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食物都是被贬人间的神仙

与我们一起修炼爱与被爱...

我最初听到关于人们过去的故事，是从妈妈那儿得来的。

以前每次回家的时候，我喜欢在她做饭或无所事事的时候，黏在她身边，和她聊一些微小而琐碎的话题，但因为那些话题里藏着的很多故事，我都并不知晓，所以也听得津津有味。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她第一次告诉我关于她学做饭的事。

爸爸和妈妈结婚前，有一次爸爸这边的亲人带妈妈到家里过一天。那是妈妈第一次来到爸爸的家里，快到午饭的时候，妈妈被姑姑要求帮忙烧鱼。妈妈前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做过饭、炒过菜，她是姥姥那边唯一的女孩，但并不代表她受到宠爱，她也没能免去做很多家务，只是饭菜从来没有做过，因为都是妈妈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太婆）做的。妈妈第一次被要求在将来的婆婆家做饭时，整个人都懵了，手忙脚乱，最后在一种尴尬、混乱、无奈、硬着头皮的状态下，做了人生第一道菜。

结婚后，妈妈很快开始学习做饭。我们先跳过当初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做饭之路的，但是想想一个人做了二十多年饭菜，厨艺不长简直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况且，妈妈算是一个耐心而贤惠的女人，仿佛也算是一种加持，所以，从有记忆开始，到目前为止，我尚没有遇见比妈妈做饭更好吃的人。

前面提到的那位太婆，我每次到姥姥家，几乎都是她迎接我的。她很瘦，但不是枯瘦如柴让人害怕；说话也很清晰，不会让人觉得含糊错乱；语气细声细语，温柔缓慢得像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她穿着朴实而干净的衣服，我印象里她有几件蓝色印花的衬衫，总之看起来很得体；她眼睛很大，头发盘起来，和妈妈在眉目间有一种相似之处。说实话，我从小到大见过许多老人，有的让我觉得可怜，有的让我心疼，有的让我悲哀，有的甚至让我害怕。但太婆，几乎是唯一一个让我愿意长时间亲近的老人，她看起来老得那样得体，仿佛是腌制很久的红糖，自有一番让人舒心的味道。十几年前，我去姥姥家，她尚可以进厨房，帮忙做午餐中的一道菜，招待我们。使我相信，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厨房里的好手，所以妈妈订婚之前从来没有做过饭，仿佛也情有可原。

我高二的时候，太婆去世，爸爸在电话里告诉我，但我在学校没有参加葬礼。我想她走的时候应该也是十分从容的，她活了九十多岁，走了之后她留给妈妈自己的一小撮头发。

高中有一年，因为爸妈工作的原因，我做了一个暑假加一个寒假的午餐兼晚餐。

那是我关于做饭这件事第一次的正式试水。

其实算起来，第一次做应该是更早的时候。

初中的一个周末晚上，那时还是妈妈工作回家后再自己亲自动手做晚饭，那晚我闲着没事，又怀着一种贴心女儿的心态，想着妈妈回家再做太辛苦了，所以自作主张淘了米，小心翼翼地反复试水量，最后成功地做成了人生第一份米饭，硬度和湿度还算适中，加上当时使用的锅的原因，米饭散发一股温醇的香味。后来，爸爸回到家后看到米饭，第一反应是对我劈头盖脸地发脾气，原因是因为他工作了一天，很渴，根本就不想吃米饭，而我不仅自作主张而且实属浪费，我站在那里，适才的满心成就感和期待感瞬间被一腔委屈感淹没，眼泪忍在眼角，因为坚信自己没有错，所以拼死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恰巧当时姑姑也来我们家，于是劝爸爸说：“小孩子第一次做成这样不错啦，生什么气。”妈妈站在一旁，仿佛分不清对错似的，既没有劝爸爸，也没有安慰我，什么都没有说。那个时候爸妈忙着赚钱，我猜一个人被生存压得十分疲惫的时候，大概是没有什么温柔和宽容的心去对待眼前的一切的，所以那顿脾气只是爸爸的一种本能。

几年之后，也就是高中的时候，我开始断断续续地为家人做饭，或者一个人在家，为自己做饭。都是些家常的菜，从来没想过能煮出什么花样来，只要味道适中就好了，毕竟目的只是为了填饱一家人俗常生活里的三餐。

大概是因为那段经历，所以拥有了关于烹饪的基础知识以及初级技能。到了大学后，离家远，几个月甚至半年回去，妈妈早在我回家的几天前就准备了食材，当然是不会让我动手做饭的。我想要插手的时候，她便说：“哎呀不用你帮忙，我天天做，习惯了，要你动手干嘛。”

于是每次回家的时候，可以吃到妈妈做的家常菜。因为胃和记忆都熟悉和适应那种味道，也因为年轻时食欲甚佳，所以每次一家人围在一张桌子时，总是吃得无比满足，像燃烧彻底的干燥稻草，换来炊烟旺盛的人间烟火。

