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经典 从一杯茶里读懂“红楼”

红楼梦...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一方面是文学接受主体的不同，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另一方面也是作品本身的丰富深刻性，包含了众多的视角解读。既然各色人等有自己的解读，爱茶的人当然看见的是满纸茶叶香。在清代的众多小说中，都出现过描写茶事的章节，《红楼梦》不是第一个，但像曹雪芹先生那般把茶文化描写的淋漓尽致、曲尽其妙的，绝无二人。据统计，《红楼梦》120回中有112回372处写到茶事，出现茶字495次。



一部绝佳的文学作品，绝不单单是描写茶具、茶艺，更能融情入境，以茶来表现人物性情与故事情节，《红楼梦》无疑做到了此点，更高明的是使茶与人物命运紧密相连，让读者在一杯茶里品味到红楼佳人的命运万千。

故事的开始要从一杯叫做“千红一窟”的仙茗说起，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里，睡梦中的宝玉被警幻仙子邀请游览太虚幻境，警幻仙子说自己寓所“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当丫鬟捧上香茶时，警幻又说：“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的宿露烹了，名叫‘千红一窟’”。

“千红一窟”当然不是真有其茶，只是曹雪芹十年辛酸泪，谱出的一首哀曲，暗示着红楼女儿们最后凋零悲戚的命运。若说《红楼梦》中描写茶最精彩的部分，当属第41回“贾宝玉品茶栊翠庵 刘姥姥醉卧怡红院”莫属。史老太君带着刘姥姥一行人来到妙玉居住的栊翠庵，“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的“槛外人”妙玉一番茶道艺术的淋漓展现，可谓惊才绝艳。

首先，妙玉对捧给贾母、刘姥姥、黛钗玉等人的茶做了细致的区分。贾母等人喝是老君眉，用的是旧年蠲的雨水和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黛玉、宝钗、宝玉三人所喝之茶用的是五年前的梅花雪水和精致贵重的茶具。其次，妙玉所言“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驴饮了”，更是道出了茶道“品”的实质。



中国茶道讲究选器、用水、择境和品茗之人，旨在追求茶、境、人合一的境界和情趣。妙玉深谙茶道之种种，可谓之红楼茶仙子，她说魏晋之后无好诗，只两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正体现了她向往魏晋风流、对精神自由的无上追求。

不可忽视的是，该章节中的一个小细节，也隐隐透露出妙玉对宝玉的“另眼相待”。冷美人妙玉嫌弃完刘姥姥、讥笑过不懂用水的黛玉之后，偏偏将“前番自己常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后文中，众人起哄让宝玉向妙玉讨要红梅；宝玉生日时，妙玉寄送贺卡等皆表明了妙玉以茶传情之心。



文采惊艳、气质不凡的妙玉并非四大皆空，所谓诗词、品茶、红梅，都使她的一颗红尘之心更加炽烈。她热切的渴望着人世的深情，渴望被理解，又不得不青灯古佛，于是一边矫情，一边冷漠。最终风尘社会的烈火焚毁了这颗洁净如莲的心。妙玉之茶，茶外别有情意。

在第25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中，写凤姐送茶。宝玉、黛玉、宝钗等人对茶叶的评价各有不同，其中失去双亲、自小寄人篱下的黛玉一句“我吃着却好，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的”，流露出了她的谨言慎语的自卑心态。接着凤姐那句有名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儿？”就出场了。



自唐时起，茶与婚俗之礼便结合了起来，下茶寓意从一而终、多子多福。凤姐一句看似玩笑的话，却正好戳中了黛玉的小心思。此时，黛玉“涨红了脸，回过头去，一声不言语”。泼辣的凤姐却仍不罢休，指着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配不上？门第配不上？……”当着宝玉、黛玉以及众人之面，凤姐此番言语，确实别有用意。在等级森严的封建家族社会里，尤为注重门第、财富、权势，钟鸣鼎食的贾府必然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挑媳妇，像黛玉这般失去双亲、无可依靠的身份是断然入不了贾府的门的。凤姐此处借茶，提醒黛玉别忘了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可谓心机颇深。与其说凤姐的送茶是婚俗意义上的“下茶”，不如说是给宝黛的爱情判上了死刑。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这是曹雪芹为晴雯命运写下的判词，胸怀洒落、风流灵巧的卑下丫鬟，终是免不了早夭的命运，空留多情公子无端牵念。

在第77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中，晴雯孤苦地躺在病床上喝下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碗茶。此时，晴雯带病被赶出大观园、又受哥嫂百般冷落，连病带气、气息奄奄，连想喝口水，都没人理会。当宝玉去看望她时，她急急地叫宝玉倒茶，宝玉去倒了半碗，看时似茶非茶，尝一尝，咸涩不堪，并无茶味，只得递给晴雯。晴雯却如得了甘露一般，一口气全都灌下。一碗茶，可谓写尽了晴雯的悲惨结局。



在封建桎梏冷漠的贵族家庭，主子都得谨慎言语、圆滑处世，又何况是身份低微，可以随便买卖的丫头？风流灵巧、标致漂亮的晴雯，却偏偏有颗自尊自爱、清刚纯粹的心，这在别人眼里，便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任性妄为。

倘若她能学的袭人的玲珑八面，平儿的温柔克制，也不致于招人诽谤而终。但晴雯就是晴雯，她的“病补孔雀裘”、“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检抄大观园时“豁啷”一下掀了箱子的霸气、以及临终那番声泪俱下的遗言，无不表现着一个美丽、天真、刚烈又自尊自爱女性的美好。

抱冤而终的晴雯至死都没有低头，把她逐出大观园的封建家长们给了她最后一碗满是“油膻之气”的黑吊子茶，以为如此便可辱没她的冰雪之洁，殊不知却是她心中最爱的宝玉奉上的“甘露之茗”。



品茶识人，可谓东坡所言“从来佳人似佳茗”的另一层面注解了。

（注：文中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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