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90后文艺现场  杨茜

 

仅存的记忆中,他母亲端着满是缺口泛黄的瓷碗,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发笑,木板墙壁和泥土地板接口处尽是茂密的青苔。...

点击上方“公众号”可以订阅哦
小编按

问渠堂公众号已开辟“天柱90后文艺现场”栏目,后期将陆续推送天柱籍90后青年作者优秀文艺作品。本期主打杨茜散文作品,欢迎关注!!
他是疯女人的孩子(外二篇)
 


杨  茜

1995年出生于贵州省天柱县。2010年就读于天柱民族中学。2013年考入南昌大学科学技术学院中文系。作品《木犁》曾获江西省大学生写作大赛一等奖。

他是疯女人的孩子

仅存的记忆中,他母亲端着满是缺口泛黄的瓷碗,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发笑,木板墙壁和泥土地板接口处尽是茂密的青苔。

村口的三棵古树是夏天往来行人歇脚的地方,也是孩子们的乐园。树上的果实让孩子眼馋,小孩子只能在树下等着爬上树的伙伴敞开肚皮吃痛快了,施舍般的扔些下来。小孩子用双手捧着,小果实如雨点般落下,可总是被砸中了头,然后扒开枯叶寻个遍。他母亲就是看着在树下找不到果实而哭闹不止的他,直奔回家,腰间别了一把柴刀,飞快地爬上树砍断了结满黄色果实的树枝。树下的大孩子在树腰敷上一层牛粪,他母亲全然不顾,直接从树杈上跳下,一把抱他入怀转身回家。

不道过了多久,反正他的母亲是真的疯了,坐在门口不说话,一直咧着嘴笑,笑够了就光着脚在河堤上走。村里年长的人说,她是惊动了神灵。古树下面是供奉土地公的,逢年过节,就会有人前来祭拜。他父亲是一个脾气古怪的男人,从不深信这些,任由他的母亲穿着血红飘着腥味的裤子乱走。

他也就是这样被嘲笑的,“你的母亲是疯子,疯子都是遗传的,你以后长大也是疯子,你的孩子也会是疯子。”每当听到这话,他都会红着眼和别人搏斗。都会被别人扒了裤子,书包挂在高高的树枝上,书的封面全是暗黄的脚印,名字也变得模糊不清。他就瘫坐在树下,深望着暗红色用母亲旧大衣扣子代替拉链的书包。每当这样,他疯了的母亲就会红着眼发出刺耳的声音,穿着一只鞋,手中拿着石子跑来。他却哭得更伤心了,宁愿像一个勇士一样的决斗也不愿被嘲笑。疯了的母亲眼里藏着如洪的泪水,围在他身边,忽然又笑了,帮他取下了书包。他看着母亲脚底的被砂石咯出了血,硬生生别过头去。

他家大门常年紧闭,就算是他母亲偷拿了谁家的瓜果,来人也只敢站在门前大骂。相传,他家里也是有神灵的,他的爷爷曾是帮人设坛作法的有艺之人,家里的神灵未请走。所以,常年不见阳光,少有人走动的泥土地板青苔更是疯长了。

有时候他母亲撕心乱叫,他也只是默默地添柴,火光映在他发烫的脸上。母亲闹累了,也缩着身子在火塘边。此时,屋子里只听得见柴火烧透了的声音。他便拿出作业本小心放平,从口袋摸出掰成两截的铅笔,身子坐直专心写了起来。他忽然又停了一会,把作业和铅笔收好,用树枝在灰上继续练习。

也许,这个映着火光的夜晚他是温暖的,他只想母亲静静地呆在他的身边,没有笑,只是默默注视着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

他父亲在工地上,一个月回家三天,带着他上街理发,买肉。他总是紧紧地扣住父亲的手,昂首挺胸的与父亲一同出现在集市上。白日里,大门才会敞开着。他父亲清洗了衣物和床单,也帮着他疯了的母亲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晚饭时,母亲迟迟未归,他看着红烧肉流口水,父亲点头示意,他便把一块块肉抓到手中,塞进嘴里。

