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刘易斯:纳尼亚传奇Ⅲ1

 

纳尼亚传奇Ⅲ1...



纳尼亚传奇Ⅲ黎明破浪号



第1章卧室里的画

有个男孩名叫尤斯塔斯•克拉伦斯•斯克罗布,他几乎是名副其实(尤斯塔斯在英语中和“没用的”一词音相近,详见下文)。

他父母叫他尤斯塔斯•克拉伦斯,老师叫他斯克罗布。我不知道他朋友怎么跟他说话,因为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他对自己父母不叫“父亲”和“母亲”,却管他们叫哈罗德和艾贝塔。他们都是非常新潮和先进的人。他们不吃荤腥,不抽烟,滴酒不沾,穿一种特别的内衣裤。他们家里没几样家具,床上也没多少被褥,而且窗子老是敞开。

尤斯塔斯喜欢动物,尤其喜欢甲虫,喜欢死掉而钉在厚纸板上的甲虫。他喜欢看书,喜欢看知识性的书,书里有插图,画着谷仓,或胖胖的外国孩子在模范学校里做体操。

尤斯塔斯•克拉伦斯不喜欢他的表兄弟姐妹,佩文西家四个孩子——彼得、苏珊、爱德蒙和露茜。可是他听说爱德蒙和露茜要来住一阵子倒也十分高兴。

因为他内心深处就喜欢发号施令,恃强欺弱;虽然他身子弱小,打起架来连露茜也对付不了,更别提爱德蒙了,但他知道如果在自己家里,人家只是客人,那就有几十种法子让人家吃苦头。

爱德蒙和露茜原来根本不想来哈罗德舅舅和艾贝塔舅妈家住。可是实在没办法。那年夏天,父亲要到美国去讲学,为期十六个星期,母亲要陪他去,因为她有十年没过上真正的假期了。

彼得正在拼命用功准备考试,假期里他要让柯克老教授辅导。很久以前在大战年代里,这四个孩子曾经住在柯克家,有过一段奇遇(详见《狮子、女巫和魔衣柜》)。

如果柯克仍然住在那幢房子里,他准会让他们全住下。不过,不知怎的,他到了老年就穷了,如今住在一所小屋里,只匀得出一间卧室。要把那三个孩子都带到美国去可花费太大,所以就只带了苏珊去。

大人们认为她是子女中长得漂亮的一个,她的功课又不好(尽管就年纪来说她也老大不小了),母亲说她“到美国去可以比两个小的学到更多东西”。

虽然爱德蒙和露茜尽力不去妒忌苏珊那份运气,可是要他们到舅妈家去过暑假倒真要命。“不过,我更倒霉。”爱德蒙说,“因为至少你自己还有一间屋子,我可得跟那个前所未有的讨厌鬼尤斯塔斯合住一间卧室了。”

本书故事开头说的是,有一天下午,爱德蒙和露茜偷偷单独在一起过上宝贵的片刻工夫。他们谈的当然是纳尼亚了,这是他们专有的秘密地方的名字。

我看,我们多半人都有一个秘密的地方,不过,就我们来说,那只不过是个想像中的地方罢了。这一点上,爱德蒙和露茜可比别人幸运。

他们的秘密地方是真的。

他们已经去过两回了;不是在游戏中去的,也不是在睡梦中去的,而是在现实中去的。他们到那里去当然是靠魔法,因为这是到纳尼亚去的惟一办法。

他们在纳尼亚时就有约在先,或者近乎约定,今后总有一天他们要回去。读者可以想像,他们一有机会自然就大谈特谈纳尼亚了。

他们在露茜屋里,坐在她床边,瞧着对面墙上一幅画。这是屋里他们惟一喜欢的一幅画。

艾贝塔舅妈根本不喜欢这幅画(所以才把这画放到楼上一间小后房里),可是她又没法扔掉这幅画,因为这是她不想得罪的某人送给她的一份结婚礼物。

这幅画画的是一条船——一条几乎笔直向你迎面驶来的船。船头是镀金的,像个张大嘴巴的龙头。船上只有一根桅杆,张着一面很大的方帆,帆布是一片艳丽的紫色。从镀金的龙翼两端处看得出两边舷侧是绿色的。

这船正冲到一阵绚丽的碧浪顶峰上,近处那面浪坡挟着串串海水和星星泡沫向你直泻而来。分明这条船正乘风破浪,快速行进,左舷略为倾斜。

(顺便说一下,要是你打算把这个故事好好看到底,而你还弄不明白,那你最好先在脑子里有个概念,你朝前看时,船身左面叫左舷,右面叫右舷。)

阳光全从那一面照在船身上,所以那一面的海水一片碧绿和紫色。另一面海水给船身阴影遮住了,所以是深蓝色。

“问题是。”爱德蒙说,“眼巴巴瞧着一条纳尼亚的船,可又上不去,事情是否反而更糟糕。”

“哪怕瞧瞧也好啊。”露茜说,“这条船是地地道道的纳尼亚船呢。”

“还在玩你们的老把戏啊?”

尤斯塔斯说,原来他一直在门外偷听,这会儿正咧嘴笑着进屋。

去年,他在佩文西家住过一阵子,那时他竟然听到他们都在谈论纳尼亚的事,就爱拿这事取笑他们。他当然以为他们全都是编造出来的;因为他自己什么都编造不出来,所以他不以为然。

“这里不欢迎你。”爱德蒙粗鲁地说。

“我正在动脑筋诌一首打油诗。”尤斯塔斯说,“大致是这样:有些玩着纳尼亚游戏的孩子,变得越来越愚蠢,越来越愚蠢……”

“哼,首先,孩子和愚蠢两个词就并不押韵。”露茜说。

“这是首押元音的诗。”尤斯塔斯说。

“别去问他押元音狗屁是什么东西。”爱德蒙说,“他就巴不得人家问他呢。什么也别说,不定他就会走掉。”

多半孩子碰到这么一鼻子灰,不是一走了之就是一跳八丈高。尤斯塔斯偏偏不是这样。他就是嬉皮笑脸赖着不走,不一会儿又开口说话了。

“你们喜欢那幅画吗?”他问。

“天哪,别让他扯上艺术啊什么的那一套。”爱德蒙急忙说。可是露茜为人非常真诚,她已经说话了:“是啊,我喜欢。我非常喜欢这幅画。”

“这是幅烂画。”尤斯塔斯说。

“你到门外去就看不见这幅画了。”爱德蒙说。

“你为什么喜欢这幅画?”尤斯塔斯对露茜说。

“说起来,我喜欢这幅画。”露茜说,“一来嘛,因为这条船看上去真的像在开动,海水看上去真的像湿的。而且海浪看上去真的像在一起一伏。”

