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丨对器具的选择,透射自己的生命态度

 

因茶识陶,老古对古今各类陶瓷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多次走访中、日、韩不同地区的陶艺家的工作室,在他的茶席间少不了质朴实用的日本茶陶...





老古

自视一个爱茶人,幼年起随酷爱品茗的父亲喝茶,懵懂间,浸润茶香,渐聆茶语,年龄日长而茶缘日深。他多次探访不同茶区,了解不同茶类制作工艺,从当初系统研习茶品到如今传播茶文化,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茶之路”。

因茶识陶,老古对古今各类陶瓷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多次走访中、日、韩不同地区的陶艺家的工作室,在他的茶席间少不了质朴实用的日本茶陶。他坦言,陶器对于使用者而言不仅仅是单纯的被使用,也会产生反向的影响,彼此有一种“默契”,这份默契让生活变得细腻,也让心灵获得慰藉。
—传统和现代—


我的第一件日本陶器是多年前吉村先生来中国的时候赠送给我的一个织部烧的抹茶碗。70多岁的吉村先生个子不高,满头黑发,神情动作非常沉稳且有活力,让人不大能想象出他的实际年龄。他修习了50年的日本茶道,修习的是三个千家茶道流派之一的表千家流派。这个织部烧茶碗上有标志性的一抹浓绿的釉,大概碗用的时间不短了,润泽的釉色像缓缓流淌的浓茶,而其余占绝大部分的白色长石釉上,有用赭石色线描的古装夫子和一个童子,有些像中国传统瓷器上的陶渊明或者周敦颐和童子的内容,中国往往把这样的构图称为“高士图”,因此我也就把这个碗取名叫作“高士碗”了。这个碗的形状有些夸张,不规则,这是织部烧特有的粗犷风格。捧在手里时,却会发现碗身的起伏凹凸和手形很合,非常称手。后来我学习点抹茶的时候,又发现这个碗和另一个瓷碗相比,可以非常轻松地点出一碗绵密香醇的薄茶来。

这个织部烧茶碗的使用过程,让我慢慢意识到日本陶器所具有的典型特质—看起来的随意和生涩都隐含着作者的着意设计,但是又力图把这样的用意含蓄地隐藏起来,等着使用者触摸的时候才能够发现。
如贝壳珊瑚般的茶碗,出自日本陶艺家之手,带有宁静的海洋气息,见到它的第一眼,便被其平静惬意的形态所打动。茶碗两个为伴,造型各有千秋,适合饮中国岩茶、普洱等。茶碗的白釉,会将茶汤衬托得更为金红润泽,其特殊的陶土与釉料,也会将茶味“调和”得更为适口。
日本的审美归结为“微、并、气、间、秘、素、假、破”。这八个字可以作为欣赏陶器之美的途径。

这方带有郊野气息的茶席,烹的是收藏多年的老茶。茶席设提梁壶、白色茶盏及茶具若干,并用老陶罐配折枝作为衬景,营造老物逢新的历久弥新之美。
古田织部是织部烧风格的创立人,是一名武士,也是千利休的弟子。据说当年千利休被赐死之后,古田织部一方面在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公开表达对他的怀念,另一方面大胆地开创了有别于千利休的茶风。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内心丰富而有力量的吧,他开创的茶碗烧制风格也体现着他的性格特质。

2013年夏天去日本旅行的时候,我在长汀的季之云画廊遇到了陶艺家市川孝。画廊里展示着他用煤油窑烧的白釉和黑釉的一些茶器,泡茶的壶、匀杯、茶杯、注水壶,还有一些柴窑烧的大的水盘和陶罐花入,总能从中找到一些隐约熟悉的中国味道。我最感兴趣的是一个吊起来的花器,用的是回收的旧粗铁丝,有一些浮在面上的点点锈迹,弯成了自在钩的样子。自在钩是一种日本传统的悬挂工具,由几个首尾相扣的铁链构成,但是衔接部分很巧妙,可以根据需要调节铁链的长度。下端弯成水平铁环,上面有一个白釉的直口小钵,里面插了寥寥几片绿枫,平生夏日清凉。看到我对这个花器很感兴趣,他走过来取下小陶钵给我看自在钩的结构,告诉我是他自己做的,并且说“你可以自己做啊”,随意得就像跟一个朋友聊天。我可以感受到他日常生活中除做陶外还有很多亲自动手的活儿,而且有着家常的心平气和。我问到他的展览,他说刚刚从台北办展回来,然后又有点自嘲地说:“我知道会卖得很好,可是我并不希望很快卖完,我已经觉得自己像一个面包师了,烤好一炉面包,拉到集市上卖完,再烤一炉。”淡淡的几句话就让人对他如何对待自己的陶有了深入的理解。
物尽其用的概念,是理性,也是感性,理性在于对器物属性、类别的认知,感性在于对器物寄予的情感。
茶席间,你不会看到两个一样的杯盏,它们来自世界各地,姿态也不尽相同。像是远处的灰绿釉高杯,硬朗而理性,釉色中带有东方情韵,亦有老欧洲文化之影,出自英裔陶艺家之手,散发着融合与包容。旁边的小白釉杯,由韩国陶艺家所做,形如冰瓷般,适合夏季饮茶。
—美之所生—


