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史明道杂志》:三

 

------三------



鸡能司晨,见于经传,以为至信,而未必然也。某任河南寿安尉,因验尸往旁县,夜宿一村寺中,以明日程尚远,余谓从者曰:“鸡鸣时上道。”从者曰:“今天寒鸡懒,俟其鸣,向明矣,不若见星而行也。”余未之信。明日将旦而行,鸡竟未鸣。在黄州时,或夜月出,四邻鸡悉鸣。大抵有情之物,自不能有常,而或变也。

光君旧说:“尝随侍祖父官闽,有一官人家子弟,秀颖美风表,善作诗,诗格似李长吉,有一联云:细草行藤路,垂杨席帽风。然夭卒。”又尝见张去华说:“一道人能诗,一联云:窗风枯砚滴,山雨慢琴弦,亦颇幽奇。”

元中享,诏南京张安道陪祠,安道因苏子由托某撰辞免及谢得请表,余撰去。后见张公表到,悉用余文,不改一字,独表内有一句云“邪正昭明”,改之云“民物阜安”,意不欲斥人为邪也。张公高简,自居而慎如此。

嘉中,韩魏公当国,遣使出诸道,以宽恤民力为名。使既行,魏公大悔之,每见外来宾客,必问宽恤使者不扰郡县否,意恐诏使骚扰,民重不安也。无几,皆罢之。王荆公行新法,每遣使,其大者曰察访,小至于兴水利、种稻田,皆遣使,使者项背相望于道。荆公尝言:“读大小《雅》言周文武故事,而《小雅》第三篇便言‘皇皇者华’,君遣使臣,故遣使为先务。”二公所见如是。

干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凡人小小通塞亦先有符兆,不可诬也。某应举时,已获荐赴南省,僦居省前汴上散屋中。初入屋,悬寝帐,忽见余帐后有一黄草新绳子垂下,草甚劲紧,自相纠绕成一及字,余曰:“此乃佳兆。”盖闻人谓登科为及也。省试罢归,省榜将出,复至京师,寓相国一乡僧院中,晨起漱口喷水门上,觉水湿处隐然有字,因洗视之,乃四字云“荣登在即”也。是岁余叨忝。

凡观人之术无他,但作事神气足者,不富贵即寿考。但人作十事,若一一中理无可议者也自难得,况终身作事中理邪?其次莫若观其所受,此最切要。升不受斗,不覆即毁,物理之不可移者。

元丰七年正旦元会,驾既坐,辂屋忽崩,玉辂遂碎,守辂士压死者数人,舆尸而出。明年,永裕晏驾,此近不祥也。

器宽易动,意形于色,得少为足与好妄语者,皆夭折贫贱之相,余验之非一。

某元中,记一日因朝罢复追班宣麻,乃是杨王改封徐王制。时郑宏中学士在班中,谓某曰:“穆旧为杨府官僚,将往贺之,但以贺者与王名正同音,故不欲也。”意甚不足。某曰:“王名颢,不名贺也。”郑曰:“字虽不同,音正类耳。”盖闽人颢贺同音耳。此事古人亦时有之。韩退之作《方桥》诗云:可居兼可过,后乃云:方桥如此做,是读做作佐也。

国初时,天下县令多是资高选人,年各已老,故所临多贫,榻几与民为等列。然多晓田里间事,又既不自尊大,则民间情伪利病,得以上达,故下亦颇安之,称得人者亦十四五,然当时议者靳笑而病之久矣。自范文正公始建请举县令,佐有出身三考,无出身四考,有举主始得作令。自此旧弊尽革,为令多新进士,不然则人家子弟,所临渐渐晓文法,皆洁己求进,吏民畏仰之矣,人皆以为便。某在洛中时,见一二老成所论异于此。其说以谓旧令虽无峻整治状,而与民意亲,上下相安,往往蒙利;今令徒文具,可以为美观耳,于民无甚益。往时虽有求于民而民乐输,不以为费,比之事鞭以急税赋,扰田里以督期会,则大异矣。自举令以来,民不敢仰视令矣,何有哉?此说亦有理。

王文恪以风节文词着称,而性好吏事,以察为明。留守西京日,长水县申请买木钱数百千,王视其状,便亟呼吏作,教下县令追买木一行人,吏九十余人皆械送府。既至,皆以属吏,吏莫知所以致罪。久之不得情,乃请其故,王曰:“凡公文皆先书押而后用印,故印在书上,今此状乃先印后书,字在印上,必有奸也。”于是鞫之,果重叠冒请,盗印为之者。洛人皆服其精。

某平生见人多矣,惟见苏循州不曾忙,范丞相不曾疑。苏公虽事变纷纭至前,而举止安徐若素,有处置;范公见事便洞达情实,各有部分,未尝疑惑。此皆过人者。

吕子进说:其父正献公平生清淡无嗜,好学问,至老不衰,博习本朝典故,而不治其琐细有司之事,尝曰:“贤者当志其大者。”

嘉中,尝欲除张尧佐节度,陈秀公作中丞,与全台上殿争之。仁宗初盛怒,作色待之,既进见,迎谓之曰:“岂欲论张尧佐不当授节度使耶?节度使本粗官,何用甚争?”时唐质肃公作御史里行,最在众人后,越次而前曰:“节度使太祖太宗总曾作来,恐非粗官。”上竦然,而尧佐此命竟罢。

范蜀公不信佛说,大苏公尝与公论佛法其所以不信之说。范公云:“镇平生事非目所见者未尝信。”苏公曰:“公亦安能然哉?设公有疾令医切脉,医曰寒则服热药,曰热则饵寒药,公何尝见脉而信之如此?何独至于佛而必待见耶?”

刘几字伯寿,洛阳人,自言唐文静之后。登进士高科,后换武官,数守边,号知兵。某尉河南寿安时,遇几,时年已七十余,精神不衰,体干轻健,犹剧饮,无日不饮酒,听其论事,有过人者。余素闻其善养生,又见其年老不衰,因问谘之。几挈余手曰:“我有术欲授子,以是房中补导之术。”余应之曰:“方困小官家,惟一妇,何地施此?”遂不复授。然见几饮酒,每一饮酒辄一漱口,虽醉不忘也,曰:“此可以无齿疾。”晡后食少许物便已。一夕与余饮,各大醉就寝,五更余觉,觉饥甚,呼人作粥,几亦起,曰:“幸留粥待我。”粥成,几曰:“待我略遣宿酒。”余起观之,见几以被自覆,渐起两足,久之乃兴进粥,谈笑至旦,略无少苦。几最晓音,数为余言之,余亦未尝学钟律,不能尽记其说,犹记其一说颇有理。几言:有士人陈昭素者,颇以知音自许,欲自言朝廷愿定大乐,几问其说,昭素讲之已备,几谓之曰:“此不足恃也,定乐之要在心通而耳晓。今乐发黄钟之钟,用铜若干,今具以三若干铜,火齐金汁无少异者,铸为三黄钟,举而扣之,为三声耶?一声也?”昭素曰:“金火虽均,声不能无变。”几曰:“此须子心与耳,知黄钟而后可法,不足恃也。”此语有理。后数年,几遇余于陈,几病矣,无几何而卒。几有子婿陈令者,佳士也,颇知其妇翁之术,曰:暖外肾而已。其法以两手掬而暖之,默坐调息至千息,两肾融液如泥,沦入腰间。此术至妙,几有弟忱所言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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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传记名著小说 《张太史明道杂志》

作者:张耒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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