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快递：我和姥爷是酒友_【泰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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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老家，饭桌上，姥爷总会端着自己的酒杯，对着我挤挤眼：孩儿，尝一口。我立马应邀，果断地来一口！

其实，我对酒一窍不通。只觉得入口辛辣，咽下去的刹那有些呛鼻，而后整个食道倒胃，一团火热。不过后来竟然会有一丝甘甜涌上咽喉，身体竟有些暖洋洋起来。
我不是酒客，却在这种温暖的感觉里，找到一丝作为酒客的共鸣。寒冬腊月，啜饮一小杯温酒，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酷暑难挡，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啤酒，伴着冰冰凉凉下肚，暑气渐消。
和姥爷饮喝酒，他一茶碗，我一小盅。这是我们爷俩的默契！
2011年7月，我姥娘刚过71生日不到一个礼拜，急性脑梗的突然发作，打乱了家里所有人的计划。只记得当时在医院里，姥娘躺在病床上，插着尿管，不能翻身，头部也不能动。禁食一天后，在进软食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无法吞咽。原来这次脑梗塞发作正好梗到了吞咽神经。无法进食，只能靠输液来维持身体所需的营养。没有了食物的供给，连血管都干瘪难找。好几个护士在姥娘手上、脚上找血管，长长的针头刺入肉里，不成功，向外抽一下继续刺，来来回回地刺......每刺一下，我们都心惊肉跳，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如果可以代替，我愿意代替姥娘承受一切疼痛！可终归，这种疼痛只能姥娘自己承受。
每次姥娘难受，第一个骂的人肯定是姥爷。老太太骂人的时候，很不讲理，对的是错的，错的还是错的......姥爷低着头默默忍受着一切。我常常看到他在病房拐角的大玻璃窗下，默默地抽着烟。可每一次熄灭烟头，姥爷总是乐观地说：我知道你姥娘会好的！

我们爷俩喝酒大约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段在病房里的日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姥娘躺在那里，只能靠输液和胃管供给身体所需的营养，动一下需要好几个人去协助，手上脚上好多处静脉穿刺不成功留下的淤青，听着她难受的呻吟，你都感觉自己无法去承受所有的未知。
每过两天，都会收到付款单。他总是接过单子，一刻不停转身就去付款。每一次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难受得我就想嚎啕大哭。所有的人都紧绷着神经，唯有他，是让你感觉放松的。
我们爷俩在病房吃饭，他忽然把酒杯递了过来：“孩唻，尝尝好喝吧？”我说：“好！”接过杯子一口闷了下去，呛得直咳。他目瞪口呆地说：“你这个傻孩子，哪有这样喝的。酒，是要慢慢品的。”他拿过酒杯，啜了一小口，闭着眼睛摇摇头很是享受。其实，他哪里是引导着我做一个酒鬼呢，只是想找个酒友有个寄托罢了。
老人的心思总是很难捉摸，尽管我们都在病房侯着，可是胃管进食、大小便、洗头洗脸，姥姥都只让姥爷操办。或许她担心某一天，我们忽然对她厌烦了，弃之不理了。可她就是笃定姥爷会长情地陪着她。
那段时间，我一直绞尽脑汁想从姥娘、姥爷口中，探寻他们的爱情故事。可就算我耍尽了无数的小伎俩，他们总是摇头，不说。在他们眼里，他们的一切都平淡，不足以成为话题。可是我打小就在邻居爷爷、奶奶的嘴巴里听说了无数个关于他们的故事。
50年前，姥爷、姥娘自由恋爱，为求娶姥姥过门，姥爷在姥娘面前发下誓言：你爹娘只有你们两姊妹，将来，我们为他们养老送终！
上个世纪60年代，已经不流行坐轿。姥爷为了让姥娘风光进门，对着爹娘软磨硬泡，硬是让姥娘坐着八抬大轿进门。后来，姥娘却因为“四旧”挨批。可我姥娘就是一个不卑不亢的女人。她一心想把家庭打理出个样子来，在村里开着卫生室，还学会了做裁缝，不分昼夜地给人做衣服，有一次因为实在太累睡着了，缝纫机的针尖直接穿透了她的指甲……
姥娘的三个嫂子陆续为家里添丁，姥娘却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在我姥爷的父亲、母亲那里，我的妈妈和姨妈并不受宠，吃的、喝的压根没他们的份。我曾经无数次地想，看着哥哥们有吃的、喝的，还有无限的宠爱，那几个小女孩却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该是多么的让人心疼。
有一次，我二姨和哥哥们闹着玩儿，想要看看奶奶橱子里的东西，被老太太捉到，毫不顾忌我二姨的手直接推上了橱子门……我小姨出生，家里更是无人问津。姥娘躺在床上，满腹辛酸和委屈。那时，对于一个只会生女儿的姥娘来说，米汤都是奢求。姥爷在鸡窝里捡了两个鸡蛋，趁着中午的空隙从医院跑回家。关上门便烧火给姥娘煮鸡蛋，煮到一半，他的母亲不知从哪儿听到动静来了，我姥爷怕这仅有的两个鸡蛋都会被没收，双手直接伸到了沸水里，捞出了两个鸡蛋藏进了姥娘的被子里……
后来，伴随着两个儿子的降生，日子愈发艰难起来。常常刚炖好菜，刚刚上桌，一阵哄抢，连菜汤都没了。我妈妈还没上完一年级就回家看孩子，等到家里人觉得大妮儿该上学了，我妈妈的同学都上到三年级下学期了。
一大家子人，一起走过了许许多多有苦有乐的岁月。姥娘生病，她的六个孩子全部守在床前，自觉轮流值班。我的两个姨父半夜两点从宁阳驱车去济南医院拿特效药；舅妈做饭、按摩……任何一个人没有抱怨，没有牢骚。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我的这些亲人，给小辈做出了最好的表率。
再往上追溯，我的姥爷、姥娘都是孝顺双方父母的表率！此话不可乱讲，我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有乡亲们众口一词的赞美为证。

