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美是伤怀之美

 

记忆真的是会褪色的,甚至比一张照片纸变旧还要来得快。然而每当我以为可以忘记,却总有一个碎片是让你念起一个人的细微习惯,或是只字片语。那么其实我们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今天早上一睁眼就接到某好友留言:“怎么找回像孩子一样天天快活傻乐的感觉呢?你一直没什么烦恼你告诉我吧!”

我回复:“我一直没什么烦恼你是在逗我吗?”

“看起来就是没什么烦恼啊!潇洒又任性!”

“不要排斥悲伤和逆境,凡真实的即美丽的。”

“说的什么鸟语啊,听不懂!”

“你是想让我扒开自己的伤口哄你开心啊,大学我的悲催事儿你都知道啊。”

“你大学顺风顺水也没什么烦恼吧,那你就写写以前不爽的事情哄我开心吧。”

“你这样的朋友就是用来绝交的。”

“你这样的朋友就是用来珍惜的,所以我们很互补呀。”

“好吧你赢了,儿童节快乐,智障!”

▼梦中的黑猫
过去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明明灭灭的。

入冬之后,南方人避水如蛇蝎,一两天云翳重了,不消下雨,空气里也湿寒冷透。那年我五岁,晚上喜欢去八六阿婆家蹭火炉。记忆中床头火炉里的煤总被烧得滋滋作响,飞起暖洋洋的火星子。阿婆总是拿着块纸板不停扇,想让炭火烧得更旺些,到深夜我沉沉睡去的时候她也还不睡。

那天我梦到自己坐在瓦片房顶上,往远处看去全是苏州城重重黛色屋檐,婆娑的树影和交缠的电线,皎洁的月光映着一只黑猫爬上房檐。她姿态优雅,披着月华,黄绿色的眼眸子定定地注视着我。它一步步缓缓走来,碰碰我,我抱过它,它便安心睡在我的怀里了。

往后的很多年,这只黑猫便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出现,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闻到熟悉肥皂香味的时候,坐在驶往异地火车上的时候,金属色的铁轨或者栏杆被蒙上一层白月光的时候,从声色犬马的闹镜中突然抽离出来孤身一人的时候……

这些意象清冷却美,且总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我称其为永恒之美。

直到我中学时候读迟子建的散文《伤怀之美》才醍醐灌顶般地了悟——原来永恒之美就是伤怀之美,“不要說你看到了什么,而应该说你敛声屏气凝神遐思的片刻感受到了什么。那是什么?伤怀之美像寒冷耀目的雪橇一样无声地向你滑来,它仿佛来自银河,因为它带来了一股天堂的气息,更确切地说,为人们带来了自己扼住咽喉的勇气。”

▼不堪一击的友情
我上小学的那年是2000年,举国上下都在欢呼着祖国跨入21世纪。入学前一天晚上妈妈给我一枝从苏州天平山上采下的红枫,她说枫叶又称聪明叶,能给你添智慧。可小学一年级并非是以成绩分天下的江湖。老师总喜欢围着活泼捣蛋个性鲜明的小朋友转,说出来也许你们不信,小时候的我是一个沉默到自闭的人。如果有一天我没去学校,即便不请假老师也未必会发现;上课即便知道答案,也从不举手发言;小朋友们打成一片,我偏居一隅默默看书;我心算好,绘画好,写字好(那时候的字迹还是不错的),老师让我去参加比赛,我总是不假思索地拒绝,偶尔参加一两次,不是犯规就是紧张,总得不到与我实力相符的名次。久而久之,老师视“不解风情”的我为隐形人,欺软怕硬的小朋友也总喜欢拿我开玩笑,甚而拳脚相加。(并不是有什么怨恨,孩子的互动方式总是没轻没重)“小霸王”越是嚣张,我越是沉默,而我越是沉默,对方就越是嚣张。那时候我经常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地回家,偶尔被父母发现了,我解释说是不小心磕碰到的——爸爸妈妈总是将信将疑,也不多问。

