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品新笺(一)

 

很惭愧,做了一点微小的注解,谢谢大家。...

一、雄浑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
返虚入浑,积健为雄。
备具万物,横绝太空。
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持之匪强,来之无穷。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虚”、“健”之“体”充于内,则“雄”、“浑”之“用”现于外,“虚”就其思想、情感言之,“健”就其想象、形式言之,自“体”以明“用”,是化抽象以为具体也。又“虚”为阴,“健”为阳;“浑”为阴,“雄”为阳;内“虚”、“健”而外“雄”、“浑”,是内外皆备其阴阳也。又“内”、“外”自空间言之也;“返”、“积”自时间言之也。

“备具万物”,能包罗万物,故汪洋浑涵,万物有兴歇,此就时间言之,为“浑”。“横绝太空”,故至大至刚,能雄视六合,乃充塞于天地,此就空间言之,为“雄”。“荒荒油云”,“油”者言物象之始兴也,“荒荒”者,言“兴象”之盛大也,此即“备具万物”之“元”之兴发,言“浑”也(《列子》:“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注曰:“机者,群有之始”,“备具万物”之意,可于此见之)。“寥寥长风”,“长”则能大、能远,鼓荡无涯,此即“横绝太空”之气,言“雄”也。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此就空间言“雄”之力也,乃言其广度也;“持之匪强,来之无穷”此就时间言“浑”之势也,乃言其深度也。超外得中,故能“横绝太空”;持匪强、来无穷,故能“备具万物”也。超外者,自内向外也;得中者,自外向内也;持之者,自我徂彼也;来之者,自彼徂我也。
二、冲淡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
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
阅音修篁,美曰载归。
遇之匪深,即之愈稀。
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素处以默”,此言静也;“妙机其微”,此言动也。静者,“喜怒哀乐之未发”也;动者,“发而皆中节”也。“饮之太和”,“太和”者,阴阳会和之气,“万物负阴以抱阳,冲气以为和”,故此言“冲”也;“独鹤与飞”,冲和之气发,则如独鹤起舞,一片隽逸清淡之象,此言淡也。故“饮之太和”,此未发之静也;“独鹤与飞”,此发之动也。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者,动也,如鹤之飞,淡逸也。“阅音修篁,美曰载归”者,静也,如饮太和,冲和也。

“遇之匪深”,“遇”者,俟彼近我,被动也;“即之愈稀”,“即”者,自我寻彼,主动也。“深”者,纵向观之,言其深也;“稀”者,横向观之;言其广也。“遇之匪深”,即“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 、“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即之愈稀”,即“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脱有形似”,此“遇之”也,被动为之,“脱”者“倘或”之意,幸其偶得形似也;“握手已违”,此“即之”也,主动为之,刻意把握,则去之更远。“脱有形似”就“形”言之,“握手已违”就“神”言之,乃叹“妙机其微”之难也,君子之道费而隐,此之谓也。
 
三、纤秾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窈窕幽谷,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荫路曲,流莺比邻。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
如将不尽,以古为新。
 
“纤”原状绸帛之细纹,“秾”原状花木之繁盛,今按此意,流水之波纹,如织锦之鲜明,故“采采流水”言“纤”,“蓬蓬远春”言“秾”也。“窈窕幽谷,时见美人”,意境正如“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流水”、“远春”,为“纤秾”之偏热烈、偏鲜艳、偏积极之方面,即“阳”也;“幽谷”、“美人”为“纤秾”之偏冷静、偏黯淡、偏消极之方面,即“阴”也。“远春”与“幽谷”对举,“流水”与“美人”对举。春色虽远,美人虽幽,仍不能遮其纤秾也。

“碧桃满树”,此“远春”之色也,“秾”也,诗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何其繁盛;“风日水滨”,天色映于水,风拂水面而起波纹,此“流水”之类也,“纤”也。“柳荫路曲”,其深邃也如“幽谷”之“秾”,诗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此之谓也;“流莺比邻”,前人注曰;“黄鹂集树,或坐鸣,或流语,珠吭千串,百梭竞掷,俨然观织锦而听广乐也”,此声此色,“纤”如“美人”。

