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夜雪知恩/阿星 新浪微博不是演小品的那个阿星哥

 

这些,她全都不曾知道。x0a可这些,她也全都不必知道了……...



短篇┃夜雪知恩/
阿星 新浪微博|不是演小品的那个阿星哥

【摄影:江一冉  模特:顾奈】
1


宁宸回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走到主院他就问奴婢:“夫人呢?”

“殿下,夫人歇下了。”那奴婢行礼道。

“这么早?”他皱眉问。

平日里,无论他回来得多晚,她都会等着他归家,今日却不知怎么了。

“夫人用膳了吗?”他又问。

“没有……”丫鬟摇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殿下……夫人今日被皇后娘娘宣入宫了。”

他皱眉,心里明白,她每次入宫自是少不了要受那些人讥讽和欺辱的。当初她嫁他,因为是将军府的侍女,只能做他的侍妾,也因为这样的身份,那些人在朝上奈何他不得,就在后宫里拿她出气。

可平日里,无论她受了怎样的委屈,回来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绝不让他察觉。

“夫人出宫时,”那丫鬟低声道,“遇上了徐大将军和长公主……”

他眉峰一下子紧皱,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进去时,里屋未点一盏灯烛,暗沉沉的,她睡在垂下的红罗帐后。他轻身走近,撩起帐子,正逢她转过身子,双目与他对上。

倒没哭,不过她就是那样,没什么事能让她落泪。可他隐隐能见她眼底红红的,他又岂能不懂,自小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变得坚强勇敢,唯一能击破她心里那层厚厚铠甲的,便只有徐家。

“怎么又不吃饭?”明明是斥责之语,可他的语气分明又轻又软,“我说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她没说话,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格外叫人心疼。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伸手拉起她,圈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低低道:“没事了,别难过了……”

他听丫鬟说了,今日遇上他姑母宁平长公主,姑母不顾众人阻拦,掌掴了她,姑母同姑父也自然没少说那些诛心之话。

“是我活该,”她喃喃道,“我欠了静如的……”

“胡说!”他皱眉道,可见她哀切的神情又柔软了眉眼,“静如的事,不是谁故意的,要说欠,也是我欠。姑母和大将军要寻仇,自然由我来顶着,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的。”

他总是这样,万事都将她护在身后,可她心中明白,静如的死,和她岂能无关。
2
锦知不是西秦人,她原本来自北方的赫图草原,年幼时因战乱被秦军所俘,后来沦为官婢,被充入将军府。

锦知也不是她的本名,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宁平长公主为她取的。

宁平长公主是秦帝的胞姐,当初九王之乱,也是公主殿下救了陛下,并拥立其登基。宁平长公主在大秦的权势与威望,实不比有“大秦战神”之称的丈夫要低。

锦知去到将军府那年,不过才七八岁,瘦得跟棵小菜芽似的,站在一堆待选的官奴中毫不显眼。

长公主是要给女儿静安翁主找个贴身侍女的,可瞧着一群人,没一个能入她的眼。

长公主嫁与大将军多年,膝下却只得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爱逾珍宝,疼爱得不行,便是要给女儿找个丫鬟,都须得是万里挑一。

见长公主摇头,那官奴署的掌事便带着一群人告退,却正逢大将军带着静安翁主前来,翁主好奇,非要亲自看看这些官奴们。

她挨个看过去,倒也没说话。只是停在锦知面前时,身后的大将军突然开口道:“静如,你瞧瞧这个小姑娘,居然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的确,她虽面黄肌瘦,可那眉眼,倒真和翁主十分相似。

这下,翁主便非要留下她不可。长公主无奈,也只得随了女儿,并赐了个“锦知”的名字。

虽是长公主和大将军的独女,可静安翁主一点也不骄纵刁蛮,大约是一直想要个姊妹的缘故,待锦知好得出奇。

算起来,锦知应当是要比静如还要大的,可静如总是护着她,有什么好东西,也会第一时间同她分享。

长公主爱屋及乌,为了让女儿开心,所以也格外抬举锦知。

虽名为奴仆,可锦知实际享受的待遇,不比一般的管家小姐要低,将军府上的下人,也没有敢将她当丫鬟看。

唯一对她始终冷漠的,只有徐大将军。

大将军徐朗虽为武将之首,掌万千兵马,私底下待人却是谦逊有礼的,却不知为何,对锦知这么个小姑娘,他每次都板着脸。

甚至有一次,见长公主又赏她钱物时,徐朗皱着眉道:“不过是个奴仆,抬举得过了,便容易骄纵欺主。”

