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热内卢,还安葬着他未来的梦

 

尽管已经为自己挑好了一块怡然自乐足以悠然终老之地,但茨威格还是最终选择了自杀。

1941年的8月初,刚好与...



尽管已经为自己挑好了一块怡然自乐足以悠然终老之地,但茨威格还是最终选择了自杀。

1941年的8月初,刚好与眼下召开奥运会的时间相仿,60岁的茨威格在纽约搭乘客轮驶向他心中那个事关人类未来的、充满光亮的澄明国度——巴西。自从1933年希特勒上台以后,作为犹太人的茨威格就开始近十年的流亡生活。这期间,他辗转至英国,又从英国移居美国。变化的是内心中惴惴不安的程度,不变的是一直逃离又继续不安。1936年,在阿根廷参加国际笔会的茨威格,受巴西政府邀请,首度来到了这个操葡萄牙语的年轻国家。在这片亚马逊雨林中广袤、神秘而原始的土地上,经历过几年颠沛流离的作家看到了迥异于旧大陆满目疮痍和种族灭绝的景象。活力奔放的桑巴舞和欣欣向荣社会经济,让他在冥冥之中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不仅仅召唤他自己,而是将全世界都召唤到一种新的方向,于是他开始酝酿一本以自己的视角重新定义巴西和未来的书。

1941年初,一本融合了历史、现实、个人想象以及多多少少道听途说的书出版了,这就是后来成为巴西旅游精神指南的《巴西:未来之国》。在茨威格笔下,巴西俨然天国,他盛赞里约热内卢,这座前任首都简直是天堂属性爆表一般的存在:“自然将一切的美好都集中于此,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或许也是最神秘多变的城市。”以至于前些年,巴西政府一直将“里约归来不看城”作为一句最有力的申奥口号。这种不吝溢美之词的表述方式甚至相比《马可·波罗游记》中记录的“东方世界”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巴西:未来之国》


“一旦踏上这块广袤的土地,你会惊喜地发现,这里人民的生活方式,是友好而不是狂热,你会不由自主地深呼吸,庆幸自己摆脱了敌对阶级与种族的相互仇视,走入了这个更有人性的世界……这种平静祥和的生活方式,才是真正的幸福与恩赐。”

似乎是一种旧大陆的思维定势,每当遭受前所未有的苦难,社会的各个阶层,从贩夫走卒到政治精英,都会习惯性会把曙光寄托向古老或遥远的文明实体,希冀从中得到某种圣徒般的启示力量。即使茨威格为了写这本书查阅大量资料,在史料中引经据典,貌似中允的客观姿态也难以掩饰其中源自茨威格内心的强烈避世情结,他之所以描绘出一个美轮美奂的“未来之国”,其实都是因为欧洲大陆炮火纷飞的正在进行时。在和平的土地上,纵然被现代观念视为社会毒瘤的贫民窟也被先入为主地强行赋予了正当性:

“无论从从社会与卫生角度来看,‘贫民窟’都是一种落后,可是它们却构成了万花筒中的独特的色彩;在这些星星点点的碎片中,至少应为城市保留一块,因为它代表了人类的最初的形态。”

所以同一时空不同维度展现出的截然相反的现实境况,才是茨威格对此地心向往之的深层原因。种种偶然造就了巴西上世纪40年代的繁荣,亚马逊雨林和巴西高原的那股看似能改变世界的“洪荒之力”,其实只不过是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的茨威格自我拯救的一套幻像。但大概在同一时期完成的一部小说初稿却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世界——《象棋的故事》虽然以离奇而真实的意境令世人领略到他的笔法依旧锋利,但幽闭的文字空间和字里行间传达的压迫紧张感,还是能令读者们一眼便知这位作家依然没有走出战争和流亡的心理阴霾。

想必在1941年夏天前往里约热内卢的船上,茨威格一定是满心轻松——离开美国,就意味着脱离旧大陆的羁绊和忧愁又远了一大步——而更具告别仪式感的是,经过此前几个月的奋笔疾书,茨威格完成了他自传性作品的主体部分。似乎是有意要与《巴西:未来之国》形成相互文本,他给这部作品取名为《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
擅长传记写作的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将个人命运和时代融为一体,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人物都被戏剧化地安插进他自己的人生轨迹里。尽管这本书后来因不可考证有多少茨威格本人的真实生活而受到争议,但一种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悲观主义情绪已然浸透了书里的每一个字,过往种种兴衰荣辱都会被定格成时代悲剧背景下的一个剪影 。在1928年出版的《人类群星闪耀时》中,茨威格借用给历史人物立传,表达了当个人意志与历史宿命碰撞时,闪烁的火花就注定会照亮人类文明——但历史却像开玩笑一样将他投入了一个用“群星闪耀”的理论无法解释的时空,一个“黑暗时代”,亦即海德格尔所谓的深不见底更无回响的“深渊”。茨威格在深渊里被缠绕并且无法自拔,对“未来之国”的勾画很可能仅仅是长期抑郁的一个短暂插曲。在回忆录中茨威格不无伤感地说到:“我们这些六十岁人时代的彻底结束。”或许相对于隐居里约热内卢,下决心写下这句话才是更令他倍感轻松的原因。

1943年2月23日,茨威格和第二任妻子绿蒂被发现死于里约近郊佩特罗汉利斯小镇的别墅里,死因是服毒。从穿戴整齐、神态安详上能看出,他们的自杀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在时任巴西总统瓦斯加的主持下,茨威格被授予国葬,成为为数不多被另一个国家举行国葬的流亡作家。
茨威格和第二任妻子绿蒂


就在茨威格自杀以后5个月,法国作家加缪出版了小册子《西西福斯神话》,开篇第一句就赋予了自杀这种行为极其崇高的哲学意义,给予了包括茨威格在内因抵御时代荒谬感而自杀殉道的人们以智者的身份。历史的进程一直伴随着荒谬,在茨威格出版《未来之国》后19年、他本人自杀身亡后17年,巴西政府将首都由沿海的里约热内卢迁往巴西高原的一座全新城市——更具有设计感和未来气质的巴西利亚。旧都里约也在现实的维度上日益把未来变成当下——同时,茨威格所认为“代表了人类最初形态”的贫民窟也在接下来几十年里不断扩大,壮观成了一个个不可描述的巨大城堡,与举办2016年里约奥运会开幕式的马拉卡纳体育场隔着密集的公路和铁路相望。
里约热内卢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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