其实那时候我并不觉得日子难熬,反倒觉得自己比别人有更多的秘密空间。比起干脆利落地“打回去”,我选择沉默,这不必劳心费神。

直到后来有一天下午放学,一位平时同我关系非常好的姑娘突然拿起块小石子砸向我,正中我的腿。力道不大,无妨。可她接着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匪夷所思“我再也不和你玩了你这个小偷!”当时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听到了她的喊叫声都齐刷刷地看我。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又莫名其妙:“你站住把话说清楚!”可她头也没回地跑远了。我窘迫地站在那里,差不多过了十几秒的样子,我可能因为气急产生了一些身体上的不良反应,很不舒服地蹲了下去。这时候我的另一位同路的同学正巧出来碰见了我,把我搀扶起来并说出了件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却唯有我这个当事人不知道的事情,早上的自然课,朋友找不见课本以为是没带被老师骂,后来“小霸王”在我的桌洞里发现了她的书向全班宣告是我没带书,然后偷了朋友的。

我问身边人:“你信吗?”她说:“不会啊,信的话现在就不扶你了。”我听后泪水决堤,倏而又破涕为笑,一路心下思忖“可真心相对的朋友为什么会信呢?”

▼一碗馄饨可以疗伤
暮色四合的时候我回到家,说今天没什么胃口,不要做太多。妈妈说正巧包了馄饨,不顶肚子。薄皮裹着粉红色的肉馅儿虾仁,煮好以后掀开锅盖呼啦啦的白汽,用漏勺盛起来人手一碗,虾皮紫菜清汤作底,撒上碧绿的葱花。我一看那颜色一闻那味道竟也开了胃口,低头闷不做声地吃。馄饨的鲜甜味道仿佛有魔力,入口即化的口感卷着你的味蕾,就好像一只慈爱的大手轻轻地温柔地划过你皮肤的每一個毛孔,每一寸伤痕。吃着吃着我又忍不住流泪,一桌人都默默无语。

第二天去上学我明显能感受到同学们眼中的寒意和部分人眼中的戏谑,上午上完两节课有15分钟的课间休息。我走到小霸王面前问他昨天晚饭吃了什么,他莫名其妙说关你什么事。我说我好心问你你不说,莫须有的事情胡乱说,既然你爸妈不教你规矩就由我来教吧。

众目睽睽之下,我一脚踹翻了他的凳子,在小朋友们的尖叫声中他踉跄爬起,还没站稳又被我一脚踹翻在地。我心中的愤怒化为暴雨般的拳脚,噼里啪啦地向他头上脸上飞去。第三节课预备铃响以后我平静地坐回座位,他冲出教室处理他那流血不止的鼻子。下午小霸王回家了,第二天也没有来。他躲闪了我一学期以后转学了。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暗面不过就是纸老虎,你不予理睬颓势就越发明显,玩闹出的低级趣味终有一天会演化为道德沦丧。在事情变质到这种程度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永远“不说硬话,不做软事”。然而大是大非易论断,微妙人心却难把握。

那次事件之后真相水落石出,再也没有人来骚扰过我,我这一次连环踢也在小范围内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主动与我说话,对他们而言我把小霸王的鼻子打出了血,所以我就成了英雄——这是孩子们的有趣逻辑。我并没有感到高兴,也仍旧不合群。我一直在等好朋友对我误解的一句解释,等来的却总是我们四目相对后她匆忙将眼睛移开。

四年级的时候她要去另一个城市学习,也转学了。临走前给了我一张同学录让我填,递给我的时候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我听到这句久违的交代喉咙一紧差点又哭出来,接过同学录说一定会好好填。那天晚上我把纸张正面反面都填得满满当当,却只字未提那场信任危机。我希望她不要觉得歉疚,我希望她在另一个城市过得好,我希望她能经常与我通电话……

可是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没有出现,她已经乘坐早班飞机离开了苏州,且未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攥着那张没送出去的回忆录对自己说“罢了”。那天窗外的风很大,感觉要下雨,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层飘摇老旧的昏黄色。

晚上我又冒雨去街边馄饨店吃夜宵,店主是从小就认识的阿姨,她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责备爸妈下雨天还让我一个人出门非着凉了不可。我说执意要出来,着凉怕什么。她叫我快趁热喝,驱寒。

后来我才知道,馄饨是“混沌”的谐音,古人说“天圆地方”,方的皮儿是地,圆圆的馄饨馅儿是天,两者合到一起就是一个还未开化的混沌世界。吃掉“混沌”,迎来清明。

▼最无法忍受的痛
这个世界上最无法忍受的痛苦是什么?我想一定和皮肉之苦无关。

我经历过长达八小时坐卧不安上吐下泻汗透床单的生理痛,也经历过不到一秒力排山河痛至昏厥的胃痉挛。前者比后者难熬,后者比前者深刻。

妈妈去世这个结果于我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大痛苦,真正难以言说的是那20个月我目睹她生命一步步走到尽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在她去世前的一个月,脑部肿瘤压迫视神经,导致双目失明;去世前一个周,脑部肿瘤压迫记忆神经,导致失忆。经历至亲在有生之年将你遗忘,大多数人一定不知道这是怎样钻心的痛。