说完他还特意敲打她道:“你只是翁主的婢女,万事要以翁主为先,若是生出什么私心来,叫我知晓,怕结果你承受不起。”

长公主拉他道:“你吓唬个小姑娘做什么……锦知你过来。”说着向她招手,将她拉到跟前来,“静如喜欢你,本宫不指望你照顾好她,只希望你能多逗她开心,只要她高兴了,你要什么,本宫都能答应你。”

静如算得上是天之骄女,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便是性子有些阴郁,极少能见到她笑一笑。尤其是对她的母亲,她更是有些抵触,母女间并不亲近。

长公主将女儿当心头肉,奈何静如就是不领情,便只能通过锦知,所以对锦知真的是很好了。而对锦知而言,她自小就没了母亲,一直颠沛流离,长公主和静如对她而言,除去尊贵的身份,就真和亲人无异了。
3
宁宸觉得都怪自己,怪他没能将锦知护好。大将军和姑母有多恨他和锦知,他是知道的,可他还让她独自面对。

不仅是对锦知,第二日,大将军就在朝上参了他一本。

自秦帝病重,朝上就渐渐分作两派,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他。太子是国之储君,又是陛下嫡子,宁宸本是没什么筹码同他争的。可陛下偏偏不喜太子,甚至多次生出废储另立的心思来,若非群臣死谏,如今坐镇东宫的,便是宁宸了。

作为武将之首,徐朗自然是他与太子都想拉拢的人。

若当初他娶了静如,整个将军府自然会站在他身后,可后来也因静如的死,将徐朗彻底推向了太子。

有了大将军和长公主的相助,太子自然是日日找机会打压他,兼之陛下又病了,有心无力,连许多原本站在宁宸这边的大臣也开始倒戈了。

偏偏他就是不肯娶个门阀之女,给自己增添些筹码。

甚至连锦知都劝他了,让他娶了皇子妃回来,她不怕受欺负,她更心疼他在朝上受的那些风雨。

可他怎么说的,他说要论对他有利,还有比和将军府结亲更对他有利的么,当初他既然不肯娶静如,如今亦不会娶任何世家之女。

宁宸的母亲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除了陛下的宠眷几乎一无所有,长公主不喜欢他的母亲,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侄子。

那年,他去将军府,是跟着太子一起去的。

阖府的下人自然是都围在太子殿下的周围,他年纪小,玩心大,一转眼就将那几个下人甩掉了。

也真是巧合,那天锦知刚好去了那个院子。刚走上石桥,就见冰湖上站着一个锦衣少年。

他抬了一只脚,单脚站在冰面上,楞楞站在,模样有些奇怪,等她看到他脚下的冰面就明白了,那上头几道裂痕清晰可见。

“哎,别动!”她急急叫道。

他闻声一回头,连锦知都听见了那冰面裂开的声音,只一瞬,他就落入了裂开的那个豁口里。

锦知拾起一支树枝,匍匐在冰面上向他靠近,等他终于抓住她递去的树枝,她将他从冰水里拉了出来。

可他们的运气没有太好,冰面裂开的声音传来,她看了他一眼,冷静道:“我数一二三,然后一起跑。”

她拉住他的手,开始数:一,二,三!

两人踏着冰上裂缝拼命往前跑,只可惜,冰面已经裂开太远,未等两人跑到岸边就跌进了冰水里。

锦知被捞起后,宁宸早已经被接入宫里去了,那时她才得知,原来那是六皇子。

随着病好,这件事也被她忘在了脑后。
4
几年后,静如要及笄了。

女子及笄便是要议婚的,长公主想让她嫁给太子,她死活不依。长公主猜到女儿许是心中有人了,便让锦知去探问,静如这才告诉她,她喜欢上了六殿下宁宸。

她与宁宸虽也是表亲,却并不相熟,只是不知何时起,她每每入宫,总能与他巧遇,他待她热络了许多。

她闹起来,长公主自然招架不住,后来便终于松口,若是宁宸有意求娶,便让静如嫁给他。

那时锦知真没料到这件事会同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有婆子说她染了疫症,奉长公主之命,将她送到城外的姑子庙里养病。