尤斯塔斯当然知道不少话来回答,可是他一言不发。原因是就在他望着海浪的这工夫,他看到海浪确确实实很像在一起一伏。

他只乘过一次船(而且只乘到怀特岛),还晕了船,闹得可惨呢。一看到画上海浪的样子他又晕了。他脸色发青,想再看一眼。于是三个孩子都看得目瞪口呆。怀特岛:英国南部岛屿,靠近英吉利海峡,与不列颠岛隔索伦特峡。

你们看到白纸黑字印着的故事时,也许很难相信他们看到的情景,不过你们亲眼看到这事时,几乎也同样很难相信。

画上的景物竟在活动呢。

看上去也根本不像电影;色彩过于逼真,过于明净,简直在露天下,电影没这么着的。

船头冲进浪里,激起一大片浪花,然后又冲上来,把海浪甩在船后,这时才头一回看见船尾和甲板,可第二个浪头迎面打过来时,船头又翘上来,船尾和甲板又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原来一直放在床上爱德蒙身边的一本练习本啪喇喇翻动,飘了起来,在他身后凭空飞向墙边,露茜觉得满头发丝都飘拂到脸上,就跟刮风天时一样。而且这会儿就是刮风天,不过这风正从画上向他们刮来。

忽然一下子这阵风还刮来了种种声响——海浪沙沙冲刷,海水哗哗拍打船舷,船身嘎嘎呻吟,还有空中和海水那压倒一切的、有规律的高声怒号。不过,真正让露茜相信她不是在做梦的倒是那股味儿,那股强烈的咸涩的海水味。

“住手。”传来尤斯塔斯的声音,声音尖锐刺耳,透着害怕和暴躁,“你们两个又在玩什么荒唐的把戏了。快住手。我要告诉艾贝塔去了——哎唷!”

那两兄妹对冒险的事可习惯得多,谁知,就在尤斯塔斯叫“哎唷”的时刻,他们也一齐叫“哎唷”了。因为一大片又凉又咸的海水已经从画面上破框而出,打得他们浑身透湿不算,而且连气也透不过来。

“我要把这幅烂画砸了。”

尤斯塔斯大声叫道;就在这会儿,好几件事都凑在一起了。尤斯塔斯冲到画前。爱德蒙对魔法的厉害早已领教过一二,赶紧跳起来追他,警告他留神,别干傻事。

露茜从另一边抓住他,却被拽着向前冲。这时刻,不是他们的身子变得越来越小,就是画变得越来越大了。

尤斯塔斯跳起身,想把画从墙上扯下来,不知不觉间竟站到画框上了;在他面前的不是镜面,而是真正的大海,海风和海浪向画框迎面冲来,势如冲拍岩石。他吓昏了头,抓住身边那两个跳起身来的人。

他们又是挣扎,又是喊叫,闹了一会儿,正以为身体已经保持平衡,一个蓝蓝的巨浪在他们四下涌起,把他们拖到海里。海水灌进尤斯塔斯的嘴巴,他那绝望的喊叫顿时中止了。

露茜暗自谢天谢地,幸亏去年夏天她拼命学游泳。说真的,如果她用慢一些的划水动作,的确会游得好得多,而且海水比起只在画面上看到的确要凉得多。

不过,她还是按照任何穿着衣服掉进深水里的人应该采取的做法,保持镇定,踢掉鞋子。她甚至还闭紧嘴巴,睁开眼睛。

他们离开船身很近了,她看见绿色的舷侧高耸在他们上面,船上人从甲板上看着她。这时,不出所料,尤斯塔斯慌乱中竟一把抓住她,两人就此一起沉下去了。

他们重新浮上水面时,她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从舷侧跳入水中。眼下爱德蒙紧靠着她,踩着水,揪住还在号叫的尤斯塔斯两条胳膊。接着,又有个人从另一边悄悄伸出胳膊托住她,这人的脸隐隐有些面熟。

船上好多人七嘴八舌地叫喊着,舷墙上人头挤动,上面抛下了缆绳。爱德蒙和那陌生人把缆绳在她身上绕紧。绕好后似乎耽搁了好久好久,她都急得脸色发青,牙齿喀嗒喀嗒打架了。

实际上可没耽搁多长时间;他们是在等待缆绳稳当,把她吊上船去时身体不致跟舷侧磕碰。尽管他们费尽心机,但等她终于浑身湿淋淋,簌簌抖地站到甲板上,一只膝盖还是磕得青肿了。

接着,爱德蒙也给吊上船来,然后,可怜的尤斯塔斯也上来了。最后上来的是那陌生人——一个比她大几岁的金发男孩。

“凯——凯——凯斯宾!”

露茜一缓过气来,马上气喘吁吁地叫道。原来是凯斯宾;他们上回到纳尼亚去时出过力扶上王位的纳尼亚小国王凯斯宾。

爱德蒙也立刻认出他了。

三个人都欢天喜地,握手拍肩。

“可你们这位朋友是什么人啊?”

凯斯宾笑容满面地回头对着尤斯塔斯,同时问道。

谁知尤斯塔斯哭得更厉害了,任何跟他同年的男孩碰上大不了是浑身湿透这种事,有权利哭一场,可也没哭得这么厉害的,他只是一味干号道:“让我走。让我回去。我不喜欢这种事。”

“让你走?”凯斯宾说,“可是上哪儿去呢?”

尤斯塔斯冲到舷侧,仿佛想看看挂在海面上的画框似的,或者看一眼露茜的卧室也好。可他看到的是泛着星星泡沫的碧浪,浅蓝色的天空,海天都一望无际。他吓得魂不附体,也许我们倒不大好怪他。

他顿时感到不舒服了。

“嗨!赖尼夫。”凯斯宾对一个水手说,“给两位陛下送上香料酒。你们在水里浸了一会以后,需要点东西暖暖身子。”

他称爱德蒙和露茜为两位陛下,因为他们同彼得和苏珊早在他即位之前好久就当上纳尼亚的国王和女王了。纳尼亚的时间过得跟我们这里不一样。

如果你在纳尼亚过上一百年,你回到我们这世界里还是你离开的那一天的同一时辰。如果你在我们这世界里过上一星期,或者只过上一天,或者只过上一会儿,再回到纳尼亚去,你兴许发现纳尼亚已经过了一千年呢。

你不到那儿就不知道。

因此,佩文西家两兄妹自从上回第二回到纳尼亚去过以后,这回回来(在纳尼亚人看来)就仿佛传说中所说——

总有一天会重返英国的亚瑟王(亚瑟王是英国传说中公元六世纪前后的国王,圆桌骑士的首领,传说中认为他没有死,活在仙界,总有一天会回来拯救人民)终于重返了一样。我说越快越好。

