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 鲁氏春秋

 

鲁镇,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我却希望在那里盖一座房子,能看见太阳,以及蓝天的模样。...





这世事逼仄,我又来到了书写者的疆场。



鲁镇是我为故乡拟制的一个名字,在地图上它不存在。鲁镇一直坐落在它原初诞生的地方,它一步步紧跟时代的步伐,近百年中人事都随烟雨远去,故居却刻在大脑之中。俗话说人去楼空,空楼也是楼,它在便是一种象征,它消失了便是另一种象征。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鲁镇,人家不多,鲁镇的街道,也只有一条,一条从秦始皇时代就同轨的马路,从中间穿肠而过,中心是一个丁字路,一头在山根土坎子前戛然而止,恰似死胡同;另一头径直通向津河。大路下侧是家里的私塾,后来就成为了鲁家小学。

大路上侧,是鲁氏的大宅院:大草泥浇筑着石头,砌起一米厚的石墙,围着院子,这是战火年代大宅必然的攻防;院子里的房子,后墙一律用土坯子砌成双墙✻,山墙和前墙或许不重要,可能是单墙,四围都用一寸长的麦草、黄土和成的草泥粉的光光亮亮;手工压制的滴水排在屋檐上,犹如一个个探出头的麻雀脑袋;土窑烧制的青砖铺在檐下的走廊,似乎等着小脚的女主人清扫尘埃;镂着牡丹的松木格子窗,糊上了能够透亮的白纸……这些构成了旧式大宅的无数记忆。

这些话语虽是此刻的撰写,但在父辈的言语里早有耳闻。但无论如何形容华贵,充其量也不过是当时鲁氏家族偏安一隅的房舍。因为除此以外,城北校场口,城中菜市场口,鲁氏五兄弟均有置业,尤以陇西为甚。一九三一年,国民政府给了五兄弟中的老大鲁大昌新编十四师的番号,后升任新编第二军军长,时隔不久,鲁大昌又任第八战区东路总指挥。后来鲁大昌落败为寇,但刑责貌似自由,便在兰州七里河大兴土木,修建宅院府邸,是为鲁公馆。

然而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太祖父排行第二,乡里敬称“二大人”,“二大人”一生固守乡土,貌似无大福亦无大祸。尘世浮沉,不得不拿出生生不息的状态,面对一切遭遇,太祖父理应看到了命运转折的各种场景,于后人纵有千般情愫,也留不下房契银两,即便他生活了半辈子的宅院,片刻化为乌有。

等到祖父操劳家业的时候,连庄窠✻位置和大小均不如从前。祖父也算是子嗣满堂,但一生的理想或许不只是抚养五个子女和重新修整房子。但是,把子女养活又何尝不是那一代人最原始的追求?修个简单房舍可以遮风挡雨何尝不是那一代人最理性的梦想?

不过,那时的房子也不过是土棚。黄土夯墙,榆树为檩,白杨为椽,上面铺之以抹椽✻,压上黄土,洒上井水,石碾子来回一骨碌滚轧,便碾压结实了,即可躲得夏日暴雨、冬日风雪。祖父年轻时做脚户✻,赶大车搞运输为生,进山砍柴或劈柴卖柴,或烧炭卖炭,这是他们那一代人无法忘记的“走山”记忆。就在这样的营生里他也时刻不忘修几间新房子,在无数次从大山和鲁镇的来回中,总要拾掇些上好的木材,凑着盖新房。

时间走到了80年代,祖父似乎等到这一刻:两溜水大瓦房,碗口粗的椽子,大腿粗的檩子,腰粗的梁。两头雕青砖刻花的垂头,门是双开,不锈钢把手,窗也是新式的玻璃木窗,屋里自然亮堂,还购置了28永久自行车,这似乎是祖父一辈子的人生高峰,成为了解放后家族兴盛的某种标志。此时,当初的五兄弟们,虽然流落各地,但鲁镇似乎成为了他们子女的避难所,这里,总是能吃到几顿饱饭。

90年代初,打工的人们依然是一天2块多。家里有电磨、拖拉机,某个时段拖拉机还能发展到2辆,再后来就有了牡丹牌的电视。家里是出了名的养猪户,20多头的数量,已经走在了很多人的前头。

1994年,父亲和叔叔开始分家。这是乡下的习俗,老大成年后必须另行安家。于是父亲开始缔造自己的“家园梦”,地基深挖一米,水泥白灰浇筑石头,四成四的砖柱,雪花铁皮的大门,整整圈了近半亩地。堂屋厨房,并列七间,房前屋后一片开阔。屋里虽是清贫,也不算寒碜。至此之后,家里基本停滞了大的修建,顶多是缝缝补补,是粉墙铺砖的活儿。

二十一世纪的头十年里,农村和城市一样,开始了疯狂的修建,镇上家家户户开始褪换老式土坯墙的房子,流行所谓的一砖到顶,“平顶”式平房或者小二层。但鉴于北方的气候,这种水泥壳子房子,往往是冬冷夏热,于是人们又开始回归,修阴阳瓦的卷棚楼房:第一层是水泥板子,第二层则用木瓦结构,自是讲究雕梁画栋,彩描色绘。

也就是从上个世纪的90年代到这个世纪的前十年里,父亲只干了一件事情,就是让子女们读书。书中的黄金屋或许是一个触手可及但容易破碎的东西。这十年光景里,我们的旧宅逐渐成了危房。在镇上很多多人眼里,房屋破败,光阴自是不景气,这一点令曾经要强如今年迈的父亲总有些情面上的失分。

2008年,鲁镇周边也开始搞新农村建设,一溜溜的小院落,令很多住惯了大院落的人看着很是憋屈。一户1.2万元没人要。到了2010年,一户涨到了12万,农村人开始炒房子了。镇子周围的土地,一亩从5000元涨到了7万元。那些曾经住在郊区,曾被城里人看做依然是乡下人,又被乡下人看做假装城里人鲁镇人,一夜之间,身家各个几十万几百万,时代再一次用它独有的方式缔造了一批名门望族。

鲁镇,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我却希望在那里盖一座房子,能看见太阳,以及蓝天的模样。

(豆瓣专栏《也许我是原乡的逆子》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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