幽谷窈窕,故“乘之愈往”,流连徘徊,领略不尽;美人时出,故“识之愈真”,得其真趣,传其真神也。“如将不尽”,其“纤”也如“流水”之不尽;“与古为新”,其“秾”也如“远春”之常新。此可谓臻“纤秾”之境也。
四、沉著
 
绿林野屋,落日气清。
脱巾独步,时闻鸟声。
鸿雁不来,之子远行。
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
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沉著”相较于“轻浮”而言,“沉”者非“轻”而下落也,“著”者有所依附而不“浮”也。“绿林野屋”,景致幽逸,生趣盎然,方其始也,心“著”于此景而不“沉”;“落日气清”,烟岚尽散,清心宁神,心又“沉”于此景而不“著”。“脱巾独步”,率意徐行,无所拘束,心则“沉”而不“著”,“时闻鸟声”,鸟语偶出,牵动神思,心则“著”于人事而不能“沉”。

“鸿雁不来,之子远行”,相思之人,山河阻隔,音讯全无,衷情难诉,心无所“著”而“沉”。“所思不远,若为平生”,此则又悟情真意切,纵相隔万里,亦如比邻,则心有所“著”而不“沉”也。

“海风碧云”,浪涛时至,风起云开,天象无常,安危难定,“夜渚月明”,对月怀人,每生感伤,水月镜花,扑朔飘渺,则心又因境失所“著”而“沉”矣。“如有佳语,大河前横”,意起而词生,轻则浮于外,乃能逸出口舌,而遍历前述百千回之沉、著更替,则词、意转趋凝重,前人曰:“佳语而有大河横阻思语无泛设,句句字字皆沉著矣”,言语道断,斯为沉著之极致矣。
五、高古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
泛彼浩劫,窅然空踪。
月出东斗,好风相从。
太华夜碧,人闻清钟。
虚伫神素,脱然畦封。
黄唐在独,落落元宗。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畸”者言其离俗辞世也,“乘真”而去,此言彼与我在空间上之相异也,此为“高”。“泛彼浩劫,窅然空踪”,“泛”者状其悠游也,“浩劫”言其经历久远,此言彼与我在时间上之相异也。“手把芙蓉”,素质高洁;“窅然空踪”,古奥无痕。凡此四句皆虚写也。

“月出东斗,好风相从”,月相变动所以见时刻之推移,此以空间写时间也;“太华夜碧,人闻清钟”,《山海经》言太华“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夜半钟声清越,以见太华之高广,此又以时间写空间也。此景直可令人如处万仞之高、如游太初之古,凡此四句皆实写也。

“虚伫神素,脱然畦封”:神素“虚伫”(停留于虚空无形之境),此神思在空间上之静止也;“畦封”(界限)忽破,此神思在空间上之超越也;此言“高”也。“黄唐在独,落落元宗”:黄帝、陶唐“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此神思在时间上之静止也;疏朗而豁达,能得玄妙之旨,此神思在时间上之流荡也;此言“古”也。凡此四句,参合上述“虚”写与“实”写而立言也,既得“高古”,遑论“虚实”也。
六、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茆屋。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眠琴绿荫,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玉壶买春,赏雨茆屋”,此写“我”也;“坐中佳士,左右修竹”,写“人”也。无论人、我,皆得典雅。玉壶沽酒,精致华美,斯为“典”;茅屋赏雨,清襟洗尘,斯为“雅”。座上佳士,志洁操清,斯为“典”;修竹在旁,韵致清幽,斯为“雅”。“典”蕴于内,“雅”透于外。此四句,推我以及人也。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无人之景也;“眠琴绿荫,上有飞瀑”,有人之景也。无论有人、无人,皆得典雅。“白云初晴”,“雅”之静者也;“幽鸟相逐”,“雅”之动者也。“眠琴绿荫”,“典”之静者也;“上有飞瀑”,“典”之动者也。此四句,由物而及人也。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无我之境也;“书之岁华,其曰可读”,有我之境也。无论有我、无我,皆得典雅。“落花无言”,以人观物也;“人淡如菊”,以物观人也。“书之岁华”,因境生言也;“其曰可读”,因言生境也。落花、人淡,典蕴于内也;书岁、读华,雅透于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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