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观点】祖晓伟:神话学视域下的马文化

 

马作为陆地上最善奔跑的动物,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中均被奉为神的象征符号,缔造了神圣化的人-马关系象征体系。...



神圣的本质在于永恒的运动。在人类的神话思维中,太阳的朝出夕落、月亮的周期性圆缺变化、星辰在天空周而复始的年度运行变化、奔腾不息的流水、植物的一岁一枯荣等等,无不都是生命不死的表征。这些神圣符号在永恒运动中成为永生的象征。马在人类文化中的神圣性也源于此。众所周知,马是陆地上最善奔跑的动物。“在短程奔跑中,猎豹的速度比马快;但是在远程奔跑中,猎豹在速度、力量和耐力方面都无法与马相匹敌。” [1] 12 毋庸置疑,马是陆地上远程奔跑速度最快、奔跑综合能力最强的动物。

马善奔跑的特质使它成为陆地上运动能力最强、最富于动态之美的动物。运动是马的生命常态,具有连续性和非间断性,它们似乎时刻都处于永不疲倦的运动之中。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马与永生的神圣世界联系在一起,成为太阳、星辰、风等神圣宇宙力量的象征。



世界各地的马神话象征体系

善奔跑的马与太阳、星辰等运动的天体都密切相关。几乎在所有的古代社会中,它们都与每日东升西落、永恒运动的太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马在太阳祭祀仪式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通常都是由马率领队伍在太阳神庙前行进。在很多国家,每年都举行太阳神祭典,将马献给该神灵。[2] 114 据印度最古老的诗歌总集《梨俱吠陀》记载,马是由来自太阳的物质创造而成。毫无疑问,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很多印伊和斯基台民族都用马来供奉太阳神。[3] 27 在《梨俱吠陀》中还记载,天界的统治者伐楼拿(Varuna)是远方太阳之马,太阳在黎明时分就像生命的火花一样从水中冉冉升起,在日落时分死去,然后在第二天的清晨又复活并升上天空。[4] 29

马也是古印度太阳神苏利耶(Surya)的化身。苏利耶与妻子曾以马的形象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称为阿湿毗尼,即“马生”,在中国典籍中被意译为“双马童”,他们后来成为朝霞、晚霞和星光之神。图1是约3500年前埃及法老阿孟和蒂二世(Amenhotep II)的玉扳指图案,图案中央雕刻着一匹马,在马的上方赫然出现了埃及太阳神阿蒙(Amun)的名字,马与太阳之间的象征性关联显露无疑。 图2是出土于丹麦菲英岛的两只青铜时代的太阳金碗,其碗柄为马首蛇身,底部装饰着太阳纹图案。这两只太阳金碗有力地证明了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马与太阳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紧密联系。

图1玉扳指图案,埃及第18王朝,阿孟和蒂二世统治时期,公元前1453-1419年。收藏于大英博物馆。(图片引自JOHNS, CATHERINE. Horses: History, Myth, Art [M].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p.152.)
图2 古欧洲太阳金碗,青铜时代早期,收藏于丹麦国家博物馆。(图片引自SINGH, MADANJEET. The Sun in Myth and Art [M]. London: Thames and Hudson, 1993, p.301.)

马与永恒运动的星辰也密切联系在一起,西方黄道十二宫中的人马座(射手座)便是以马命名。很多其他星座的命名也都与马有关,例如御夫座、半人马座、小马座和飞马座;此外,双子座是指骑手卡斯托尔(Castor)和波吕克斯(Pollux)。中国古代的星宿房宿又称为“天驷”,即天马的意思。在夜晚的天空中出现了如此众多的马,这种情况绝非偶然。毋庸置疑,马是与星辰联系最紧密的动物,人类将马与沿轨道周期性运行的星辰直接或间接地联系在一起。“直到19世纪,蒙古的部落仍将星系视为浩大的马群,由骑手索伯恩(Tsolbon)及其侍从多格多(Dogedoi)守卫”。[5] 27

在神话思维中,马行动迅捷常使它成为风的象征。古希腊罗马神话认为,马是风之子,雌马是通过风受孕的,具体方式是饮风怀驹。关于这种信仰的记载最早出现于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伊利亚特》第16卷讲述了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的两匹神马克桑托斯(Xanthos)和巴利奥斯(Balios)的神话。它们是雌马波达耳革(Podarge)与西风神泽费罗斯(Zephyrus)的儿子。

克桑托斯和巴利奥斯快如风驰,

波达耳革当年在环海边的牧地吃草,

为风神泽费罗斯生育了它们。

(《伊利亚特》第16卷)

16世纪著名的意大利诗人托尔夸多·塔索(Torquato Tasso)在史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Jerusalem Delivered)中也表达了类似的观念,即雌马饮风怀驹:

这匹驰骋沙场的战驹,

出生在塔戈河畔。

母马在发情的甜美季节,

吸收了天地的精华。

它迎风张开嘴巴,

吞进了煦风丰饶的种子,

奇迹般地孕育成长,

娩下了不同凡响的马驹。

(《被解放的耶路撒冷》第7章,王永年译本)

阿尔及利亚的乌列马(Ulema)人也同样相信,疾驰的马是风之子。根据他们的文献记载,当神创造雌马的时候,他对风说:

 你要生出一个活物来,它要背负所有崇拜我的人,被我的仆人所喜爱,将所有不遵循我律法的人引向绝路。”神说完这些话后,接着对新创造出来的雌马说:“我创造了你,没有任何活物可与你匹敌:我将世间一切财物都放在你的双眼之间;你要比地上所有的走兽更欢喜、更得悦纳;主人的内心要对你充满柔情;尽管没有翅膀,你要会飞;只有懂得我、向我祈祷、对我感恩、世代崇拜我的人才可坐上你的后背。[6] 130-131