他们走过的岁月，我们不曾体会，也无法感同身受，可是他们给我们折射出的光点，却是平淡中孕育的辉煌。
夏天来了，姥娘最爱吃甜瓜。姥娘耳聋听不到叫卖声，姥爷总是在听到叫卖甜瓜的第一声赶出屋门。买回最新鲜的甜瓜，清洗干净，也不吱声，直接放到姥娘床头的抽屉里。姥娘有吃零食的习惯，拉开抽屉就能摸出几个晶莹剔透的甜瓜。我想，那时的姥娘一定会娇憨幸福的笑。
世间多是许诺，可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可以神乎其神、天花乱坠。可有几个男人肯守诺、重诺？
我想我能理解姥娘那么笃定信任姥爷的原因了。但凡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被惯得不像样。
我们生活在一个快速的世界里，我们的生活、情感都有着速食世界的干脆直接，却又互相怀疑，互生嫌隙。他们的感情，让我们羡慕。
在他们的世界里，风风雨雨五十年，有过甜蜜，有过争吵，有过艰辛、苦恼，但更多的事平淡生活里所蕴含着的幸福和开心。活着活着，对方就变成了对方的一部分，亲切得就像自己的左手和右手。那种情感早没了生疏和嫌隙，只有依赖和珍惜。任谁，也代替不了。
姥爷喝了大半辈子酒，原来经常醉酒，可近几年一次也没有醉过。这几年，他喝酒总是让人放心的，因为都知道因为他家有个老太太，老太太脾气不好。其实这只是玩笑，最主要的原因是老太太需要他照顾。
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可姥爷是我心中唯一的敬仰！他就像一棵大树，用满腔的爱呵护树上的枝丫，用并不高大但挺拔坚韧的身体来抵挡化解风风雨雨。他的爱深沉内敛，毫不张扬。有他在，碰上再大的事，都让你心里觉得踏实。
姥爷喝的酒，不管贵贱，但感觉都是很好喝的。那酒蕴含着浓浓的爱与热，承载着生命的朴实与真诚。吃饭的时候来一杯，总觉得是最温暖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