她好好的,哪里来的疫症……

那几个粗使婆子将她扭送上马车,然后直接拉去了城郊。

静如找到她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了,这时锦知倒真是病了,几乎都要起不了身,静如拉着她往外走,却被婆子拦住,说是长公主的吩咐,不能放锦知走。

还没等她们离开那尼姑庵,长公主就赶来了。

“静如,你真要带她走?”长公主拦下静如道,“你要嫁给宁宸,母亲满足你,可你得想清楚了,让这丫头回去,宁宸若发现他要找的那个人不是你,他还愿娶你么?”

锦知不太懂那话的意思,却见静如煞白了脸。

“可,可我不能牺牲了锦知,”静如喃喃道,“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可我也知道,你既然答应了让我嫁给宁宸,就不会容许锦知留着……”

“不会的,傻孩子,”长公主走近,将静如拉开,“我知道,当年我处置你父亲的侍妾时,被你看到了,可母亲为何不能让那些孩子活着,不都是为了你么?这次母亲向你保证,绝不会伤害锦知,母亲只是不让她有机会破坏你的幸福,难道你不想嫁给宁宸了么?”

静如缓缓松开锦知的手,那时她虚弱得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哀哀地求:“翁主,别丢下奴婢……”

长公主又开口,“静如,你放心,等你嫁过去了,母亲就把这丫头接回去,也会给她找个好归宿的。”

静如犹豫着,最终还是跟着长公主离开了。

当夜就有粗使婆子拿药来给她喝,她大约能猜到那药里是什么东西了,长公主那么疼女儿,是没打算放过她了。

她还听到两个婆子嘀咕,“翁主是不会再来了,这丫头么,就不用再拖着,这次的药放足了量,一次了事,免得麻烦。”

她的下颌被捏住,药汁正被灌往嘴里,就听得门哐的一声被踢开。

锦知瞪大眼睛,看着门外那个人。

大将军,徐朗。
5
陛下的病是无力回天了,而太子因有皇后母家以及徐家的扶持,日后顺利继承帝位应是不成问题。

谁都明白,若太子登基,对宁宸而言,别说富贵荣华,性命都难保。

宁宸虽刻意不让朝中的事落入锦知的耳中,可外头的风声,她总能听到些,也明白,是自己拖了他的后腿。

“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她问他,“若说那次救你,也算不得什么啊?”

“傻瓜……”他抵着她额头,“你以为,那次就是我们的初遇?”

他带着她去了南山,爬上山顶,那场景她再熟悉不过,从前她总喜欢偷偷来这里,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北眺,仿佛就真能看到赫图草原。

“这里可以看到皇陵,我母妃葬在那里,所以小时候我也常来,”他拉住她的手,笑了笑,“那时总能听到一个小姑娘唱着奇怪的歌,听多了,竟觉得还蛮好听的……”

“那是我们草原的牧歌!”

“那次在冰面上,我就认出了你,只是你不认得我罢了。”他叹了口气,“当初我并非是把静如错认成你,那时……父皇想让我娶静如,得到徐家和姑母的支持,我原想着算了吧,娶了她便是,可后来便知道了,她们想要除掉你的事。”

后来的事她自然知道,他找到了她,为她治病,一直陪着她,再后来,他跪在甘露殿外三天,终于求得陛下取消了他同静如的婚约。

“只是我没想到,”他声音低了下去,“静如会……”

是的,他没料到,静如会想不开。

“她是那样的性子,”锦知却突然开口,“她心思敏感又脆弱,可其实很善良,她既不知道长公主真的要杀我,也接受不了你那么决绝地退婚,更受不了,我对她的报复……”

“你说什么?”他皱眉。

她抬眼直直看着他,“你说你很早就认得我,那你知不知道,静如她……也从很早之前就喜欢着你?她以为,我是故意靠近你,这一切都是我对她的报复……”

在他疑惑的目光里,她缓缓开口:“其实,我同静如……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关于她的身世,她没告诉过任何人,若非那次母亲祭日她在将军府后园子里设祭时,所说的话被静如听到,便不会有人得知。

