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核桃树

 

我直起腰,竹竿用力的落下,一疙瘩一疙瘩的核桃散落下去,犹如打碎我盛满眼眶的泪水,捡起的是沉甸甸的思念.........



回到老家秦茂,坐在院子的树下,看树梢在房中舞姿,看秋叶在枝间枯黄,思思秋风让炎热退去,天空碧蓝。“秋高气爽”在城市无法感受到的,回到秦岭这份感觉就在眼前。

每一次回来,父亲就来了精神。做好米饭,张罗着炒菜。我去了屋后,看一树的核桃。时过中秋,核桃成熟,比前几年都丰收,一疙瘩一疙瘩的,压得树枝挺不起腰杆。上次回家,父亲说今年的核桃成了,让我抽时间回家打核桃,这一树的核桃,确实该打了。

时常叹息人生苦短,这一年显得就更短暂了。常言:年怕中秋月怕半。中秋一过,一年很快就要结束,母亲去世也快一周年了。每次回来,总感觉母亲还活着,当寻遍屋子,剩下的唯有失落。在屋后转了一圈,看到满树核桃,咋就又想起母亲。

小的时候,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家里的大小事都由母亲包揽。当然,核桃树也是母亲栽下的。我清楚记得,母亲每次栽树,都离不了我二哥帮忙,他人勤快,干事扎实。不愿意叫我,知道我懒栽树成活的少。母亲喜欢在房前屋后栽植一些果树,总是在角角落落、边边沿沿种一些蔬菜,她挂在嘴上的话:姑有婆有,不如自家有。屋后生长着三棵核桃树,三棵桃树,还有三棵栗子树。更有园洼和后坡的地边、水渠边,那一棵棵的杨树,都是母亲亲自栽植的。母亲喜爱地里活儿,她说农民要像个农民,有智吃智没智吃力。一块不大的地里,这边辣椒黄瓜白菜,那边蒜苗韭菜豆角。做饭时,出门就能掐一把,送人也显得嫩活。地里的活儿母亲做的细心,不让地闲着,也不让自己闲着,春季套种洋芋包谷,夏季洋芋出地,撒一地萝卜籽,栽一块莲花白,秋季收了包谷,满地绿油油的,腌一缸咸菜,涝一锅酸菜过冬。母亲的一生,就是这些琐碎的日子连接起来。前年秋季,母亲还拄着拐杖,盘坐在地里,削一堆儿一堆儿的萝卜。又让我挑一担子送给九月份嫁女的表姐。

母亲喜爱栽树,她说树木不用人经管,好活,等你们长大了树也长大了,盖房时用着方便。她在栽树的时候想得多,我们兄弟三人,每人一个或者两个的栽,避免以后为归属权争吵,我们经常就笑话母亲,她说你们兄弟也许不会,但不能说你们妻子不会?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越是小事越要处理好,以免红脸伤活气。你看对门那弟兄两个,不就为了树打得头破血流的。母亲有她的思想,我们又说,都啥年月了?你不能拿你们裹小脚的年代对比,再说了,以后农村都盖砖房,用水泥钢筋,谁还用木头?母亲急了,说烧柴总能行!母亲依然我行我素的栽着,老家的地方成杨树,几年过去,杨树长得通条,盆子粗,冒天高。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我们成家的时候,母亲把她栽的树分给了我们。后来,我和大哥的那些杨树,在村子修桥时卖掉了,二哥的那些杨树在建房子的时候,解了木板。留下的,是这些果树。虽然这些年,只有二哥在老家生活着,但那些树木已经有了归属,好像我们的名字在上面刻着。那年分家,母亲强调了多便,渠边这棵是老三的,坡边那棵是老大的,坟边那棵是老二的。每到秋季,母亲就督促着打核桃,二哥爬树快,上树是他的,我和母亲在树下拾捡,打核桃前几个日子,母亲把树下方园的杂草用镰刀割掉,核桃落下,更容易找到。树上的核桃在竹竿的击打下,稀里哗啦落下,时常地敲打在头上或者背上,疼痛伴着喜悦,但母亲从未叫过,她一遍又一遍的在草丛,在石缝,在柴堆里翻寻着,不想丢掉一个。每一棵树上捡回的核桃,母亲都会分开倒在缸里,或者用一个大竹筐囤放起来,捂上三天五天,待核桃脱皮,倒在堂屋,地上铺蛇皮袋,盘坐上面,用一块小木板,轻轻拍打,褪去核桃皮。担上两笼褪好的核桃,去河边清洗,用洗衣的木棒捶搓着,直到洗得干净白亮,回来后,给院子铺张竹席,在阳光下晒着核桃,两三天核桃没有了水气,用竹笼挂在屋檐下,晒十多个日头,把手放进核桃笼中上下翻腾,听见清脆的“咯啦咯啦”声,就知道核桃仁子已经干了。谁的归谁,但她会挑几碗最好的留着,捎给远嫁山外的我的两个姐姐。藏一部分在柜子里,等着大哥回来吃,家里来了客人,最好的招待就是在柜子里抓一碗核桃。还有一部分,用于每年的中秋节和春节包糖馍。母亲或蒸或烙的糖馍可口,每次都是把核桃仁剥好,放在慢火热锅里来回翻炒,待到核桃油外露,出锅放在案板上用菜刀咂细,拌上红糖和其它辅料,出锅的馍,每一次我都吃不够。卖掉的那部分核桃,母亲会一分不少的放着,等你回去了给你,她也不用。说心里话,这些年,我们以及我们的孩子,已经不在乎树上的那些果子了,但母亲的做法依然未变,在儿女身上,她从不偏向谁。