赖尼夫端来一瓶冒着气的香料酒和四个银杯。这酒来得正好,露茜和爱德蒙呷上一口顿时感到一股暖流直贯脚趾。

可是尤斯塔斯却苦着脸,吐啊啐啊,又呕了起来,又放声大哭,还问人家有没有丰树牌加维生素的营养食品,能不能用蒸馏水来调制,他还死乞白赖硬要人家到下一站就把他送上岸去。

“这位可是你们给我们带来的可爱的伙伴,王兄。”凯斯宾格格笑着对爱德蒙咬着耳朵说,可是他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尤斯塔斯又发作了。

“啊呀!呸!那到底是什么啊!快把这讨厌的东西带走。”

原来这一回他感到有点吃惊倒是真有理由了。船尾楼的房舱里果然出来了一个非常古怪的东西,向他们慢慢走来。你不妨管这叫作老鼠——的确是只老鼠。

可这只老鼠竟然两条后腿站着,约莫有两英尺高。一条细细的金箍箍着脑袋,戴在一只耳朵下面,另一只耳朵上面,箍里还插着一根长长的深红色羽毛。(因为老鼠皮毛的颜色很深,几乎是黑的,所以这样打扮的效果非常醒目。)

老鼠的左爪搁在一把几乎跟尾巴一样长的宝剑的柄上。它在晃荡的甲板上庄严地慢慢走来,居然四平八稳,态度也很优雅。露茜和爱德蒙一下子就认出它来了——雷佩契普,纳尼亚王国会说话的兽类中最英勇善战的老鼠大军的头头。

在柏卢纳的第二次战役中,它赢得了不朽的殊荣。露茜巴不得把雷佩契普搂在怀里,抱抱它。

过去她一直都想这样做。

可是她也很清楚,这种乐趣她可休想享受得到,因为这样做会深深得罪它的。

所以她就单腿跪下跟它说话。

雷佩契普伸出左腿,缩回右腿,鞠了一躬,吻吻她的手,再挺直身子,捻着胡须,嗓子尖厉刺耳地说:“臣谨向女王陛下致敬,并向爱德蒙国王陛下致敬。”

(说到这儿它又鞠了一躬。)

“承蒙两位陛下光临,这次辉煌的远航可说十全十美了。”

“啊唷,把它带走。”尤斯塔斯哭叫道,“我恨老鼠。我一向受不了动物表演。又无聊,又粗俗——而且自作多情。”

“敢情这位特别无礼的人是受你陛下保护的吧?”雷佩契普对尤斯塔斯盯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要不是——”

这时露茜和爱德蒙两人都打喷嚏了。

“我多胡涂,竟让你们浑身透湿的老站在这儿。”凯斯宾说,“快到下面去,换换衣服。露茜,我当然会把自己的房舱让给你,不过,恐怕船上没有女人穿的衣服。你只好将就一下穿我的了。雷佩契普,好好带路。”

“看在女王的分上。”雷佩契普说。

“即使是荣誉的问题也只好放弃了,至少暂时只好如此。”

说到这儿它向尤斯塔斯狠狠盯了一眼。可是凯斯宾催他们走,转眼工夫,露茜就不知不觉穿过舱门,走进船尾舱了。

她立刻就喜欢上这间房舱——三扇方窗,面临船尾外打旋的碧蓝海水,桌子三边摆着软垫矮凳,当头吊着一盏摇摇晃晃的银灯(她看了精巧的做工就知道这是小矮人的手艺),还有门上方墙壁上狮王阿斯兰的平面金像。

房舱里的这一切她刚才一眼就全看清了,因为凯斯宾一下子打开右舷一扇门,说道:“这就是你的房间,露茜。我自己先拿几件干爽的衣物。”

他说着就在一个贮藏箱里翻找着,“找好了就让你换衣服。如果你把湿衣物扔到门外,我就叫人拿到伙房里去烘干。”

露茜觉得悠闲自在,仿佛她在凯斯宾房舱里已经住了好几个星期似的,船身摇动她可一点不在乎,因为当初她在纳尼亚当女王那时,曾多次出海航行呢。

这间房舱虽然很小,但很明亮,并有一幅幅镶版画(画的都是飞禽走兽,朱红色的龙和藤蔓),而且纤尘不染。

凯斯宾的衣服给她穿太大了,可她好歹能凑合着穿。他的鞋子、拖鞋和长统靴都太大,但光着脚在甲板上走她倒不在乎。她穿戴整齐后就眺望窗外冲刷而过的海水,并深深吸了口气。

她深信他们赶上一个好时光了。

第2章在黎明踏浪号上

“啊,你可来了,露茜。”凯斯宾说,“我们正在等你呢。这位是我们的船长德里宁爵爷。”

一个黑发的男人单腿跪下,吻吻她的手。另外在场的只有雷佩契普和爱德蒙。

“尤斯塔斯呢?”露茜问。

“在床上。”爱德蒙说,“我想我们帮不了他什么忙。要是你想待他好,只有害得他更惨。”

“同时。”凯斯宾说,“我们想要叙叙。”

“哎呀,我们真要叙叙呢。”爱德蒙说,“首先,得谈谈时间。上回你加冕典礼前夕我们分手以来,按我们的时间是过了一年。你们纳尼亚过了多长时间啊?”

“正好三年。”凯斯宾说。

“一切太平无事吧?”爱德蒙问。

“你想,要不是国内太平无事,我会出国航海吗?”

国王答,“不能再好了。现在台尔马人、小矮人、会说话的兽类、羊怪和其他百姓之间都没有什么麻烦。

我们去年夏天给边境上那些惹是生非的巨人一顿好打,现在他们向我们进贡了。我不在朝的时候,有一个了不起的人当摄政王——就是小矮人杜鲁普金。你们还记得他吗?”

“亲爱的杜鲁普金吗?”露茜说,“我当然记得。你选这个人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女王陛下,他像獾一样忠诚,像——老鼠一样勇敢。”德里宁说。他本来打算说“像狮子一样”,但看到雷佩契普的眼睛直盯着他,才改了口。

“我们要开到哪儿去啊?”爱德蒙问。

“这个嘛。”凯斯宾说,“说来话可长了。

也许你们还记得我小时候,我那个篡夺王位的叔叔弥若兹要除掉原本支持我的那七位父王的朋友,把他们派到孤独群岛那边去开发东大洋的无名荒地吧?”