她的母亲是赫图草原上的牧民之女,当初西秦来犯,她便被俘了,然后被送给敌军将领,也就是如今的徐大将军。

徐将军不久就率军凯旋,她母亲便是在他走之后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母亲产下她后不久就病故了,可命运捉弄,几年后她竟被亲生父亲所俘带回西秦。

与其说她与静如长得像,不如说是两人都像父亲徐朗。

静如没有将自己所窥见的真相告诉长公主,她与她母亲不同,她心善,幼时就见过母亲如何对待父亲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想锦知受到伤害。

所以后来,当她知道她喜欢的男子跪了三天后,求得陛下解除了他与她的婚约,那几乎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羞辱,伤心之下,她便以为,那肯定是锦知谋划好的报复。

“那你为何,不与大将军相认?”他皱眉问。

“我母亲早死了,可就算她还活着,徐朗也不会记得她,我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自己是他的骨肉?凭这张脸?可天下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纵我说了,他又会信么?”

怕是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觉得她别有用心,从她一进将军府,他就待他冷漠又防备,后来救她,也不过一时恻隐而已。

这些年,她看着徐朗如何疼爱静如,看着他视自己如卑贱的战俘奴婢,看着他因为静如的死恨她如仇雠……时间一久,连自己都不信那是自己的父亲了。

“如今更不能说了,”她苦笑着开口,“如今他怕是恨不能亲手杀了我吧……”
6
秦帝决定去甘泉宫养病,皇子中只让宁宸跟随。

这一去也不知多久,与锦知作别时,他便格外不舍。

她偎进他怀里,“别担心我……”

“对了,”她突然仰头,在他耳边道,“等你回来,我给你一个惊喜。”

“你把自己照顾好了,”他拍拍她头,“就比什么都让我欢喜了。”

他一走,时间似乎慢了许多。

对于外头的事她一概不闻,直到太子派兵包围了王府,她才听到京中的传闻。

京中人人都传,魏王宁宸在甘泉宫囚禁了陛下,意图逼宫谋反。

太子甚至亲自来见了她,对她道:“听说你有了身孕了?正好,你在这儿,本宫倒要看看宁宸还敢不敢反!”

“你胡说,陛下最疼的就是他,他为什么要囚禁陛下!”

太子笑了起来,“真相如何有什么重要,本宫已经派了徐大将军率军前去平叛,你大概忘了静如是为了谁自尽的吧,你说大将军会不会放过他?”

太子大笑着离开,她煞白了脸愣在原地。

大将军率军前去……那是不是他与宁宸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太子控制了京中,谁也不知几十里外的甘泉宫如何了。

锦知想,还好她没告诉宁宸自己有孕的事,让他更加担忧,如果太子要拿她威胁他,哪怕是拼了性命不要,她也绝不会让自己拖累了他。

这一晚,她睡得总不宁,直到听到屋外嘈杂声。

“夫人!”丫鬟急切闯进来,“王爷派人来救您了!”

她走到屋外就看到几个持剑的黑衣人,为首那个将宁宸的信物拿给她:“夫人莫怕,我等会救夫人出城。”

锦知随着那些人出了后门,就见外头几匹马围着一辆马车,地上是士兵的尸体。马车前一将领模样的人骑马背对她而立,瞧不出模样。

一行人急急往城门赶,马蹄疾驰,踏破寒夜,可锦知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不久,她心底的预感就被印证,围守王府的士兵很快追上来,她甚至能听到他们吹鸣镝示警沿途巡防兵营,外面火把亮起,人声马嘶,前头刀剑声传来。

她掀起车帘,看到为首那将领持长枪辟开前路,大氅扬起兜帽落下,那个身影变得那样熟悉……

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

那人还大声呼喝左右:“保护夫人!”