我们越来越忙于自己的事情,到了核桃成熟的季节,母亲指望不住我们,就请人打核桃,提前买了肉菜,让人家吃好喝好,总感觉欠人家人情。每年秋季,核桃成熟,她和父亲在树下捡着,总是不放弃一个的在草丛、石缝中刨上几遍。直到母亲离去,柜子里依然存放着半袋子核桃,那是给远在新疆儿子留的。

如今,望着一树树核桃,咋能不想起母亲?

吃饭的时候,父亲特意炒了两个菜。在端上桌子前,他再一次让我给母亲祭放在遗像前。我没有说什么,我怕父亲落泪,在母亲过世后的很多日子,我看到父亲老泪横生,父亲习惯了在母亲身边的日子,虽然我不断地在他的生活中走动,但无法代替母亲。给母亲祭饭,已经成为父亲的习惯。在母亲去世百日前,婉转地阻止过他,他说过了百日就不祭了,但我每次回去,依然能看到父亲照旧做着。我心里明白,母亲守候了一生的家,陪伴她一生的父亲,那份情愫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很无奈,在很多的时候,我们都忙于奔波,家里只有父亲,对他而言,有母亲在陪伴着他。

饭桌上,父亲谈及核桃已经熟了,让我安排时间打核桃,我说下午就打。放下碗筷,我就张罗着上树。十多岁的时候,上树如猴子爬杆,人到中年,身子发胖,脚手不灵,抬头仰望,树顶入云霄,心中胆怯。扛了木梯子,靠在树身助攀,父亲扶着梯子,触摸着盆口粗的树,努力往上爬,确实感觉吃力,身子已经出汗,好不容易爬上去,抓住一个树叉儿,上揪,父亲拿来几个竹笼,在树下喊着:慢点,不要急。我抓了上去,脚踩在了一个树股枝上,喘气,满脸的汗迹。

往年的树下有母亲的身影,一双小脚,头发花白,弯着腰,捡着落下的核桃,每一个核桃有着母亲对儿女的一份情感。如今,树下只有父亲驼背而孤独的身躯在步履艰难地移动。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哗跳动。母亲的坟丘在树的不远处的坡下,土堆上已经长满草,草在微微的秋风中摆动,夕阳的光线,在树叶下变换着颜色,我几乎感觉到母亲的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我直起腰,竹竿用力的落下,一疙瘩一疙瘩的核桃散落下去,犹如打碎我盛满眼眶的泪水,捡起的是沉甸甸的思念... ...

2011年9月18日于牧护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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