他闻着被单洗衣粉的味道暖暖入睡,梦中被母亲唤醒,给他穿了新衣服,新鞋子,就连书包都是新的。吃着冒着热气的面条,母亲给了他五毛钱,叮嘱他饿了就买东西吃,还帮着他提着书包送他到村口,经常欺负他的小强被他爸爸好一顿打,正抹着眼泪和鼻涕。他是被这个梦给乐醒的,下了床,门是半掩着的,还剩下半碗红烧肉,吃了几块,留了些给母亲做早饭菜。麻利把父亲留下的生活费藏在了枕头里,就背着书包上学了。

这样的孤寂生活终被打破,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忠实可靠的新朋友。那只掉了很多毛的黑狗是他光着脚从河里捞上来的,他带回了家,也和他一样吃着炒得黑黑的白菜,睡在她母亲的破棉鞋上。

他始终没有给这只小黑狗取名,小黑狗闻着他的味道走哪跟哪。它会跟着他走到学校门口,他示意让它走,小黑狗只是不停的摇着尾巴。他捡起了一块石子,摆出了要砸它的样子,小黑狗才起身,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放学后,他第一时间跑回家,像是有人在等他回家一样。他也学着父亲的样子上街买肉,声音也大了。他总会把自己碗里的肉分几块给小黑狗,看着小黑狗舔着碗,流着口水看着他。

有小黑狗的陪伴,他不再关注疯了的母亲,只是照旧给她做饭留门。她还是那样,靠在门上发笑,坐在树下自言自语,睡在河堤旁的青草里,朝着无尽的旷野奔跑。

十五岁时,他的父亲也因身体原因回到了家中,倒是他的母亲是越发的红润丰满了。他的家里倒不像以前那样阴冷,或许是村里人都还在深信他家里是有神灵的,平常人沾染不得,才会没有人愿意去他家。

大年三十晚上,他提着为父亲买的好酒欢快哼歌一路小跑回家。只看着门前的一滩血,黑色的狗毛,他快步上前冲到灶旁,打开冒着热气的锅盖,看见小黑狗狰狞的牙齿,顿时觉得血气上涌,吐了一地,夺门而出。

他在草垛里睡了两天,看着天亮等天黑。

他疯了的母亲,穿着小黑狗睡过的破棉鞋找到了他,冲他咧着嘴笑,拿出藏在衣服里沾着香灰的糖果,是新年祭祀的贡品。

随后他辍学远走他乡,他疯了的母亲也越走越远,离家一个月后他父亲也是到处求人去找,后来被好心人送回了家,不久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他在电话里得知后,嘱咐父亲继续找,如果她不在了,他连母亲都没有了。

自尊是需要被保护的,是应该被高高托起的。我想起曾抹过鲜草味的牛粪,良心到现在都还是不安。他今年二十了,没有遗传没有疯。两年之后,他母亲依旧杳无音信,他和父亲还是愿意相信世间还存留那么一个人,只要活着总是有希望找到的。

天凉了,别光着脚远走了。

岁月是朵漂泊的云

我与三姨六年未见,在踏上开往南京的火车上我是有些欣喜和不安的。外婆时常说她命苦,母亲也老是念叨家中姊妹最亏待的是她。年过四十的女人历经了三次婚姻,如今再度离异,只得独自抚养幼女租住在小镇上,这大概就是她们所说的命苦吧。儿时的记忆中三姨是一个时尚漂亮的女人,穿着垫着海绵的宽肩衣服,乌黑及腰的长发,面颊红润,颧骨突出,耳朵上挂着银晃晃的吊坠耳环。我吃过她从远方带来的美味是一桶火车上剩余的泡面,这是我第一次用折叠式的叉子吃面。我把汤喝了个精光,早上起床还舔了舔嘴角,把红烧牛肉味儿想了个透,应该是从这时起我就开始向往远方。轰隆隆的火车声和红烧牛肉面的味儿,就是我儿时最向往的远方。