寒冬的夜,天上有薄雪飘下,外头厮杀声不断,她怔怔坐在摇晃的马车里,看着前方为她奋力杀出血路的那个人。

她的亲生父亲,徐朗。

不用看清面貌,只凭这声音她就永不会认错。

十五年前的赫图草原,这个人在马上看着自己,她记得那一眼很漫长,这个人的目光沉得似乎能将她看穿,然后她就听到这个声音对卫兵说:把她带回大秦。

那个声音一直被她记着。

她知道那是她的父亲,他同母亲留下的那幅画里人长得一模一样。

可从小照料她的老阿嬷说,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任何人,因为在大秦,没有人会再保护她,哪怕是这个身为她生父的人。

后来她就踏上了南下的路。从赫图到大秦,再从官奴署到将军府,曾经有多少次,她在受尽欺辱时想,要不就去告诉他,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女儿,这样他会不会为她挡风挡雨,让她不受人欺……

再后来她才慢慢懂了阿嬷的用意,他不会相信也不会怜惜一个他族的孤女,长公主更不会留下丈夫流落在外的骨肉,她的身世一旦泄露,只会招来杀机。

是的,没有人会保护她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这一刻,这个人在她身前,为她挡下所有刀枪剑戟。虽然他曾是叱咤疆场的名将,可如今年迈,她看到他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却没有一丝迟疑地继续拼杀。

为什么……
7
马车还在不停疾驰,城门就在眼前,可身后,密密麻麻的守军追来。

锦知觉得这次他们大概是没活路了……

徐朗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纵横沙场多年,再凶险的情形他也见过不知几多,原本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可这次不同了,他老了,没有了当年的勇气和能力,更重要的是,此刻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决不能有任何闪失的人。

有了软肋,有了害怕,就成了凡人,不再是那个无往不胜的战神了。

身边的人已经剩得不多了,徐朗跳到锦知的马车上,一边挥剑格下飞来的箭矢,一边纵马往前闯,城门就在眼前了。

可偏偏流矢乱窜,马被箭射中,车被拖翻在地,徐朗听到车架轰地落到地上。

“锦知!”他脸色煞白,焦急地唤。

“我……我没事,”车架里传出她微弱的声音。

徐朗真的是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方才心差点跳出胸膛,听到这一声,才如同活了过来。

锦知试图从马车中爬出来。车架子摇摇欲坠,有人已经冲到了她的身前,她惊呼一声,就见一剑横来。那个人倒下,徐朗挡在她身前,双手撑起即将倒下的车架。

锦知看到有箭射中他的后背,可他只是皱了一下眉,轻轻说了一句:“别怕……”

那是她见过的,他最柔软的神情。

他将她拉出来护在身后,他身上的衣衫都被鲜血染透,锦知捂住嘴发出一声低声抽泣。

对千军万马亦不惧的大将军,此刻竟慌了一下,“宁宸派了人在城外接应,我会送你出城,没事的,别担心……”

她担心的不是能否出城,她是在担心他能否撑得住,可这些话好像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或许再没有比这更生疏的父女了,在她面前,他显得笨拙而狼狈,可和天底下所有父亲相同的是,纵使拼尽一切,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

他将她抛上马背,自己再跃上来,赶马疾驰。

一直闯到城门口,守城的几人曾是他麾下士兵,来之前就打点好了,此刻将城门打开,身后的追兵铺天盖地般赶来。

徐朗回头一望,心下便明了了。

他从马背上跃下,锦知回身疾呼:“不要!”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对自己笑,浑身是伤的徐大将军笑着对女儿重复了一句:“别怕。”

他拿剑刺入马股,跟随他多年征战的战马吃痛急奔,一跃穿过那半开的城门。

耳旁风声呼啸,她吃力地回头,就见徐朗用双臂将那厚厚的城门合上。最后那一眼,他的眼中竟是无怨无悔的坚定和释然。
8
其实徐朗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跟她解释,她那惊诧的表情,就跟宁宸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听说他率军前来不仅不是要杀他,反而是为救他,宁宸根本不信。

“你以为这些年,太子那边的消息,是谁传递出来的?”他缓缓道。

这些年的确有人给宁宸传递太子那边的绝密消息,那人始终不肯现身,起初他也不敢相信,可那些信息后来被一一证实,他便开始利用那边传来的消息,父皇对太子也越来越厌恶。

可他不敢相信,那个人竟然会是徐朗。

“我是一个父亲,我得给我的孩子找到一个足以保护她的人。”

“您既然知道她的身世,为何……这些年一直不与她相认?”