妈妈去世前一个月,我患上了轻度抑郁症,几个月后加剧,而整场抑郁症持续了无比漫长的一年,是我一个人在抵御和伪装——我自己去复查配药接受咨询和开导,没有将病情告诉任何人。作为一个学生干部,我在演讲台上告诉大家要去拼去闯去努力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作为一个对生活完全失去兴趣的人,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思考着我该在哪一天选择哪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点儿不了解我的人随随便便说什么都不要紧,了解我的人静静地举起火把企图照亮我的去路。好在最后我循着黑暗中的点点微光爬出了死穴,看到了大梦初醒般的光明。尽管仍旧不太能想通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至少想明白了活着一定比寻死更有意义。

▼菜市场上的江湖
零九年五月廿四,是妈妈去世之后的第一个生日,也是我的沉闷心情有所回转的时候。一年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那天却突然特别馋苏州时令家常菜【葱烤鲫鱼】和【腌笃鲜】的味道。我想买好小菜装入饭盒,捎带点黄酒,一个人去拙政园里的“与谁同坐轩”自斟自饮,园林闭门早,等不到“清风明月”也罢,就怕风雅压过了心意,喧宾夺主。

五月的江南潮湿多雨,那天赶巧多云,阳光很稀薄,不冷不热。我早起挑了件有些年头的粗棉布直筒旗袍套上,兜上了个布袋子就去菜市场采购。古龙写过,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多少励志电影,大佬们一身落魄,下到市井间摸爬滚打,就又有了活气,或洗心革面决定退隐江湖,或重振士气要卷土重来,周星驰的《食神》就是个好例子。

以前的江南菜市场,布局似乎有共同的默契。粮油商店国营列在进门处,店员们一脸铁饭碗表情,闲散自在,时常串门;冷冻食品、豆制品这类带包装的,依在两旁;蔬菜水果市场交叠在入口处,殷勤叫卖;卖猪肉的分踞一案,虎背熊腰的大叔或膀阔腰圆的大婶们刀客般兀立,一派睥睨之态,俨然看不起蔬菜贩子们。卖家禽的常在角落,笼子里鸡鸭鹅交相辉映,真所谓鸡同鸭讲,看摊的诸位很淡定地坐在原地等生意,对空气里弥漫的家禽臭味毫无知觉;买水产的诸位是菜市场最高贵的存在,鲜鱼水菜,大盆大槽,水漫溢,鱼游动,卖鱼的诸位戴手套,披围裙,威风凛凛,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手指一点,目不稍瞬,就嗖一声从水里提起尾活鱼来。

▼黄酒的士大夫气质
采购完食材再回家加工完成,全部妥当已是下午两点。拍了照片传到空间里配字“酒菜已妥,与谁同坐?”刚发送出去十分钟,就看到下面朋友A的留言:“我是明月。”B:“我是彩霞。”A回复B:“笨蛋你是清风啦!”哈哈哈我心想这俩逗逼评论的时候一定没当真。

谁知A紧接着打来电话说非要三人同去,我也不便告诉她真实原因,只好答应下来。那天B应我要求带了一瓶黄酒和三个小杯子。我说一定要黄酒,要那种看似没什么特点的“温厚”。一杯黄酒,无论冷暖,入口之后没有酒精的刺激,没有单宁的酸度,只有一股和口腔契合至极的温润。

等到我们三从不同地点赶往拙政园门口,买票的时候被告知还有一个小时就闭园了。我和卖票的阿姨说明来意,她哈哈大笑,说从没听过这么荒诞的想法,真是人小脑洞大。一个小时马不停蹄逛拙政园也只能草草逛个大概,别说去与亭子里吃小酒小菜了。其实与谁同坐轩不过就是园子里的一个小亭子,在西园水中小岛的东南角,地处幽静,别具一格。正在我犹豫的时候A说:“别考虑了,快进去吧,在园林里吃饭对于我来说还是头一回呐!”我说能吃上几口就会被赶出园子,而且来不及喝酒了。“喝酒能费多少时间啊,咕嘟咕嘟就喝了呗~”B说:“还是改日再来吧,匆匆忙忙糟蹋酒菜又糟蹋了心情。”