回到学校，便老老实实地去学校食堂吃饭，菜样更多，且供时更长，却再也享受不到在家时胃的那种妥帖感。当然也是因为在校时，事情总是丰富而热闹，吃饭的意义不在于让身体获得妥帖的感觉，而是为了践行一种年轻的生活方式。于是不停地更换花样、聚餐、也开始尝试前菜、加餐与夜宵等多种饮食习惯。

去年开始，一个人在外生活。租的房子仿佛就是自己在外的一个小小的家，一旦回到“家”中，就陷入一种无比放松、安心的状态中，于是开始懒得再出去应酬、接触新餐厅新世界、等待半小时只为花十分钟赶紧吃完一盘孤独美食，当然这种情形不是完全回避掉，只是在内心不愿意的时候，可以遵从自己的意愿，不必为做什么而去做什么。于是开始慢慢尝试在家里做饭，尽管频率很低机会很少，但偶尔的心血来潮，亲自动手挑选食材然后认真而谨慎地学习，在小小的屋里创造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仿佛也可以带来一种十分满足的人间之乐。

工作之后，再回到家，妈妈依然还像过去那样认真地准备一次家庭聚餐，但食欲已经在近些年来变化的生活中得到了一层洗礼，不再那么充满天真和热情。单纯为了填补口舌之欲的生活，是朴实而单纯的。而如今面对的岁月，饮食成了其中小小的一部分，复杂的是饮食之外的内容。这一年回去，在餐桌上表现得仿佛像个心猿意马的小孩子，于是妈妈开始不经意地抱怨：“天天嚷着想吃家里的饭，做了也没看你吃多少。”现在，她慢慢习惯这样的事实，不过依然不改她着手准备时的认真和热忱。

以上就是过去，关于饮食和做饭的，琐碎而漫长的背景。背景里有太婆、有妈妈、有爸爸、有十几岁的我。有的人已经去世了，有的人在家里等我一年回去吃几顿饭，还有十几岁刚学做饭的我，也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的生活里，偶尔也心血来潮，自己试着做点什么。前些天突然想做寿司，于是买来了材料，因为时间总是紧促，而事情又是突如其来的繁多，所以要说停下来专心致志地准备一道美食是很难得的事情。因此前几次的状态是，把食材和工具都准备好了之后，因为临时赶时间，于是急匆匆地开始做寿司的流程，放上寿司，加入材料，卷，切，事实操作的时候并不像字面上这样简单，因为成果涉及到食材的硬度、黏度、几分熟以及数量，还包括使用工具上的力度、作用点以及技巧。所以赶时间的结果就是做的并不让人满意，当然也没有办法，急匆匆地任务式地吃下，然后赶着去做另外一件事。

一直到最后一次，我终于耐心地连试了两次，小心翼翼地摊平、涂抹、放入、压、卷、切，终于成果变得稍微让人满意一些，味道也有了让人吃完会心一笑的改变。因为色香味形终于及格甚至可以达到良好，于是小心而怜惜地把它盛入盘中，然后带着感恩和小小的快乐细细享受，整个过程带来的满足比起之前大大升级。

享受完之后静下来回味，于是我发现前后的几次尝试之间最大和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花时间。最终口味的质量并不在于食材的多少与贵贱，用什么厨具、加什么酱、用多少种的食材，都不能保证最后形态上的美感和质量上的美味感，更别提享用过程中带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而决定耐下心，慢慢地、花时间一点一点、一步一步，认真而负责、关心而怜惜地对待手中的每一种食材、每一道配料、每一个工具，一切就会慢慢发生一种神奇的化学反应，仿佛每样东西都找到它的家，找到它的亲人、朋友与恋人，挥发它最温情、最甜蜜的一面，最终成就了眼前的那道美食。

人们追求快乐和爱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吧。忽然在想，有时候问题并不在于缺少什么，或某些东西非常严峻的不合适，而只是因为我们忘记花时间，去了解和认真对待已经拥有的东西，以及把它们放在最合适的位置，让他们像得到神的点拨一样，拥有生命和光彩，开始挥发力量，才能从今天走到明天，从明天走到未来。

事实上，我们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唯独少了如何学会像生日愿望里所祈祷的爱与幸福的答案。当然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每个食物都是有生命的，这不是唯心主义，而是唯物主义，因为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它们原是会呼吸的。而当它们变成我们盘中的飨物时，就像被贬入人间的神仙。而如何认真对待、如何认真被对待、如何爱、如何被爱，让它们的生命，以及享用它们的我们的生命，真正被尊重、挥发爱与美好的味道，这整个过程就是一起落入人间修行的意义。

写这篇文章时，周五还像平常一样风平浪静，回家之后才发现钱包被偷了，包括银行卡和身份证。因为身份证明丢了比较麻烦，一时毫无头绪，在朋友圈发了求助信息，收到了各种形态的回复……对认真给予帮助的朋友表示感动和感谢，然而可能真正的处境和心情只有当事人明白。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今天的文章写完，接下来就是去好好睡觉，明天再去弥补这一切。谢谢你们的善意，但愿你们不必经历这种坏运气，晚安。

让自己安静下来

愿你有能力

世界很嘈杂

路很长，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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