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此人来自全知外星，你要不要请它算上一命？

岁末年初，总是感叹岁月人生的当口，正好聊聊电影，说说预知和命运这档子事~...





《降临》在一众烧脑科幻片中，具有一种特别的文艺气质。

你以为它讲的是外星人，其实它讲的是语言和思维；你以为它讲的是思维，其实它讲的是时间；你以为它讲的是时间，其实它讲的是宿命。



女主角语言学家露易丝，被派去与外星生命“七肢桶”沟通。而根据撒佩尔-沃尔夫原理，所有高层次的思维都有赖于语言，某种意义上讲，语言决定思维，于是露易丝在逐渐掌握了“七文”的同时，也获得了它们的思维模式。

人类对于事物的感知有因果顺序，语言表达也有先有后，但在“七肢桶”那里，时间却不是线性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发生，“七文”也并非逐字逐句，而是成团出现，一个句子在成型之前，所有的内容就都已经设定好，被同步传递。

那些与女儿有关的闪回，并非往事，恰是露易丝预知的未来。

在美国华裔科幻作家德特.姜的原著小说《你一生的故事》中，是这样描述的：

“这种时刻，一瞥之下，过去与未来轰轰然同时并至，我的意识成为长达半个世纪的灰烬，时间未至已成灰。五十年诸般纷纭并发眼底，我的余生尽在其中。还有，你的一生。”

这个“你”，就是她未来的女儿。

在她“关于未来的回忆”中，女儿纯洁可爱，却会在二十五岁时早逝。而她的丈夫，也将会因为得知她明明已经预见结果却不加阻止，而愤然离去。

预知，向来都排在隐身、飞翔和瞬间移动之前，是人类最大的梦想之一。想想看，占卜和算命，是多么古老的行业！直到今天，我们仍热衷于星座、摸骨、测字、相面、求签、塔罗牌和水晶球，希望提前知道良人是谁，哪支股票会涨，考试会考哪些题…从而无往不胜。

在科幻及文学作品中，无数的时间旅行者，或回到过去，或穿到未来，或在某一时刻重生，或多或少地获得了先知优势，籍此过上了幸福生活，还将幸运带给了周围的其他人。



但注意，这里的关键在于，他们预知未来后，都作出了趋利避祸的行动。就好比寺庙门口的算命先生，第一步是看出你有“血光之灾”，第二步就要你请符消灾，花钱买个破法。

于是，悖论出现了。比如著名的“外祖母悖论”：如果某人回到过去，在外祖母生下母亲之前杀死她，那么自己也就不存在了，又怎么能回到过去杀死外祖母？

又或者是，某人不满意未来图景，因而采取行动将其改变，那么之前预知的那个未来，也就不是真的未来了！

在《降临》中，解决这个悖论的方法是宿命。

对于人类而言，时间是感知世界最基本的维度，过去静止不动，未来尚未发生，此刻充满无限可能，人大可做出各种选择。不同的因，会得出不同的果。人有着自由意志。

但在小说中，“七肢桶”的认知却更偏向于“目的论”，一切在出发时就已经定好，剩下的事，只不过是通过“行动”践行这样的结果而已，人即便明知，亦没有选择。

人的自由意志与残酷命运，是个古老的命题。小说中提到的“希腊悲剧”就在反复讲述：人做出了一切努力，最后还是逃脱不了宿命。但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希腊悲剧中，人总是抗争的姿态，而这里，人却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未来命运。

“Despite knowing the journey, and where it leads, I embrace it, and I welcome every moment of it.” （即使已经知道这段旅程和它的归宿，我仍迎接它，迎接它的每一分每一秒。）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明知道将来有不好的事，还不去规避阻止，反而满怀着圣母情结束手就擒，以证明未来正确？