三姨与守着丈夫孩子的母亲不同,她身上有软软好闻的香气,嫩白的手上戴了个显眼的金戒指。母亲则是“床前有三双鞋”愁钱愁米愁孩子,日夜为家庭琐事操劳,柴米油盐酱醋茶仔细着过日子。这时的三姨刚离婚,在外面挣了些钱回来看望两个孩子,我的小表哥们浑噩过了一天的幸福时光,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戴着时新的手表享受这奢侈的母爱。我抓着母亲粗糙的手,她拖着我急匆匆的快步走着,我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还是不理我只顾朝前走,我最后甩开她执拗小跑着往前奔。

此时的三姨刚挣脱婚姻的牢笼,是存着一丝希望可以往更高处飞去,俯视更多的风景,望着一山更比一山高,撒欢似的自由去飞,是解脱还是又陷入沼泽谁又知道命运的定数。

她的故事就从辍学那年说起吧。依她的话说,是年少图快活,与邻里姊妹相约去山上砍柴割猪草,夜里共枕互诉心事。姑娘大了,也没留得几年,就如一场春雨后笋芽一夜之间从泥土冒出了头,火红的花儿开醉在春风里味道浓得诱人,挠得人心痒再不摘就得烂透了。她当年不顾家里的反对毅然决然嫁给了村里人的远房亲戚,也是闹得够烈,外公外婆顾及面子便也随她去了。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则是外公外婆一手促成,听母亲说她那时是有个心仪的小伙子,是邻县一个有工作的上进青年。她嫌父亲又黑又丑,因是家里的长女,她只得与父母慢慢磨,表面是听从安排。她与父亲订婚三年,夜深时读着心上人的长信,而父亲就如同一头埋头苦干的老牛,当了三年的长工,最后因这份真诚娶了母亲,还是冒着不能生育的风险。婚后生活也不大宽裕,常有拌嘴,但母亲常说过,父亲没给过他浪漫的爱情,没让她享过荣华富贵,却给了她大半辈子的安稳。

三姨果敢选择自己的婚姻,最后却分道扬镳,命运的错综复杂谁又说得清呢。不免落了些悲凉,因我未曾体验过家庭婚姻的琐事,不会与她一起去怨恨数落那个男人的不是,但我深知以这样的失败收场是两个人的原因。她性急,刚硬逼人,大抵是这性格的不是让人记不得她的勤劳和辛苦。

在小镇与她见面时,她那宽肩垫着的那块海绵,像是在岁月的流逝中被挤得干瘪没了水分,苦笑中皱纹也散开了。她紧握着我的手好久才说了这么一句,“几年没见了,都长这么高了。”我也硬生生回了句,三姨还是那么漂亮。可惜时间紧凑,只是匆匆一面,她就急忙赶着回别人家去做事。

再见到她时是在贵阳外婆家,听母亲说她又找到了合适的人,年龄相仿,男的会心疼人,家里也没什么负担,孩子都大了同意他们的结合就凑合着过吧。什么是“合适”呢?因该可以这样解释吧,找到有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紧抓住眼前的稻草,有人照应又省了房租,搭建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她穿了件红棉袄,面色红润,烫了卷发染了时兴的颜色,倒是俏得很。临睡前会给那个姨夫发短信,打字很慢,遇到不会的字常来问我,看了短信的内容,她倒是像个恋爱中的小女人,也热衷于拍照与姨夫分享。她还是一只鸟,需要依附,没有了迎风而上的劲头,累了倦了,只想要一个遮风挡雨的窝。

只愿这是一份永久的幸福和最终的归宿,是永不苏醒的美梦。

木  犁

哥哥从父亲手里接过表面光滑而又纹路清晰的木犁后,就光着膀子,挽着裤腿,跟在喘着粗气的老牛身后吆喝,黝黑的皮肤在烈日下油得发亮。

在小山村,接过父辈手中木犁的男人是将要继承家业,拥有家权的象征,这是庄稼人在黄土地里举办的成人礼。

老牛悠悠嚼着枯草,时而低沉地唤着隔一亩地里的同伴, 哥哥见老牛欺生,顺手拿着细长的竹条往老牛身上抽去,老牛拼命往前奔,木犁被拖行数米远,惹得哥哥又恼又怒,慌忙跑去踩住地上的牛绳,好一阵叫骂方才停下来重新套好木犁。