“是啊。”露茜说,“从此一个都没回来。”

“对。说起来,就在我加冕典礼那天,在狮王阿斯兰同意下,我发了誓,一旦我在纳尼亚确立了太平盛世,我就亲自航海到东部去,花一年时间寻找我父王的朋友,打听他们的死活,办得到的话就替他们报仇。

这七个人的名字是——雷维廉爵爷、伯恩爵爷、阿尔戈兹爵爷、马夫拉蒙爵爷、奥克特西安爵爷、雷斯蒂玛爵爷,还有——啊呀,另外一个可记不住了。”

“陛下,是罗普爵爷。”德里宁说。

“罗普,罗普,当然了。”凯斯宾说,“那就是我的主要目的。可是这位雷佩契普还有个更高的抱负。”大家的目光都转向那老鼠身上。

“尽管我身材也许矮小。”它说,

“可是我心比天高。我们何不航行到世界的最东头?我们在那里会找到什么呢?我希望找到阿斯兰的国土。狮王总是从东方,漂洋过海来找我们的。”

“哎呀,这倒是个好主意。”

爱德蒙用肃然起敬的声音说。

“你看。”露茜说,“阿斯兰的国土是那种——我意思是说,乘船能找到的国土吗?”

“我不知道,女王陛下。”雷佩契普说,“不过有这么一首诗。我吃奶的时候,有个森林女神,一个树精念过这段提到我的诗句:

海天相接的地方,海水变得甜又香,雷佩契普把心放,包你找到要找的地方,那里就是极东方。”

“我不知道这诗句是什么意思。不过这诗在我一生中都有股魔力。”

沉默了一会儿,露茜问:“凯斯宾,我们眼下在什么地方?”

“船长可以跟你讲得比我清楚。”凯斯宾说。德里宁就拿出海图,摊开在桌上。

“这就是我们的方位。”他指点着海图说,

“也就是今天正午的方位。我们从凯尔帕拉维尔出发一路顺风,方向稍稍偏北,驶往加尔马,第二天就到了。我们在港口停泊了一星期,因为加尔马公爵为陛下举行一次比武大赛,陛下把许多骑士打下马来——”

“德里宁,我自己也狼狈地摔下来几回。身上几块青肿还没消呢。”凯斯宾插嘴说。

“还把许多骑士打下马来。”德里宁咧嘴笑着再说一遍,“我们原以为要是国王陛下娶了公爵小姐,公爵会高兴的,可是结果没那回事——”

“斜视眼,脸上还有雀斑。”凯斯宾说。

“啊呀,可怜的姑娘。”露茜说。

“后来我们从加尔马启航。”

德里宁继续说,“整整两天碰上风平浪静,只好划桨了。后来又起风了,离开加尔马后第四天才到达特里宾西亚。

特里宾西亚国王发出警告说不准在当地登陆,因为当地闹瘟疫,我们就绕过岬角,驶进远离京城的一个小海湾里,加水。

后来又不得不歇了三天才遇上一阵东南风,就开往七群岛。第三天,一条海盗船追上我们,看装备是条特里宾西亚的船,不过那条船看见我们船上全副武装,朝两边射了几箭以后就开走了……”

“我们应当追赶那条船,上船去,把他们那些鬼孙子一个个都绞死。”雷佩契普说。

“……又过了五天以后,我们就看见了米尔岛,你也知道,就是七群岛最西端的一个小岛。于是我们划过海峡,傍晚时分来到布伦岛上的红港,我们在当地受到盛情宴请,随意装足了食物,还加了水。

六天前我们离开红港,航速快得出奇,所以我希望后天就能看到孤独群岛。目前我们总计已经出海将近三十天了,航程离开纳尼亚有四百多海里了。”

“到了孤独群岛之后呢?”露茜说。

“陛下,没人知道。”德里宁答,“除非孤独群岛上的人能告诉我们。”

“当年他们可没法告诉我们。”爱德蒙说。

“那么说来。”雷佩契普说,“到了孤独群岛后才真正开始探险呢。”

这时凯斯宾提议他们不妨先在船上到处参观一下再吃晚饭,可是露茜心里过意不去,她说:“我想,我真得去看看尤斯塔斯了。不瞒你说,晕船可要命呢。要是我身边带着我过去那个药瓶,就可以治好它。”

“这药还在。”凯斯宾说,“我倒完全忘了。因为你留下这药,我寻思着不妨把这药当成一件王室宝贝,所以我就带着了——如果你认为在晕船这种毛病上应当白白用掉一点药的话,就去用吧。”

“我只要用一滴。”露茜说。

凯斯宾打开凳子下一个贮藏箱,取出露茜清清楚楚记得的那个美丽的小钻石药瓶。“收回你的宝贝吧,女王。”他说。于是他们离开房舱出来,走到阳光下。

甲板上桅杆前后有两个又大又长的舱口盖,两个都敞开着,碰上好天他们都这样做,让阳光和空气都通进船舱。

凯斯宾带领他们走下梯子,进入后舱口。他们在舱里才发现,原来这地方左右两边都有划桨的长凳,亮光透过桨孔照进来,在舱顶上晃动。

凯斯宾的船当然不是由奴隶划桨的单层甲板大帆船那种可怕东西。船桨只是在没风的时候,或进出港口的时候才用,而且除了腿太短的雷佩契普之外,人人都经常轮流划桨的。

船里两边长凳下都有空地方让划船的人搁脚,只有中间部位有个窖似的,一直通到龙骨处,窖里堆满各种各样东西——

一袋袋面粉、一桶桶水和啤酒、一桶桶猪肉、一罐罐蜂蜜、一皮囊一皮囊的酒,还有苹果、干果仁、奶酪、饼干、大头菜、一爿爿牛肉。

舱顶——也就是甲板下面——挂着火腿和一串串葱。还有下班后躺在吊床里的值班人员。凯斯宾带领他们到船尾,从这边长凳跨到那边长凳,至少说来,在他是跨,露茜嘛,有点连跳带跨,而在雷佩契普就是真正的大跳跃了。

他们就这样走到一块有门的隔板前。凯斯宾打开门,带他们走进一间船舱,这间房舱正好在船尾楼几间甲板舱下面的船尾部分。

这间房舱当然没那么好。

房间很低,四壁倾斜,凑在一起,他们一路走进去,舱里连一点空隙都没有了;虽然舱里有厚厚的玻璃窗,可是开不了,因为这些部位都在水下。

总之,在这时刻,随着船身前后颠簸,舱里一会儿阳光金灿灿,一会儿水光绿幽幽。

“你我必须睡在这儿了,爱德蒙。”凯斯宾说。

“我们要让你们这个亲戚睡床铺,我们自己睡吊床。”

“恳求陛下……”德里宁说。

“不,不,伙伴。”凯斯宾说,

“我们已经讨论好了。你和赖因斯(赖因斯是大副)要驾驶船,有好多天晚上要担心操劳,而我们倒只是唱唱歌,聊聊天,所以你和他必须住在甲板上左舷的房舱。

我同爱德蒙国王在下面这儿可以睡得舒舒服服。不过这个陌生人怎么样啦?”