这些年,因为爱茶的缘故,我陆续收集了为数不少的日本陶瓷器具,有些原本就是茶器,有日本茶道里被称为“一乐二荻三唐津”的黑乐茶碗,还有个人很喜欢的传统窑口的信乐和备前烧制的一些日常器具,常被我移用过来作为茶道器具和花器。我也很喜欢一些现代陶艺家的陶艺新作。无论是信乐、备前、常滑这些传统窑口的作品,还是很多陶艺家的现代陶艺作品,它们都有着一些相似的天然气质。

日本的陶瓷器具很多都带有这种气质,那种天然是结结实实的,如同山石、枯木、苍苔一般的自然拙朴,而有些施以化妆土的器皿带着特殊的纯净气质、朴实洗练的外形、合乎使用的功能以及丰富的肌理变化。但是这些似乎都是呈现于外的表象,在使用过程里,斑驳的痕迹又会渐渐笼罩在上面。我们耳熟能详的“wabisabi”这个美学风格,大概只属于呈现器物美的一种标识。一个小小的陶器,常常能引发我们内心深处的情感。朝花秋露般的刹那之美,带给人内心激荡之后,枯枝残花、水痕俨然,我们触摸和使用的过程,不恒常之中又有意无意地留下了一些经受打磨而屹立的部分。所以带有这样气质的器具特别让人心动,它结实得让人心有安放之处。

黑川雅之在《日本审美的八个意识》里,把日本的审美归结为“微、并、气、间、秘、素、假、破”。这八个字真令人击节赞叹,可以作为欣赏日本陶瓷器具在内的很多工艺之美的途径。而日用的器皿特别能表现这些细腻的审美观念。有一个粗朴的碗,深褐色的碗身上被非常快速地刷上一抹如同书法飞白效果的白色化妆土,术语叫“刷毛目”,整个碗形微微扭曲,在烧制的时候因为自然发生的变形,有着接近原始陶器的气息。它看起来流畅自由的外形下,精确的口沿处理恰巧是“微”的细节表现,而毛目刷痕流动的力量感又是“气”的最佳阐述,在碗的底足一侧的含蓄划痕是作者的签名,也透着“秘”的含义,整个碗因为烧窑造成的微微变形,正体现了“破”的意外美。

可是,这些美的观念被提炼出来之前,又是什么引发了手艺人的共识而能够让我们感受到这些美的隐约闪烁呢?人们常常能在手工艺上看到传统的流传,很多器形都是在日常使用的过程中经历漫长岁月淘洗下来的,甚至所用的材料、装饰纹样都是由制作过程中的偶然开始,逐渐变成特有的标准。这样一个惯性洪流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陶艺家,他们保持谦逊的姿态来面对材料和技艺,执着却又有很清晰的内在逻辑和内心表达,这个过程体味的不是自己的个性,而是建立人和物的关系,包括了制作者和物件以及使用者和物件的双重关系。
这把陶壶,表达了异国陶艺家对中国紫砂壶的仰慕之情。它虽无紫砂之精湛细腻,却融入了古朴、抽象的艺术意味。此外,在众多茶品中,这个壶与岩茶可谓默契有加,所泡出的茶汤,色泽与口感都表现不俗。
身为茶人,搜集不同质地与风格的壶,也是生活中的一件乐事,这件生动形象的紫砂仿生壶,即为茶席增添了不少趣味。

