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庆和  《山羊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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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庆和,1973年生于山东临沂,毕业于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现居南京。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发表诗作200余首,著有诗合集《我们柒》,并有作品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发表中短篇小说30多万字,短篇小说《在集市》获江苏省第三届紫金山文学奖。

诗作欣赏
忧伤不值半文钱 | 朱庆和
 
我走了很远的路
从残破的城门穿过
在一个富贵人家
兜售我的经历和见闻
主人的女儿
坐在树下喂猫
身边的丫鬟是我妹妹
但她已不认识我
夜晚我睡在城外的草垛里
怀抱星空


育邦:庆和的诗如溪流平静而缓慢,忧伤地流经生活的平原,沁人心脾。它是朴素的,简洁的,不事雕饰的。同时也丰饶的,曲折的,摧心折骨的。读庆和的诗,你会忘记技术或语言层面上的评判,因为这些属于技艺的东西已完全不再重要,它只关乎契入世界的哀愁,关乎悸动敏感的灵魂。他的诗歌直指人心,在幽暗的人世间闪烁着光芒,直抵人的尊严和文学的核心。我喜欢这首诗,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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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叶兆言、毕飞宇、韩东之后,南京小说家要看就看朱庆和。

朱庆和的小说凸显了人类孤独这一永恒主题,同时也透露出反抗孤独这一至深的写作动力源泉。

这是朱庆和的第一部小说集,共收入24篇小说,每篇小说都是一段人世的缩影,可感可泣。

在故乡成长,在学校中转,被投放到城市。这几乎涵盖了中国每个年轻人的经历。

朱庆和的小说既有对城市空间的精确描绘,比如几路车在什么地方,行车路线,街角,广场,商场,店铺,电话亭……清晰、准确,简直像开了高德导航;他写农村更是像一部精细的民族志,不同作物的种植,施肥,劁猪,养鸡,种蘑菇,家庭成员的互不理解,邻里之间的纷争……读后能迅速地把握当地的风土人情、生活习俗。很难想象,我们就生活在其中。显而易见,我们迷失了自我。

《山羊的胡子》是一部有泪有笑的小说集,乡村生活的辛酸,城市生活的狼狈,情感生活的不顺,每篇小说都狠狠戳动人的心窝子。无数年轻人都能在这些故事里找到现实生活的影子和情感的共鸣。

山羊是这样一种生物,它一生下来胡子就白了。再也没有年轻过。再也没有年轻过。再也没有年轻过。就像无数你我。

小说家难得是初心,朱庆和说:我写的是过去的事,是已经死去的东西,一个念头、一个闪现的灵光让它死而复生。它是一种忧伤的情绪,不激烈,不造作,除了抚慰和感同身受,它与激励、鼓动以及担当使命都不搭界。



名家推荐
1
第三代代表诗人、小说家、电影导演 韩东


庆和是当代优异的小说家,没有可比性。其作品是现代小说方式和写作必要性结合的示范,沉郁又脱落不羁。愿庆和多写,我等只须在此静候爆破的回声。
2
苏州大学教授、著名文学评论家 林舟


朱庆和的小说讲述的是从我们这个时代的灰暗底层涌出的“多愁善感”,其独特的魅力在于,在那些委琐、无聊、龌龊、卑劣、无奈的生存状态的准确呈现之中,渗透着温暖、忧伤甚至不乏柔情,笔触简练而充满力度、富于控制,每每唤起人们的震惊或悲悯,留下无尽的感喟。
3
鲁迅文学奖得主、著名小说家 魏微 


朱庆和是个很有潜质的小说家。迄今为止,他在写两类小说,一类来源于他的直接经验,是乡土的,安静的,质朴的;另一类写城市,是焦躁的,幻想的,飞扬的。难能可贵的是,这两类小说互不抵触,在艺术上都达到了相当的成就。
4
《潘金莲回忆录》《女巫制造者》作者 何小竹


朱庆和是将诗融入小说,同时也是将小说融入诗歌,兼具诗人与小说家双重品质的一位作家。阅读他的诗和小说,我总要想起“编织”二字。他是一个对事物观察入微,对文字极端忠实的“编织”高手。我喜欢他那样的质感。
5
青年文学评论家 刘波