父亲站在田埂上急得跳着传授耕田经验,“莫着急,跟着牛走,转弯时慢一些,牛比你懂活路哩。”父亲背着手站在田埂上说。哥哥又是挥舞着竹条狠狠往老牛身上抽去,老牛挣脱木犁又往前奔去,哥哥叫骂的声音在山谷回荡多遍才散去。

哥哥重重地把木犁摔在土里,扭头走掉了。老牛痴痴地望着正在闻着花香的小牛。父亲只好扶正木犁,与老牛默契配合,连连吁吁地喊着,像是多年老友的暗号。

天边挂着一片血红的残阳,父亲扛着犁,赶着牛,走在回家的路上,山间回应着他悠长的歌声,他心里是欢喜的,黄昏过后就离清晨近了,一天天老去,总想有人接下肩上的重担。心里盘算着,把老牛也卖了,教会小牛耕地,他也就功成身退了。一路上,老牛磨蹭着吃路旁的杂草,小牛在前面狂奔,父亲拿着给孙儿的山间野味,美美地笑了一顿。

一家人等父亲放好了木犁,安顿好了牛,方才吃饭。小侄儿在父亲怀里,嚷着要帮爷爷拿酒碗,父亲乐呵呵地用筷子头沾了点酒,碰了碰小侄儿唇边。大嫂看着哥哥,眉间稍动,欲言又止,哥哥转头看了看母亲,母亲借着忘了些事走开。哥哥摇摇头看着嫂子,又陷入了沉默。

晚饭后,父亲早早地歇了。

屋子里剩下帮小侄儿洗澡的母亲和哥哥嫂子,嫂子盯着不吭声的哥哥,终于开了口,“趁着年轻总是要去外面挣些钱,孩子大了用钱就更多了,一家人守着几块地也不是办法,我俩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去的。”说完,又扭头看着哥哥。

母亲抱着小侄儿,长叹了一声,回了房间。

清晨,父亲早早地就喂饱了牛,敲了敲哥哥的房门,好一会,哥哥才应了一句。父亲扛着木犁走在前面,哥哥牵着老牛走在后面,露水打湿了父亲的裤腿,紧紧地贴在壮实的肌肉上。

“庄稼人要想靠地吃饭,就得会用地里的筷子,而这地里的筷子就是这木犁。”父亲语重心长地说,显然已决定把木犁这活永久地教给哥哥,像是肩负着一代代往下传的重任一样神圣。

哥哥不再抽打老牛,父亲言语一阵后也停了下来,老牛也温顺了,山间静悄悄的。

“我想去外面看看”,哥哥的这句话划破了沉静。

父亲停下来,愣了愣,清晨的梦碎了。他大步往前,扶正了犁,跟着牛,却又走得慢了些。

“我们早就商量好了,你俩老的带着小的,实在种不了地,就把老牛卖了,养只小牛就够了,这种日子我也过怕了,也不想拿这木犁了。”

父亲依旧跟着牛走,脚下的地也翻得不深不浅。

回家后,也是喝着闷酒,倒头就睡。

“我们都是半截黄土埋脖子的人了,才安心守着这地,年轻人,不出去闯闯,怎么会甘心。”母亲轻声在房间里说。

那晚的夜,月光很白。

父亲去牛圈看完老牛后,坐在院子中间,用毛巾一遍遍地擦着木犁,纹路如他老去的皱纹和往事的回忆,清晰地在脑子里回想。

明天孩子们就远走他乡谋生活,但在他心中,只有土地,老牛,木犁,才是踏实的生活。

父亲背对着月光,呆呆地望着木犁说,我们都老了,怕是再过几年,你也要当柴烧,当古董了。

夜又漫长了,父亲把木犁收进了里屋。

老牛也卖了,小牛在欢快地狂奔,没有了木犁的束缚。


WENQUTANG

自由、人文、深度
主编微信:yuanqing91
长按二维码关注


    关注 问渠堂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