成为现实。在历尽宦海沉浮的尔虞我诈,在痛经焦头烂额的上下倾轧之后,他们失语了。欲入世而出世,欲出世却又未能。所求之所不能得,行至末路,独善其身未必就是一场逃离。因而,激愤而又超脱,热衷政治而又逃避世俗,渴望而又绝望。正是因为这一巨大的内在矛盾的存在,这一群名家文人所留下的诗文之成其为美,就美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愁意绪,就美在万事万物总不成人之美。不是对人世的征服进取,而是从人世的逃遁退避;不是人物或人格,更不是人的活动、事业,而是人的心情意绪成了艺术和美学的主题。

清代赵翼有言:“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始工。”盛唐之为美,美在其如日中天的壮美,这是美最顺其自然的本态。而中晚唐之为美,美在其韵外之致,美在其出其不意,美在其返璞归真,美在其“万物细无声”。这一种美,虽然不甚真实,但反倒有一种“带着镣铐跳舞”的凌厉与决绝。美到极致,顺承而来的即是相反面:毁灭——唐王朝的终结。鲁迅先生曾经这样诠释悲剧: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而中晚唐的韵外之致正是如此,美得可望而不可即。如同绝处逢生的鸢尾,“开到荼蘼花事了”,这才是最为盛大而极致的美。
未完待续
插图来自:美国画家,Jessie Arms Botke (1883-1971)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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