尤斯塔斯脸色很青,愁眉苦脸,打听风浪有没有平息的迹象。可是凯斯宾说:“什么风浪啊?”

德里宁不由放声大笑。

“少爷,风浪吗?”他呵呵大笑道,“这天气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是谁?”尤斯塔斯烦躁不安说,“叫他走。他的声音把我脑袋也胀死了。”

“我给你拿来点药,吃了你就会好受些的,尤斯塔斯。”露茜说。

“啊呀,走开,别来烦我。”

尤斯塔斯咆哮道。她一打开药瓶,房舱里就闻到一股清香味儿,尽管他说这是要命的毒药,但他还是喝了她瓶里的一滴药。

等他咽下肚去,一会儿脸色就正常了,想必他感到好些了,因为他不再哭闹风浪啊头胀啊什么的了,他开始要求把他送上岸去,还说他一踏上第一个港口,就向英国领事馆提请对他们全体作出裁决。

雷佩契普还以为这是安排单独决斗的新方式,就问他裁决是怎么回事,怎么提请,尤斯塔斯只能回答:“怪不怪,连这个也不知道。”

到最后,他们终于说得尤斯塔斯相信,他们已经尽快朝他们知道的最近的陆地驶去,而且正如他们没能耐送他上月球去一样,他们也没有能耐送他回到哈罗德舅舅住的剑桥去。

他听了才愁眉苦脸地同意换上已经拿出来给他穿的干净衣服,到甲板上去。

于是凯斯宾就领他们参观全船,虽然实际上他们已经参观过一大半了。他们登上船首楼,看见守望员站在镀金龙颈旁一个小木架上,从张开的龙口向外张望。

船首楼里是厨房(也就是船上的伙房),还有水手长、木匠、厨子和弓箭手头头这些人的住处。如果你觉得船头上竟然有厨房真怪,以为烟囱里的烟都是朝后飘的,那是因为你心目中的船是经常顶风行驶的轮船。

而帆船却是靠后面来的风推动的,所以什么臭味都尽往前面吹。他们还给带到桅顶的观测台上,开头在上面前后晃动,往下看见甲板很小,在底下很远很远,倒相当惊心动魄。

你心里明白,万一掉下去,绝不会无缘无故偏巧掉在甲板上,而不掉在海里。后来他们又给带到船尾楼去,赖因斯和另一个人在值班掌大舵,舵后龙尾翘起来,镀满金粉,半圆形的船尾内圈有一溜小坐板。

船名是黎明踏浪号。

这条船跟我们这里的一条船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甚至还比不上彼得当至尊王、露茜和爱德蒙统治纳尼亚王国那时代的各种船。

当时王国曾经拥有不少方帆帆船、快速帆船、宽体帆船和两用大帆船,而在凯斯宾历代国王在位期间,几乎全部航海事业都绝迹了。

当初凯斯宾的叔父,那个篡夺王位的弥若兹把七位爵爷派去出海时,他们曾经不得不买进一艘加尔马的船,还雇了加尔马水手。不过现在凯斯宾又开始教纳尼亚人再次做海员了。

黎明踏浪号是他迄今所建造的最优良的船只。这条船非常小巧,桅杆前,一边是大船上的救生艇;另一边是鸡棚(露茜喂那些母鸡),这两边和当中舱口盖之间简直就容不下甲板舱了。

不过这条船倒是同类船中一个“美人儿”,照水手说是一位“小姐”,船的外形美极了,颜色纯正,每根桅桁、缆绳、圆钉都做工精美。

尤斯塔斯当然对什么都毫无兴趣,不断吹嘘什么大客轮、汽艇、飞机和潜水艇(爱德蒙嘀咕说,“仿佛他对此样样精通似的”),可是那两位对黎明踏浪号却很喜欢。

当他们折向船尾到舱里吃晚饭时,看见西边整片天空照耀着一大片殷红的夕阳,感到船身在颤动,唇边尝到咸味,想到东边无名的土地,露茜不由觉得自己快乐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尤斯塔斯心里是什么想法最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因为第二天早上,他们全取回自己的干衣服后,他马上掏出一本黑色的小笔记本,一枝铅笔,动手记起日记来了。

他身上一直带着这本笔记本,里面记着他的分数,因为虽然他对任何功课的本身都不大在乎,可他对分数却非常在乎,甚至到人家跟前说:“我得了好多分。你得几分?”

可是,在黎明踏浪号上,他看来是不大可能得多少分的了,所以现在他开始记日记。

第一段是这么写的:

八月七日。如果不是做梦的话,在这条鬼船上至今已经二十四小时了。吓人的风浪一直在肆虐(幸好我没有晕船)。

巨浪不断迎头打来,我看见船身几乎沉没过无数次了。其他人全都装做对此毫不理会,这不是出于虚张声势,就是哈罗德所说的,凡人最怯懦的行为就是对事实视而不见。乘坐这样一条小破船出海来就是发疯。

比救生艇大不了多少。

而且,船内原始之极。没有正式的酒吧间,没有无线电,没有浴室,甲板上没有躺椅。昨天晚上我被硬拖去到处跑,凯斯宾卖弄他这条可笑的玩具小船,仿佛它是“玛丽王后”号邮船似的。

我企图告诉他真正的船只是什么样子,可是他太愚钝。爱和露当然不支持我。我看,像露这么个毛孩子不知道什么危险。而爱又拼命巴结凯,这里人人都这样做。

他们称他为国王。我说我是个共和主义者,可他听了只得问我共和是什么意思!看来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不消说,我被安排在船上最恶劣的房舱里,一间十足的地牢,露茜倒安排在甲板上单独住一整间,跟这地方其他房舱比起来,几乎称得上一间好房间。凯说那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我企图让他明白艾贝塔说的话,说这种事实际上完全是贬低女孩子,可是他太愚钝了。然而他可能明白如果我再住在那个洞里,将会生病。爱说我们不该抱怨,因为凯让出房来给露睡,自己也跟我们合住。

好像这一来不是变得更挤了,更糟了似的。差点忘了说,还有一种鼠类的东西竟敢如此讨厌,对人人都大胆无礼。虽然别人愿意的话尽可以容忍,可是如果它敢对我如此,我一定立刻扭断它的尾巴。饭菜也讨厌。

尤斯塔斯同雷佩契普之间的麻烦闹得竟比预料中更早。第二天吃午饭前,其他人正围桌坐等(因为在海上航行,人们的胃口特好),尤斯塔斯一头冲进来,搓着手,大喊大叫说:

“那小畜生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坚持必须对它严加看管。我可以对你提出控告,凯斯宾。我可以命令把它消灭掉。”

正在这时,雷佩契普来了。

它的剑已出鞘,胡须怒张,一副凶相,可是它还是很斯文。

“请诸位原谅。”它说,“特别是请女王陛下原谅。如果我知道他要在这里避难,就可以再等一段相当时间,让他改正。”

“到底怎么啦?”爱德蒙问。

原来是这么回事。

雷佩契普丝毫也不觉得这船开得够快,总爱远远坐在前面龙头旁边的舷墙上,一面凝视东方地平线,一面吱吱喳喳细声唱着树精为它作的歌曲。

它一点也不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不管船身怎么颠簸,它总能稳坐不动,姿态优雅;也许是它的长尾巴拖在舷墙里侧的甲板上才容易坐稳吧。

船上人人都熟悉它这种习惯,水手们可喜欢呢。因为有一个在值班瞭望,另外一个就有人可以谈天了。尤斯塔斯在船上还是晕船,究竟为什么溜出来,一路上摇摇摆摆,磕磕绊绊,摸到船首楼去,我可没听说。

也许他巴望看见陆地吧,或许他想在伙房四下逛逛,讨点东西吃吃。反正,他一看见那长尾巴拖下地——也许这相当诱人——他马上就想,要能一把抓住尾巴,把雷佩契普颠倒转上一两圈,然后逃走,哈哈大笑,一定有趣。

开头这计划进行顺利。

那老鼠不比一只大猫重多少。转眼间尤斯塔斯已经把它扔到栏杆外,瞧它细小的四脚摊开,嘴巴张大,尤斯塔斯觉得它丑相出足。

不巧的是,雷佩契普多次拼死奋战,可一刻也没惊惶失措过,也没丢掉过一身武艺。照说尾巴被人揪住,身子在空中转动,要拔出剑来是不大容易的,可是它却办到了。

尤斯塔斯不知不觉间,手上就中了两剑,痛得他只好松开尾巴;接下来,那老鼠就像一个球似的在甲板上打个滚弹开,又爬了起来;

当场面对着他,一枝长挑挑、亮晃晃,像烤肉叉般尖利的可怕家伙,就在他肚子前一两英寸的地方来回挥舞。(这对纳尼亚的老鼠来说,不能看成击对方腰带以下的犯规行为,因为老鼠够不到更高的部位。)

“住手。”尤斯塔斯唾沫四溅地说,“走开。把那家伙收起来。这不安全。我说,住手。我要告诉凯斯宾。我要把你嘴巴套上,把你手脚捆住。”

“胆小鬼!你干吗不拔出你的剑来啊?”老鼠吱吱叫道,“拔出剑来斗一场,要不我就用剑面把你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我一把家伙也没有。”尤斯塔斯说,“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我不赞成打斗。”

“那么你是说。”雷佩契普暂时抽回剑去,非常严厉地说,“你不打算答应同我决斗吗?”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尤斯塔斯舔舔手说,“如果你不懂得怎么接受人家跟你开的玩笑,那我也不屑替你伤脑筋。”

“那就受我这一剑。”雷佩契普说,

“还有这一剑——教训教训你懂礼貌——懂得应该怎样尊敬一位骑士——一位老鼠将军——和老鼠将军的尾巴——”

他说一句,就给尤斯塔斯来一下,每一下都是用剑面,这剑是用小矮人冶炼的优质薄钢片锻造的,像白桦木棍一样软巧柔韧。尤斯塔斯念书的学校当然没有体罚,所以这种惊心动魄的经历对他来说完全是新奇的。

因此,尽管他还晕船,竟然转眼工夫就逃出船首楼,奔过甲板,突然闯进舱门来——雷佩契普还在后面紧追不舍呢。对尤斯塔斯来说,当然不仅追得火热,那把剑也火热。说不定那股感觉也是火辣辣的吧。

但等尤斯塔斯明白大家对决斗的事都看得十分认真,听到凯斯宾提出借给他一把剑,德里宁和爱德蒙争论着是不是该用什么法子给他规定个不利条件,以抵消他在身材上比雷佩契普高大得多所占的便宜,这时这件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愁眉苦脸地赔礼道歉,就跟着露茜走掉了,去洗手,包扎,然后回到铺位,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

第3章孤独群岛

“看得见陆地了!”

船头上瞭望的人喊道。

露茜一直在船尾楼上跟赖因斯说话,一听赶紧啪嗒啪嗒走下梯子,奔上前来。一路上碰到爱德蒙也来了,他们看见凯斯宾、德里宁和雷佩契普已经在船首楼上了。

这天早上天气凉飕飕的,天空灰蒙蒙,海水是深蓝色,泛着白色的小浪花,在右舷船头外不远处,就是孤独群岛最近的一个小岛费利梅斯岛,就像海里一座低矮的青山,小岛后面,再远处是它的姐妹岛多恩岛那灰蒙蒙的斜坡。

“费利梅斯还是老样子!多恩还是老样子!”露茜拍手说,“唉,爱德蒙,我跟你有多久没见到这些岛了?”

“我一点也不明白这些岛怎么会属于纳尼亚的。”凯斯宾说,“难道是至尊王彼得攻打下来的吗?”

“哦,不是。”爱德蒙说,“在我们执政时代之前就是纳尼亚的了——那还是白女巫的时代呢。”

(顺便交代一下,我至今还没听说这些遥远的岛屿是如何属于纳尼亚王国的;如果我听说这事,而这事果然有趣,我会写进别的什么书里的。)

“我们要在这里靠岸吗,陛下?”德里宁问。

“我看费利梅斯不见得有什么好码头。”爱德蒙说,“我们那时候这里几乎没人住,看来现在仍然如此。人们多半住在多恩岛,还有一些住在阿芙拉岛——那是第三个小岛;你们现在还看不见。人们只是在费利梅斯岛上放放羊罢了。”

“我看,我们只得绕过那岬角了。”德里宁说,“到多恩岛去靠岸。那么说就得划桨了。”

“可惜我们不在费利梅斯岛靠岸。”露茜说,“我倒愿意再在那儿走走。那是很冷清的——一种微妙的冷清,四处都是野草和三叶草,还有柔和的海风。”

“我也喜欢活动活动双腿。”凯斯宾说,“我来告诉你。我们何不划小船上岸,再让小船划回大船,那我们就可以走过费利梅斯岛,让黎明踏浪号在另一边接我们?”