最后我还是决定换地方。黄酒适合小酌,不宜干杯,这也影响了中国传统的饮酒礼仪。在文人士大夫阶层,多是这么喝酒的——在喝酒之前,先端起杯子,向在场的人虚让一下,说一声“请”或者“请用”,小抿一口又放下,聊两句天,吃两口菜。到了民国,这股风雅之气还被胡适之蔡元培们保存着。不过如今酒桌上就只剩下“不干不是朋友”和“感情铁,喝出血”了。

A说自己本是个俗人,念在与我感情好的份儿上,容忍我的矫情。我说我一阵阵的你不知道么,上句念完诗词,下句就飚出脏话。我们三一起仰天哈哈大笑。

 
▼与谁同坐
B说“丹晶,其实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你不等我们集合兴许还能节省时间,一定能赶上在与谁同坐轩吃酒菜的奇妙体验的。”我们坐在街头露天排档的小马扎上,穿着旗袍的我显得非常违和。于是二话不说就掀起旗袍在腰上打了一个结,露出里面的牛仔热裤。

我说“大雅变大俗,其实是从有意思变得更有意思”。A跑到附近的菜场添料,左等右等不来,我们等不及了又怕位置被人占掉,问及店里的大叔,他说看样子今天人不会多,你们去吧,位置给预留好。我们一下蹦跶起来去找A——我真的没想到一天能跑两趟菜市场。

入夜之后的菜场人去摊空,就摇身一变成了夜市小吃街。以前炒饭面菜全方位无敌大排档还不行盛时,夜市小吃基本还是豆花、馄饨这些即下即熟的汤食,加一些萝卜丝饼、油馓子之类的小食。家远的小贩经常就地解决饮食,卖馓子的和卖豆花的大叔经常能并肩一坐,你递包馓子我拿碗豆花,边吃边聊天。入夜以后一切都变得温情,连卖油煎饼的大伯都会免费摊你一个鸡蛋,昏黄灯光照在油光光的皱纹上。

往里走我闻到了鱼腥味、菜叶味、生鲜肉味、烧饼味、臭豆腐味、廉价香水味,听到吆喝声、剁肉声、鱼贩子水槽哗啦声、运货司机大吼“让一让!让一让!”声……望着满菜市场涌动的人流和其上所浮的白汽——呼吸呵出来的,蒸包子氲出来的——在白汽消散的尽头看到两手提满了食物的A,满头大汗地等着一锅汤的出炉。

“天呐,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不买多点怎么喂饱你这头猪!”

终于尘埃落定,三个人盯着一桌子菜,小酌黄酒。我举起杯子说“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们”,A说现在想来坐在与谁同坐轩其实挺尴尬的,我点头说是。B问为什么,我说前有导游团说借景笠亭补全折扇,游客就拿着大炮筒啪啪啪对着你拍,后有假山上的人流从小窗望你,路往两边通,呼呼呼的人流不停歇。吃也只好吃个战战兢兢,草木皆兵。A说我太傻,对亭子的局限门儿清还非要去。我说那你在园门口非但不阻止我还鼓动说要去,她说“因为我以为你很想去,就想让你开心一点。”

我这下才发现桌上摆的全是我和A说过的爱吃的东西,突然感觉有种不合时宜的煽情。B说“丹晶你不要在不开心的时候把自己弄得更伤感,一个人去园林玩情调怎么可能比得上朋友之间坐排挡胡吃海喝侃大山?”我说确实又倔又蠢像头驴啊。A喝道“你特么别侮辱驴了!”