作为要用汉语进行思考，受困于单向时间线、因果论和三维空间的生物，我们或许只能这样来试着理解“七肢桶”的脑回路了：

今日你要做出影响今后的行动，今日是为因，今后是为果。可今日之你之所以是今日之你，正是无数个前日的“因”共同聚合而成。你会爱上什么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几乎是确定的。就像露易丝，她能有机会学习“七文”、看到未来，正是学识、性情和人生经历的无数前因铸成的机缘，而此后发生的事，也是她自然会做出的决定。



每一刻都既是果，又是因，同时发生，紧紧咬合，互相纠缠影响。有人作了一个确切的比喻：在《降临》里，时间不再是一条长河，而是一潭湖水。但这湖水并非静止不动，某时某处小石子落下去，涟漪总会荡到所有的角落。

人打算改变未来，正是前因所致。而那个被预见的未来，本身就包含着他改变之后的可能。

哪怕他上下奔告、全力折腾，甚至做出最极端的反抗，宁以一死来终结命运链条，命运仍然不动声色、胸有成竹，过去和未来，也在山鸣谷应。



为什么会坦然接受？

因为如果你能预见，你看到其实不仅仅是未来，而是整个过程。

当时间像一张纸一样被尽数铺开，开始和结局都一目了然，我们也许就会发现，一切都其来有自，所谓自由，也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绝对，每个人都在戴着命运的脚镣起舞，隐隐跟随着抵抗不了的必然性。



这里甚至不再有“自由”和“约束”的分别，

“七肢桶无法用我们所理解的自由或受约束来描述。它们既不是怎么想就怎么做，也不是毫无能动能力的机器人。…它们的行动与未来事件相合，而且它们的动机与未来事件的目统一。”

洞察了一切之后，面对不够完美的未来，我们的心态将不会是“偏向虎山行”的大无畏，也不是“反正一切注定”的委屈承受，只有理解、平静，或许还有无边无际，无人诉说的寂寞。



而唯一可供安慰的，或许只有“当下”二字。

未来由无数个“此刻”构成。就像阿甘他妈说的，生活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彩色的包装纸里，可能是蜜糖，可能是狗屎，或者空空如也，只有此刻像孩子一样等待拆开糖纸的心情是真实美好的。

人生而注定向死，但这个过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独一无二。对于露易丝来说，虽然终要面对女儿早逝、丈夫离去的结局，但毕竟还会有那么多幸福的时光。死亡只是一瞬间，人生却远不只是死亡的那一刻，她没有权力剥夺那个美好的她来到世界的权利，那里面有女儿“一生的故事”。



讲真，我猜大家会喜欢这个电影无始无终的时间闭环，喜欢双线交缠最后解开悬念的叙事，但这种宿命论的色调，不但女主的丈夫难以理解，恐怕也会让一部分观众不大舒服。人还是喜欢控制感的——这类虚幻无力的论调，似乎并不符合“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革命豪情，缺乏正能量且“政治不正确”。

但是，科幻的作用并非生产励志“鸡汤”，对时间与命运的探讨也不等于反智主义，真正的科学精神，反而就该是这样，不迷信于现有理论技术，而是从各种不同角度努力地探索谜题。

所以，不管我们如何看待《你一生的故事》和《降临》传递的观点，也不管我们的理解有多大偏差，也许它们所带来的这种思考，就是最大的意义。

我们对预知的渴望，就点像叶公好龙。

以我们目前的承受能力和认知水平，预知未必是礼物，倒有可能是诅咒。当未来真的和过去一样“轰然而至”，从心里涌出的，可能不是窃喜与优越感，而是巨大的恐惧和幻灭。时间于人类仍然无解，但我们一直在踏着文字和逻辑的局限前行，也许有天终会拿到那把打开思维局限的密匙，希望那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所以，假如哪天你遇见了长着七条腿、身体不分前后左右的外星人，记得想好要不要学习它们的语言。遇见半仙在庙门口拉住你，想要告诉你“一生的故事”，也一定想好了再掏钱。

预知有风险，算命需谨慎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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