如果凯斯宾当时就像这次远航后那样老练,那他就不会这样提出来了,但在那时,这主意似乎最妙了。“啊呀,那就去吧。”露茜说。

“你要去吗?”凯斯宾对已经包扎着手来到甲板上的尤斯塔斯说。

“只要离开这条该死的船,什么都行。”尤斯塔斯说。

“该死的?”德里宁说,“你什么意思?”

“在我来的那种文明国家里。”尤斯塔斯说,“船都是很大的,你一到船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海上。”

“那样的话,你还不如在岸上待着。”凯斯宾说,“请你叫他们放下救生艇吧,德里宁。”

国王、老鼠、佩文西兄妹和尤斯塔斯一行五人上了救生艇,划到费利梅斯岛的海滩边。救生艇把他们留在岸上后又划回大船那儿去,他们都回过头去看看。只见黎明踏浪号看上去这么小,不禁感到诧异。

露茜在掉下水游泳时已经踢掉了鞋子,当然光着脚,不过你要是打算在毛茸茸的草皮上走路,那也没什么苦。

能再次上岸,闻到土地和野草的香味,真叫人心里高兴,哪怕开头踏在土地上好像还在船里那样上下颠簸也高兴啊,如果你在海上,往往有一阵子会有这种感觉。

这里比起船上要暖和得多了,他们走过沙地时,露茜觉得沙地很舒服。有一只云雀在歌唱。

他们到了内陆,登上一座虽然低矮却很陡峭的小山。在山顶上,他们少不得回头眺望,只见黎明踏浪号像一只亮晃晃的大甲虫在闪光,划着桨,慢慢朝西北方向爬行。然后,他们翻过山岭,就再也看不见这船了。

此刻多恩岛就在眼前了,同费利梅斯岛相隔一条一英里宽的海峡;多恩岛后面的左边就是阿芙拉岛。一眼就看出多恩岛上那个白色的小镇狭港。

“喂,这是什么啊?”爱德蒙突然说。

在他们往下走的那个绿色山谷里,有六七个一副粗相的人全副武装,守在树边。

“别跟他们说我们是什么人。”凯斯宾说。

“请问陛下,为什么别说?”同意骑在露茜肩膀上的雷佩契普说。

“我刚好想起。”凯斯宾说,“这里有好久没人听到纳尼亚的消息了。很有可能,他们也许还没承认我们的君主地位。在这种情况下,给人知道是国王可不大安全。”

“我们有剑呢,陛下。”雷佩契普说。

“是啊,雷普,我知道我们有剑。”凯斯宾说,“不过如果这是重新征服这三个小岛的问题,我情愿带一支相当强大的军队再回来。”

这时,他们同几个陌生人隔得很近了,其中一个黑发大汉喊道:“你们早。”

“你们早。”凯斯宾说,“孤独群岛上还有总督吗?”

“不错。”那人说,“有个冈帕斯总督。他大人在狭港。不过你们可以留下同我们一起喝酒。”

凯斯宾就谢谢他,虽然他不大喜欢这些新结识的人的长相,另外四个也不喜欢,但是大伙儿还是坐下了。

谁知他们还没把酒杯举到唇边,那个黑发大汉就对同伙点点头,说时迟,那时快,五位来客不知不觉中全都给几条铁臂揪住了。

他们挣扎了一会儿,但是势单力薄,一下子个个都被对方解除了武装,两手都被绑在背后——只有雷佩契普还在对方手里折腾,拼命乱咬。

“留神那只畜生,塔克斯。”那头头说,“别伤害它。我相信,它能卖个好价钱。”

“唷!”奴隶贩子吹了一声口哨(这人果然是奴隶贩子),“它会说话!真没听说过。我拿它卖不到两百月牙才怪呢。”月牙是那些地方主要通用的卡乐门货币,大约值三分之一英镑。

“原来你是这么个货色。”凯斯宾说,“拐子,奴隶贩子。希望你感到得意。”

“喂,喂,喂,喂。”奴隶贩子说,“别再开口唠叨了。你越是悠着点儿,越是处处舒服。我干这行可不是闹着玩。我跟任何人一样,也得谋生。”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露茜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来。

“带到狭港去。”奴隶贩子说,“明天开市。”

“那儿有英国领事馆吗?”尤斯塔斯问。

“有什么?”那人说。

谁知没等尤斯塔斯不厌其烦地想法解释清楚,奴隶贩子干脆就说:“得了,这套莫明其妙的话我听够了。这老鼠倒是令人十分满意,可是这一个却说得烦死人了。我们走吧,伙计们。”

于是四个被抓住的人都绑在一起,虽然没往死里绑,却很严实,就这样押着向岸边走去。雷佩契普给抱着。他们吓唬它说要捆上嘴巴,它就不再乱咬了。

可是它倒有一大堆话说,露茜真弄不懂,老鼠说给奴隶贩子听的这些话,说给人家听人家怎么受得了。

可是奴隶贩子一点也没嫌烦,只是说,“说下去”,每当雷佩契普歇口气时,他偶尔还加上一句说,“真像做戏”,或者说:“啊呀,你真差点就以为它说的都是亲身经历呢!”

或者说:“这又是人家教会你说的吗?”

雷佩契普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到最后,它原来想说的许许多多事几乎一下子都把它憋住了,这才一言不发。

当他们来到同多恩岛隔海相望的岸边,看见海滨有个小村子和一条长划子,过去一点,还停着一条肮脏不堪的大船。

“好了,小伙子们。”奴隶贩子说,“我们不要吵了,你们没什么好哭闹的。全上船吧。”

这时,一个好看的大胡子从一所屋子(我看,是个客栈)出来,说道:

“嘿,普格。又来通常那种货了?”

这个似乎名叫普格的奴隶贩子深深鞠了一躬,讨好地说:“是啊,请大人过目。”

“那孩子你要价多少?”

对方指指凯斯宾问。

“啊呀。”普格说,“我知道您大人会挑顶儿尖儿的。什么次货都骗不过您大人。呃,那孩子嘛,我自己看上了。我有点喜欢他。我生来软心肠,根本不应当干这一行买卖。不过,对一位像您这样的顾客……”

“告诉我价钱,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位大人严厉地说,“你当我想要听你那肮脏勾当的废话吗?”