透过一个器皿所感受到的气质,其实是人和自然的关系,这是打动人的根本。和一些日本陶艺家接触就不难发现,他们基本上都有一种“万物始一”的思想。他们的意识里并非把自己当作一个创造者,而是借由个体的视角把自然传递出来。这样的想法反倒能够令他们很谦逊地面对自己的制作过程,无论材料的选择调配,还是在功能上精益求精,都力求朴素的“无心之美”,毫无造作之气。

在日本的传统手工艺里,常常有所谓“手感”的设计观念。所作之物拿在手里的触感、重量,都是制作时考量的重点,这大概是把身体和器物当作一体的时候才有的独特感受。如果说,特殊的视觉呈现也是一种“手感”的话,日本器具的外部呈现—材料、造型、装饰纹样引发的感受也具有和触觉一样的细微之处。如同柳宗悦在《工艺之道》里说的:谦逊和无我构成了成就器物的初始。

对于喜爱陶瓷器具的人来说,大概都会依稀从日本陶瓷器具上看到传统的气息。即便是装饰很华丽的京烧瓷器,也都带有特别的温和谦逊姿态。柳宗悦的《工艺之道》让更多人有了共鸣,认为健康朴素的美才是真正的美。一方面,表现出来的技艺纯属不假思索;另一方面,对陶瓷的思考都凝聚到了制作人的生命思考里。思考人和自然的关系,会让人在日常制作的过程中体会到使用器物时毫不做作的用心和专注。首先是保留手工的感觉,很多日本器具都是手工制作的,留有让人备感亲切的手工的痕迹,但是这个痕迹又不是粗糙率性的,而是带有专注和精微的松弛。



壶与壶承的搭配法则并无规则可循,夏季时用浅色器皿衬托硬朗坚实的壶具,冬季用木胎红漆盛器与白瓷壶具相搭,营造热烈对应素净的反差之美。
—器用之美—


很多时候,器具独特的韵味是在与之相配的使用环境中展现出来的。比如一个志野烧的茶碗,松软的艾土胎上有着宛若积雪的长石釉,如果在夏日浓荫遮蔽的庭院里,一束透过树叶的光照射其上,用这样的茶碗喝一碗抹茶,碗也会透出玲珑的感觉。

在中国的茶席上,我常常会打破原来既定的用途,令器具显现出别样的韵味,比如春天会用一个备前烧的浅陶碟做壶承,或者秋天在一个器形敦厚的李朝风格的白瓷酒壶中插一段结了红果的金银木。

对于茶来说,那是做茶人的光荣;对于茶器具来说,那是作者的骄傲;而对于茶人来说,价值就在于可以通过选择的茶和器具透射自己的生命态度。这样对物的取舍,才有了价值和意义。比如我很少用日本陶艺家制作的壶和杯来喝中国茶,原因在于,中国的茶包括绿茶在内,都经过高温杀青,形成香气的各类物质沸点都比较高,日本多数的陶瓷器受到材料本身临界温度较低的限制,甚至有些陶艺作品因要控制烧制后的肌理效果也没有把它烧透,这样的器皿在泡中国茶的时候往往会吸收香气和热量,茶汤的香气和韵味的层次就打了折扣。这大概就是不同使用环境中,不同的影响效果带来的遗憾。

很多时候,不局限于器具本身固有的符号,而是凭借自己的慧眼赋予器具别样的新意,打破头脑中顽固的成见,每个器具都能够被赋予新的生命形态,如此便能喝到一杯荡气回肠的茶汤了。



老古自家的“藏宝阁”中,你可以看到类型丰富的各式茶器,它们或古朴或现代,相得益彰,共同演绎老古的私家茶席。



书中介绍的10位日本陶艺家,日渐被国内的很多人熟悉,也许在你的案头上就有他们制作的一把壶、几个杯,或者在茶棚的角落里有一件花器、茶仓。手里摩挲这些不一定是“完美”的器物,却总有很多细节打动人心。从这些采访文字里,我们可以一窥其中究竟,也会有很多启发。透过这些带有“职人精神”的陶艺家的创作过程,我们能发现其实陶器都是陶艺家表达自我的一种途径,每个人对自然的感知和与之的连接方式、对所用材料的细腻感受和尊重、对使用者的温厚体贴,全都凝聚其中,由此衍生出来的丰富的“美”,朴实、自然、健康,那就是以物传心打动人的秘密。

—— 本文为《人生需要匠人精神》一书推荐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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