朱庆和的小说表现了人的生活的病态状况,尤其是悲剧性的生存策略完全覆盖了生活细节上的真实,对内心作客观和冷静的叙述,以获得精神上另一种可能的空间。
6
《对白云的赞美》作者、诗人网红 乌青


朱庆和的小说总是用一点也不激动的语言让我激动得不知所措,在极其质朴而自由的叙述后面感受到小说写作及阅读愉悦的体验,那就是小说的力量和一切。


精彩预览


目录

自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001兄弟,有什么伤心事

009贫贱与哀怨

020你有从33层高的楼上跳下来的想法吗

032登门来访

045微光

063夜游

077傍晚来到了麦场上

093出路

102我无法保持住判给我的那份快乐

112在集市

120我为什么不吃馒头

132徐立在松城的短暂时光

146假山

158高楼上

166鹿燕平

184没有思绪的旷野

197没有缝隙的时间

213每个人内心都有一条奔涌的河流

219回乡曲

234老三身上有把枪

246剩余的夜晚

268担心是多余的,没回家的人们终归要回家

283春雪

302父亲和山羊
试读
父亲和山羊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母亲把院子里晾的衣服收拾进屋,把羊拴到了羊棚里,身上也湿透了。母亲盯着“哗哗”的雨出神,按说,下雨天,孩子们都要像鸟雀一样回到屋檐下,但现在他们一个都不在。只有她和躺在里屋床上的丈夫。老二出钱已把房子翻修过了,不再漏雨。但很奇怪,母亲却想拿脸盆张在哪个地方,她听听有没有漏雨的声音,可屋里安静如常,比平时要黑,偶尔传来我爹翻床的声音。

我爹突然站到了母亲身后,还说了一句,雨下这么大。吓了母亲一跳。母亲空出她的位置,站到屋门的另一边,两个人目光都冲着屋外。他们都不说话,所以母亲感觉两个人都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了雨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爹喊着老大名字说,你叫建武一家什么时候来吃顿饭吧。母亲听了,吓得一哆嗦,没回答他,而是叫他快回床上躺着。爹不回去,于是母亲找来一把椅子让他坐着。

雨停了,母亲抄起门边的铁锨说,我到地里放水去,这么大的雨,麻缨肯定淹了。母亲朝门外走,她似乎听到我爹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没听清。

母亲走后,父亲一个人坐在屋门口。院子里积了一些水,树叶草茎漂在上面。他看到拴在羊棚里的老山羊正犟着头瞅他呢,身上的毛被打湿了,正朝下滴水。这么些年了,他总以为迟早有那么一天再也听不到母羊的叫唤声,可他竟然挣扎着活了下来,而且感觉身体渐渐地恢复了。每天他只要听到羊在叫,心里就觉得踏实下来,证明他还活着。他们互相对望着,父亲不禁发出了“咩咩”声,山羊也遥相呼应着。瞧它,一生下来胡子就白了。

雨不知不觉地又下了起来,越来越大,比先前还要猛。突然间,我爹听到“轰”的一声,院子里的羊棚塌了下来,母羊、雨水也随之朝里填了进去。我爹跪到了地上,他想挣扎着站起来,但努力了几下,却歪倒在了门槛上。

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被两个黑衣人带走了。他一直不明白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就在他蹬腿时他知道了,其实那天晚上他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也只是他的一个梦而已。

等母亲浑身湿透地回到家,看到了斜靠在门上的父亲,给他掐人中,拳胳膊,手忙脚乱,尽管她知道已经不管用了。

下雨是农村最闲的时候,父亲死的那天,老五去了运动家看牌局。老五不会打,当然也就看不懂,但他喜欢看,一堆人扎在一块,他觉得热闹。他们给他烟抽,问他,你知道怎么从鼻孔里吐烟吗?说完,两股烟从问的人鼻孔里冒了出来,像獠牙。这难不倒老五,他吐给他们看。可以啊,聋子,你知道怎么从屁眼里吐烟吗?大家顿时笑成一团。老五没听见,但知道不是好话,就说,回家问你爹去。

老五扎在人堆中,看得正热闹,突然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就像这样:“哎——”他感觉那是爹的声音。没多久,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凑在他耳朵上说,赶紧回家,你爹死了。老五没理他,继续看牌,结果那人把他拉出来,说,小五你爹死了,快家去。