“大人,冲着您尊敬的大人嘛,就算三百个月牙吧,要是别的什么人……”

“我给你一百五十。”

“啊呀,求求你。”露茜插嘴说,“不管怎么办,千万别拆散我们。你不知道……”可是她住口了,因为她明白凯斯宾即使到了这地步还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那就算一百五十了。”那位大人说,“至于你嘛,小姐,我很抱歉,不能把你们全买下来。普格,给那孩子松绑。留神——另外几个还在你手里,你可得好生对待他们,要不叫你倒霉。”

“好吧!”普格说,“究竟谁听说过有哪一个做我这行当的体面人对待货物有我这样优厚的?呃?我对待他们就像对待亲生儿女一样。”

“那听来倒还像真话呢。”

对方严厉地说。

可怕的时刻就到了。凯斯宾松了绑,他的新主人说:“这儿走,孩子。”露茜一听就放声大哭,爱德蒙则目光茫然。凯斯宾却回过头来说:“打起精神来。我相信到头来一切都会好的。再见吧。”

“嗨,小姐。”普格说,“你可别伤心了,哭破了相,明天还要上市呢。乖乖的,没什么好哭的,明白吗?”

于是这些人被划到奴隶船上,把他们带到船下面一长条挺黑的地方,一点也不干净,他们在那儿看见还有不少倒霉的人被关着,因为普格当然是个海盗,出没在附近各岛屿一带,肆意抓人,才刚回来。

这几个孩子没碰到哪个认识的人,被抓的多半是加尔马人和特里宾西亚人。他们就地坐在稻草堆上,暗暗纳闷,不知凯斯宾有什么好歹,还想法阻止尤斯塔斯说怪话,仿佛除了他自己,别人个个都不好似的。

这时,凯斯宾倒过得比他们愉快得多。买下他的那人带着他朝村里两排房子中间一条小巷走去,就这样走到村后一块空地。

于是那人回过头来,面对着他。

“你用不着害怕,孩子。”他说,“我会好好待你的。我是看了你的长相才买下你的。你使我想起了某个人。”

“请问是什么人,大人?”凯斯宾说。

“你使我想起我的主子,纳尼亚的凯斯宾国王。”

于是凯斯宾决计豁出去了。

“大人。”他说,“我就是您的主子。我是纳尼亚的凯斯宾国王。”

“你说说倒很随便。”对方说,“我怎么知道是真的呢?”

“首先,看我的长相。”凯斯宾说。

“其次,因为我猜六回就能猜中你是谁。你准是我叔叔弥若兹派到海外的七位爵爷中的一位,我这次出来就是寻找他们的——阿尔戈兹、伯恩、奥克特西安、雷斯蒂玛、马夫拉蒙,还有,还有——另外两个人忘了。

最后一点,如果您大人肯给我一把剑,我就可以在光明正大的决斗中,在任何人身上证明我是凯斯宾,孤独群岛的皇帝、凯尔帕拉维尔的君主、纳尼亚的合法国王老凯斯宾的儿子。”

“天哪。”那人失声叫道,“真是他父亲说话的声音,说话的习惯。王上——陛下。”他说着当场跪在地上,吻国王的手。

“爵爷在我们身上花的钱可以从我们国库里支付。”凯斯宾说。

“这笔钱还没落到普格的腰包里呢,陛下。”伯恩爵爷说,他果然是七位爵爷之一,“而且我相信,决不会落到他腰包里去。我劝过总督好多次,要他取缔这项邪恶的人肉买卖。”

“伯恩爵爷。”凯斯宾说,“我们得谈谈这些岛屿的现状。不过首先谈谈您自己的事怎么样?”

“陛下,我的故事很短。”伯恩说,

“我跟六个伙伴大老远跑来,爱上了岛上一个姑娘,觉得航海的滋味尝够了。只要您陛下的叔叔还在执政,我回纳尼亚去也没意思。所以我就结了婚,从此就住在这里。”

“那么这个总督,这个冈帕斯,为人怎么样?他还承认纳尼亚国王为他的君主吗?”

“口头上说起来是的。一切行动都以国王的名义进行。可是如果他看见一位活生生的真正纳尼亚国王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大高兴。

如果陛下赤手空拳单独去见他——他固然不会不承认自己的归顺,可是他会装作不相信您。那陛下的性命就难保了。陛下在这一带海面还有什么部属没有?”

“我的船正绕过海岬开来。”凯斯宾说,

“如果要打的话,我们约有三十把剑。我们要不要把船开过来,攻打普格,把被他关起来的几个朋友救出来?”

“依我之见,这不行。”伯恩说,

“一旦打起来,狭港方面就会开来两三条船来救普格。陛下必须摆出一副比实际上强大的架势,靠国王名义的威慑力量。千万不要真打。冈帕斯是个胆小鬼,一吓就吓住了。”

再谈了一会儿,凯斯宾和伯恩就走到村子稍北一点的海岸边,凯斯宾当场吹起了号角。

(这不是苏珊女王用过的纳尼亚那支魔法无边的号角:他把那支号角留在国内给摄政王杜鲁普金使用,以防国王不在期间,万一有什么急需。)

德里宁原来就在瞭望,等着信号,他立即听出这是国王的号角,黎明踏浪号就开始驶向海岸了。然后又派出救生艇,不一会儿,凯斯宾和伯恩爵爷就在甲板上向德里宁说明了情况。

他同凯斯宾一样,也想立刻把黎明踏浪号靠到那条奴隶船边上,登上船去,但伯恩还是照样不同意。

“船长,一直顺着这条海峡开。”

伯恩说,“再绕到阿芙拉岛,我自己的领地就在那里。可是首先要打上国王的旗号,挂出所有的盾形纹徽,尽量把人手派到桅顶的观测台去。

等到左舷船头对着公海,离岸大约五箭之地(一箭之地约200至400英尺)后,就发出几下信号。”

“信号?发给谁?”德里宁说。

“唉,发给其他几条根本不存在的船啊,冈帕斯很可能以为咱们还有船呢。”

“哦,我明白了。”德里宁搓搓双手说,“他们就会来辨认我们的信号。我在信号中说什么呢?就说全体舰队包围阿芙拉南面,集合在……”

“伯恩斯丹。”伯恩爵爷说,“那就行了。如果真有什么船的话——在狭港也看不见这些船的整个航程。”

凯斯宾虽然为其他三个还落在普格奴隶船上的人难受,但在那一天余下的时间里,他却禁不住感到十分愉快。

那天晚上(因为他们只得全靠划桨),黎明踏浪号转向右舷,绕过多恩岛的东北端,又转向左舷,绕过阿芙拉的岬角,终于开进阿芙拉南岸一个良港,伯恩那些好的地势就从这里向海边倾斜。

他们看见伯恩手下的百姓多半在地里干活,他们都是自由民,这里倒是一片幸福富饶的封地。他们全体在此上岸,就在俯临海湾的一座有柱廊的矮房子里举行王家宴会。

伯恩和他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还有几个兴高采烈的女儿,款待得大家高高兴兴。天黑以后,伯恩派了个信使划小船到多恩岛去,吩咐为第二天做些准备。(他没说明是什么准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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