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敌丨诗人总有通向永恒的船票 ——悼念余光中先生

 

如今余光中先生虽然已经离去,但真正的诗人必然是不朽的,因为他们都有通往永恒的船票——那就是他们的伟大诗篇。...





2017年12月14日,一个阴冷的下午。我在昏昏欲睡之中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忽然从微信中看到余光中先生去世的消息,我一下呆住了——怎么可能?余先生身体不是还好的么,虽然听说不久前有点中风,还摔了一跤。可是冰冷的那行字提醒我,这不是幻觉。急忙浏览几个新闻网站,结果证实了这消息的真实无误,我顿时陷入悲伤。同时,当年和余光中先生的交往经历,也慢慢浮上心头。

那是1999年的冬天,我所在的山东科技大学因为和台湾中山大学有校际友好合作关系,校领导决定组织一个六人的小访问团赴台湾进行学术访问,主要日程则是参加在高雄中山大学召开的一个国际学术会议。因为我们学校是工科为主,文科算是边缘学科,照常规是不可能被考虑的,这次好像是特殊照顾,我才有机会加入访问团。所以同行的六人中,除我外全部是理工专业的教授,他们交谈起来自然十分融洽。我因为是第一次去台湾有些兴奋,也就没有感到和他们交往有什么专业障碍。不过到高雄后问题就来了,因为我们全体都要参加学术会议,而这个会议的议题好像是人力资源方面,我是全然不懂,这三天的会议如何坚持下来,我想都不敢想。无奈之下,我就向我们的代表团团长也是一位校领导提出,是否我只参加开幕式,然后我自己找中山大学的中文系(他们叫国文系)交流一下?我说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就在中山大学任教,我仰慕他很久了,之前研究散文时也特别关注过他的作品,所以这次特别想拜访他。还有国文系的其他几位教师,可能的话我都想拜访。校领导十分理解我的想法,就请接待我们的中山大学有关部门代为安排。没想到很快他们就告知我,余光中先生已经同意见我,其他的也可以慢慢安排。这真是把我高兴坏了!同行的几位老师打趣说,看你的样子,好像比你听到评上教授的消息还高兴——当时我正申报正高职称,而且是在刚到台湾就得知已经评审通过了。

记得那是一个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我到余光中先生在中山大学的研究室拜访。先生穿一件白色短袖衫,有些消瘦但神情矍铄。我记得还送给先生一点小礼物,好像是泰山石刻的几张拓片。余先生很开心地接过来,欣赏好一阵子,然后和我交谈起来。当时我正在从事陈寅恪学术思想方面的研究,对于诗歌创作其实并不怎么熟悉。但对余光中先生的诗歌和散文却是例外,当时几乎购买了所有在大陆能够买到的他的作品,更是在上课时多次向学生推荐和讲授余先生的作品,所以我问了很多关于诗歌创作以及余先生创作中的很多问题,先生都很热情地给我回答甚至不厌其烦地解释。至于具体问的什么,现在大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我问过关于散文《听听那冷雨》《记忆像铁轨一样长》等的创作动机,先生如何回答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本来当时写在一个小本子上的,可是这些年来几次搬家,早就找不到了。本来预计的拜访时间是一个小时,却不知不觉超过很多。最后,还是先生的一个助手提醒他接下来还有其他事情,我们的交谈才只好结束。临走前,我有些忐忑地说想和先生合影留念,余先生非常爽快地同意了,还取笑自己越来越矮了,其实我只比先生高一点点的。最后,我邀请先生如果到大陆访问,一定到泰山看看,我会陪他,先生愉快地说:“好,我们海边见了泰山再见。”这“海边”的意思很简单——中山大学位于海边,而且有自己专属的长长的海滩,就凭这一点不知让多少台湾的大学艳羡不已呢。

大概先生这话说了也就是一年多一点,余先生真的到大陆访问了。他应该是到济南参加山东大学的一个什么学术活动,然后顺便到泰山游览。不过山大方面通知我们学校,他们计划是先陪余先生乘缆车到泰山极顶,然后再到我们学校吃顿便饭,再由我们陪同游览山下的岱庙。自然,这个任务非我莫属了。我当时想,虽然没有陪先生爬山,但这岱庙本就是泰山的一部分,我一定要讲解好,让先生不虚此行。当时我正准备和几位朋友做泰山文化方面的项目,所以对岱庙的历史比较熟悉,讲解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困难。这岱庙是历代帝王在登泰山之前举行封禅大典和祭拜泰山神的地方。岱庙始建于汉代,其建筑布局与构建同皇宫一致,只是在规模上有所简化。岱庙与北京故宫、山东曲阜三孔、承德避暑山庄的外八庙并称中国四大古建筑群,所以通常只要是来爬泰山,就要游览岱庙的。

再次看到余光中先生时,他一下就认出了我,我感觉先生气色很好,暗暗为先生高兴。在和先生吃饭前,我悄悄通知了我们学生文学社团的几名诗歌爱好者,因为没有时间请先生讲座,只有简短的交谈几句。他们兴奋地跑过来,赶在饭前和余先生合影留念,然后七嘴八舌地抢着问余光中先生问题,有些问题在我看来十分幼稚,但余先生却非常开心和耐心地回答,直到被催促离开——我以为,这应该成为这几位学生一生的美好回忆。

因为我们学校就在岱庙附近,饭后我们很快就来到岱庙。记得先生对岱庙内的巨幅壁画很有兴趣,观赏了很久。再就是对汉柏院那几株古老粗壮的柏树恋恋不舍,口中连连说道:“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中国文化的根啊!”说到兴奋处,先生还模仿鲁智深倒拔杨柳的故事,搂住一棵较细的树,做出要拔出来的样子,让我们给他拍照,逗得我们大笑,周围的游人也都笑了起来。那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了余先生的童心,也正是诗人的赤子之心。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余先生能写出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好诗,因为他的内心总是那样的天真、单纯、坦诚而富有慈悲心怀、同情之心。我一下联想到先生的夫人范我存女士,记得上次拜访余先生时,他就说夫人是定期要到高雄当地的博物馆、图书馆等处做义工的,是完全没有报酬的工作,就是为了回馈社会、报答社会。记得先生说到这里时露出开心的笑容,那一刹那,我一下懂得了余先生和夫人,以及他们的四个女儿,他们一定是幸福的一家。

岱庙并不大,也因为行程紧张,余先生游览岱庙大概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然后就还要到曲阜,余先生说一定要去拜见中国文人的老祖宗孔夫子。记得他还说大陆才是中国文化的根基所在,几千年历史才成就了岱庙里那些参天的古树,还有泰山极顶的雄伟壮丽风光。

分手的时候,看着先生那瘦小却坚定的身影,以及先生那愉快的笑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见到他。但我知道,只要余光中先生的诗还在,先生的音容笑貌就在,先生就如同一直在我们身边,为我们指点祖国的大好河山,为我们朗诵那首不朽的《乡愁》。我一直以为古人写乡愁,以李白的《静夜思》最佳,而现代人写乡愁者,当以此首为冠。

如今余光中先生虽然已经离去,但真正的诗人必然是不朽的,因为他们都有通往永恒的船票——那就是他们的伟大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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