他低下头,苦涩一笑。

到底是没做过父亲的人啊,哪里懂得那种心情,为了保护她,受多少委屈都不足道的心情。

或许那丫头都不知道,她的母亲并非一般的牧民之女。

她是北漠国的皇族遗脉,当初他率军北征时就接到先皇密旨,要将北漠国皇族斩草除根,可谁知后来他爱上了她……只是,以她的身份,别说堂堂正正娶她为妻了,他甚至不能带她回大秦,不能让人识破她的身份。若要保护她,就得远离她。

后来他回了大秦,对先皇谎称北漠再无皇族遗世,先皇还将长女下嫁于他,那时他并不知道,他走之时她已有了身孕。

得知那个孩子的存在时,已经是六年之后了,朝廷又要北征,他自请领兵北上。等终于赶到赫图,才知她已过世了,唯一留给他的,只有那个刚满五岁的小姑娘。

可他不能与她相认,她的身上还流着北漠皇族的血,若她的身世被人发觉,连他亦难以护她周全。

于是就只能暗自忍耐,默默守护。甚至,还要刻意疏离,冷漠,不让宁平发觉。

听到她被太子围困在王府时,宁宸立马坐不住要带人去救她。

“不行,殿下不能去,”徐朗沉吟道,“太子此举就是拿她当饵,要逼殿下前去,到时候必不能全身而退,您若有失,将来谁又来保护她?更何况,她必不愿看到您涉险……”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处于那样危险之地!”宁宸握拳。

“我去,”他缓缓开口,“我去救她,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她。”

说完,他单膝跪在了宁宸身前,“殿下,求殿下日后……好好待她,臣来生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9
马带着锦知不停奔驰,直到遇到宁宸带着救兵赶来。

徐朗走的时候就跟他交代好了,等看到锦知安全出城,就可以下令进攻了。

可她的安全,是用他的性命换来的。

“快……快去救他,”她气力已经用尽了,却强撑着,“帮我救他……”

宁宸点头,可心里却明白,如今赶去,也是来不及了的。

她不知道,徐朗走的时候就交待好了一切,太子留着她,是要在关键时候用她的性命来要挟他的,岂能那么容易让人将其救走,他走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宁宸想起他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日后殿下便明白了,一个父亲,想要为她操尽一切心,”徐朗拍了拍他的肩,从前征伐决断的将军此刻竟有些絮叨,“为了她你可以变得无坚不摧,可更多的时候,你会变得胆怯,脆弱,害怕她受到任何伤害,也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就算一个大男人,也会患得患失,忧心忡忡……可这一切,和她的平安快乐比起来,又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10
徐朗这一生,经过无数战场,杀过无数仇敌,却没有哪一次如这一刻,这样的毫无畏惧,这样的无怨无悔。

只是可惜了,他没法亲眼看到尚在她腹中的那个小外孙了,人生总有那么多遗憾,就如他也没能看到那个丫头襁褓时的模样。

他见到她时,她都五岁了。

那么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眼睛扑闪扑闪望着他。

他楞楞看着她,那一眼平静而漫长,没人知道他的胸膛里,血液快要凝固,心跳险些停滞,耳边没了任何声音,眼里,只有她的小小身影。

想要笑一笑,可好像已经笨拙到连这都不会了。告诉自己镇定,忍耐,不能让任何人窥破她的身世。

他偏过头,不让自己再看她,然后吩咐卫兵,把她带回大秦。

爱,有时候就是一场漫长的忍耐。

他默默守护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就算不在了,也有另一个人代他护她一生安稳,他暗中谋划了那么多,总算是能确保她余生无虞。

其实还有很多担忧,忧她的饥寒,忧她的冷暖,忧她日后会不会烦扰,忧她从此能不能安乐,可如今已经鞭长莫及了,总有一天要放手的。

为她隐忍多年的泪终于在此刻溢出眼眶,那么滚烫,像是这雪夜里最后的温暖。

雪越来越大,覆盖视野,他高喝一声,笑着拔剑向着身前赶来的追兵杀去。

他在这里,就不会让一个人从这道城门里出去。
尾声
他倒下的时候,长夜已经快尽了。

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她生病的时候,他偷偷给她买的药,借静如的名义让下人熬给她;她想要的东西,他会备下双份给静如,静如自然会给她;她同宁宸一起掉下冰湖,他暗地里找太医开方子给她调养身体,就怕留下遗症;知道她被关在寺庙里,不顾宁平会不会发觉,前去救她……

这些,她全都不曾知道。

可这些,她也全都不必知道了……

覆雪尽长夜

锦知无虞

疲马欲北

编辑:十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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