院子里站满了人,很热闹,就像赶集一样。更多的人站在院子的西边,围成了一个圆。那儿是羊棚,老二翻修房子的时候,弄了个羊棚,地窖就在下面,地窖口拿水泥板盖着。但现在羊棚不见了。老五挤进去,看到一个大水坑,几个人正把漂着的稻草捞起来扔到边上,还有的人找来了脸盆、铁锨。

老五立即跳了下去,拿起脸盆朝外舀水,老五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我想起小时候经常和老五拿着脸盆到河沟里捉鱼。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声,说不定还有鱼呢。水没一会儿就舀干了,真的有一条小鱼在游来游去,因为是红尾巴,所以显得特别扎眼。众人都感到很惊奇,有个人说:“快把它放到水缸里去,这可能是你爹的魂啊。”连说了几遍,老五才听到。老五不太相信,爹怎么会变成一条红尾巴的鱼呢。但老五还是小心地舀了出来,有人及时地拿一只碗又把小鱼舀了过去。

坑里面全是泥浆,里面又多了几个人,他们手里都有一把铁锨。老五浑身上下弄得泥猴一样。先是露出了一条腿,他们抓住那条腿,齐心协力给拖了出来。老五睁开被泥巴糊住的眼睛,惊呆了,叫道:我爹的腿有这么细吗?还有条尾巴,这怎么可能是我爹呢?老五刚说完,就看见众人都龇着牙笑起来,道,小五这不是你爹,你爹在屋里呢。听到他们这么说,老五就放心了。老五没傻,他当然没傻,他只是耳朵不好使而已,他只是刚才一下子走了神,才把山羊当成了爹,或者是把爹当成了山羊。

老五来到屋里,看到爹睡在门板上,身体笔直,脸上蒙着草纸,像是他故意给自己蒙上去的,这样的把戏他以前玩过的。老五上前揭开草纸,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张煞白的脸,嘴唇乌青。老五知道,爹真的死了。

父亲生前曾对我们兄弟几个说过,他要是死了,不要弄坟头,就把他的骨灰撒到我们家田里就行了。但老大、老二他们没有把父亲的话当回事,而是在他死后第三天一家大小本家族人鬼哭狼嚎拖着长长的队伍把他弄到大坟子窝埋了,这才像那么回事。

出殡那天,天热得要死,时不时有一种腐烂的气息飘荡在空中。但是场面很排场,都是老二掏的钱,花圈、洋楼、元宝、金条、电视机、双卡收录机、高头大马,该有的都有了,付之一炬,老爹就收到了,他在另一个世界吃穿用度再也不用发愁啦。草纸是成吨地烧,我爹几辈子也花不完。熊熊大火烤得围观的人们连连后退,飞扬的火苗直朝上窜,路两边的杨树叶子都被烤黄了。如此宏大的场面,是我们村里从没有过的。正是这样的场面,让村里人见识了老二的实力,这也恰恰成全了老五的婚姻大事。我爹“五七”后,就有好事者主动把一个叫春燕的女子介绍给了老五。

老三不知从哪弄来的西服,黑色的,挺庄重,他的样子也挺庄重,就是一滴眼泪也不掉。但老大哭得很凶,鼻涕几乎拖到地上。老二顶的老盆,老大已经不是郑家的人了,所以他没资格顶老盆了。随着老盆在老二头上碰一下后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向温和的老大在那一刻几乎要跳起来。老三搀着老大,劝道,咱爹走了,不还有老娘在嘛。

在坟地,我看到父亲坟底撒了石灰,石灰是去潮气的,同时也驱虫,这样我爹就睡得踏实了。老五离开人群,来到我的坟头,对我说,老四啊,咱爹来陪你了,你不再是一个人了。这个老五。

母亲没有跟着去坟地,她一个人坐在屋里,她听到鼓乐哭喊声渐渐远去,似乎她的灵魂也随之而行。听不到母羊的叫唤了,它已成了招待孝客们的美食。母亲曾在心里说过,被郑文白打骂了一辈子,受尽了屈辱,一定要挺住,一定不能死在他的前面,如今她如愿了。母亲记起三天前,大雨间歇时她准备扛着铁锨去田里放水,听到丈夫在她背后说了一句话,没想到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瞅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想起来了。她听到他说:这辈子可苦了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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