那晚上我们一直举杯,直到所有的客人都散去,恍惚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馄饨铺,氤氲在热汤和暖黄色灯光里似曾相识的温暖弥漫出来。最后我们三个都化成了泥,融进了一个庞大、杂乱但温柔的泥淖中。
▼雅室何须大
梁实秋先生有一间雅舍“风来则洞若凉亭,雨来则渗若滴漏”。所谓雅舍,实际上是陋室。然而他的乐观生出旷达,也正因了这份旷达,使他能在这样的雅舍之中怡然自乐,并发出“雅舍自有他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的评论,究其原因,却不过是因为住的久些。

在准备清华大学自主招生和艺术特长生招生考试的时候我也一人坐拥一间“雅舍”。在使用之前房间里堆满了杂物,桌椅横七竖八,灰尘弥漫,断水断电,乱得既热闹又萧条。

难忘那个中午,我带着所有的画具驻扎进去,放下东西就开始打扫,足足清理出了三大包垃圾。寒冬里,汗透脊背,灰尘沾满了我的外套。狼狈不堪的我看着渐渐复原的画室,却是会心一笑。

四周寂静下来,太阳光也渐渐变得稀薄,从门里斜照进来,拉起长长的光带。我汗湿的衣服贴在后背上,由温变冷,然后越发刺骨的冷。接着感觉有些昏沉,然后麻木,最后不冷了。四年不常碰过毛笔,拿在手里有些生硬,画出来的东西惨不忍睹让我倒尽胃口,晚饭草草扒了几口,无边落寞。当晚发了高烧,昏倒在了宿舍楼的门厅。阿姨冲出来扶我上楼,倒在床上即是黑甜的梦境。

在雅舍练画的几个月里,我踹过桌子,撕过画纸,折过毛笔,想过放弃。我和雅舍之间,就如所有小夫妻一样,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但最终还是就这样过下去了。

在雅舍,一般到了下午两点便凉意渐浓,入夜更是冷得骨骼酥麻。有时候从房间里出来,端着水罐去换水,打开龙头明明是冰水我却觉得是温的,因为相较而言,我的手更冷。然而雅舍却很是体谅我,难捱归难捱,之后却再没生过病。我也不再乱发脾气,画技就在这和平相处下一日日长进。我日日与雅舍相伴到晚上十点半,然后踩着月光回去。那段日子,真的像是一段修行……

之后有很多阻碍不愿意再提起,只记得到达北京以后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整场考试持续了7个小时,当场作画两个命题,一个《我的家乡》,一个《奉献》。

我看了题目差点笑出声,画的最多的就是苏州小桥流水的景致,一个题目扣上了。另一个呢?奉献……我环顾四周,清一色的牡丹花、松竹梅、四君子、大公鸡……一看就是练了一套题库,生硬衔接,不跑题也不脱俗。我回想我练过的作品中有一副名叫《松雪魂》,是北国的皑皑雪山,映衬着傲然挺立的松林。我又想起了雅舍难熬的阴冷,我一个人这几十天来不问前路的坚持。我挥笔就在风雪交加的大背景下加上一匹拉车的老马,翻飞的马鬃表示它是逆风,前倾的姿态表示它不放弃。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神来之笔触动到了,此行也已足够圆满。

回苏城的第一天返校拿作业,顺便去看了看雅舍。还是老样子,阳光洒将进来,映着蒙蒙的灰尘上下浮动。

“回来了,主人?”

“回来了。”

“怎么样?”

“零下十八度是个虚词,处处是暖气开到30度,我差点中了暑。”

“我这儿的冷你都能坚持,还有什么是更难的?”

“没有什么是更难的。”

“你怕什么?”

“我什么也不怕。”

我抚着桌子,仿佛自言自语,我向金灿灿的阳光里面望去,那每一粒纤尘仿佛都在诉说——

“主人,如果你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去找成功的出口,不要找阻碍你成功的借口。当你无视了这些痛和难,他们就真的都会不存在。”

▼站成一棵可供人乘凉的树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改变世界,至少让身边人过得更好。”

“太泛了,具体一点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早就过了庆祝六一的年龄,应该承担起责任了。”

“那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

“不要停下来,永远有变化。因为对世俗的成功早就失去了兴趣,也从不奢望自己能拥有平凡简单的幸福。”

“你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一棵可供人乘凉的树,疲惫的灵魂能够从我这里收获勇气,愿意停下来相信我给他们指的路,看清楚以后再出发。”

最近一直在想这样一幅画面:头顶上有大片的火烧云,鲜红鲜红的。脚下是一片辽阔的草地,黄绿参半的那种。有猎猎的风吹过,我穿着长衫被鼓得呼呼作响。身边或许会有匹马,红棕色的皮毛,驮着少量的行李。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前方就是目的地。

记忆真的是会褪色的,甚至比一张照片纸变旧还要来得快。然而每当我以为可以忘记,却总有一个碎片是让你念起一个人的细微习惯,或是只字片语。那么其实我们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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