在西藏地区,可以看到大量五颜六色的风马旗矗立在道路两侧,经幡高高悬挂在旗杆上,随风飘扬。风马旗在藏语里称为“隆达”,其中“隆”是“风”的意思,“达”则是“马”的意思。“风马旗”是汉语对“隆达”十分贴切的直译。经幡的中央绘制着一匹马,其身上背负着一组三件宝饰,分别代表佛、法、僧三宝,在它的周围写满了经咒。(图3) 它们“是僧俗信众精神世界与神灵交通的一种媒介物。” [7] 1人们通过这些经幡与五位神佛沟通,乞求得到他们的庇佑。这五位神佛分别为宝生佛、不空成就佛、阿弥陀佛、不动佛和毗卢遮那佛。通常情况下,“风马”的定义为:“风是传播运送印在经幡上的经文远行的工具和手段。风是传播运送经文的一种无形的马,马即是风。” [8] 56
图3  西藏风马旗的经幡图案(图片引自韩书力. 西藏风马旗 [M]. 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5,第75页.)



人-马关系的神话脉络

由于马独特的神圣性,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人们都通过与马进行肉体上的连接,来达到与神相通的目的。这在出生仪式和登基仪式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南美洲巴塔哥尼亚地区的印第安人在婴儿出生后,会举行一个奇特的出生仪式,将婴儿与马在肉体上相结合,这样他就会具备马的神性。人类学家赫斯基斯·普理查德(H. Hesketh Pritchard)对该仪式进行了详细的描述:

当婴儿出生后,部落里的人们会杀死一匹雌马,切下马的腹部并将其打开,然后趁尸体仍然温热的时候将新生儿放进去。他们会在宴席上吃掉马其他的身体部位……上述出生仪式还有一个更加血腥的变体。每当男婴出生,部落里的人就会抓来一匹雌马或雄马。如果男婴的父亲在部落中地位显赫,财力雄厚,就会抓来雌马,反之则是雄马。马的每条腿都被一条套索套住,而脖颈和身体上则分别套着两条套索。人们抓住每条套索的另一端,分散在马的周围。这样,马就被牢牢地控制住,丝毫动弹不得。婴儿的父亲走上前来,将马沿着颈部向下切开,并将心脏等器官统统摘掉,然后把婴儿放进腹腔中。在婴儿被放进腹腔之前,需要确保马一直保持颤动。[9] 189-190

通过这个出生仪式,婴儿在肉体上与马合为一体,象征性地成为马之子,变为一个马人,即半人半马,因此具备了马的神圣特质。公元12世纪末期的《威尔士的杰拉尔德历史著作》(Historical Works of Giraldus Cambrensis)对爱尔兰一位国王的登基仪式进行了描述。该仪式与巴塔哥尼亚印第安人的出生仪式非常类似。显然这两个仪式的目标是相同的:

  在阿尔斯特的北部偏远地区即凯尼尔库尼尔(Kenil Cunil),有一个国家,其国王登基仪式十分野蛮和粗鄙。全体民众都聚集在一起,一匹白色的雌马被牵引到他们中间。然后,即将登基的新国王四肢着地,爬行到他的臣民面前。他的行为粗野至极,将自己等同于一只野兽。他并不是以王子的身份出场,而是一只动物;同时他也不是以国王的身份出现,而是一匹烈马。雌马很快被杀死,切成碎块并煮熟。侍从取来肉汤供新国王沐浴,当他坐进肉汤之后,又将马肉献给他品尝。人们围绕国王站成一圈,与他一起分享马肉。此外,国王必须饮用一些他用来沐浴的肉汤。他不能用任何容器来盛肉汤,甚至也不能用双手掬起肉汤来喝,而只能用嘴巴啜饮。当完成这些仪式之后,他的王权和统治权才得以确认。[10] 190

国王通过仪式性的展演,宣告自己只是一匹马。他食用这种神圣动物的肉并饮用其肉汤,以此来获得这匹白色雌马所特有的神性。其最终目的是与神相通,赢得臣民的顺从和敬畏,从而成为神在人间的代表。

世界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半人半马神话正是基于此种观念所创造出来的文化现象。神话思维在嫁接马与人的特征后,能够轻易在精神世界中建构出半人半马的奇特物种,在中国文化中催生了“马胫”和“马首”的神话意象,并最终缔造了庄子的“马生人”神话。

马胫神话:《山海经·海内经》云:“有钉灵之国,其民从厀(xī,即膝)已下有毛,马蹏(tí,即蹄)善走。” [11] 463 膝以下有毛是什么意思呢?郭璞的注给出的解释很有趣,即钉灵国民的膝盖以下有长毛似鞭子,跑起来的时候能够自鞭其蹄,所以跑的速度很快,能够日行三百里。这显然是把策马而行的现象在精神世界进行构拟,滋生出的新神话形象。袁珂对此提示另一则史料中的材料,比钉灵之国的相关叙事更加具体。《三国志·魏志·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引《魏略》云:“乌孙长老言,北丁令有马胫国,其人音声似鴈鹜,从膝以上身头人也,膝以下生毛,马胫马蹄,不骑马,而走疾马。” [12] 464 袁珂认为《魏略》所言北丁令之马胫国,就是《山海经》所记载的钉灵之国。“丁令”与“钉灵”,写法不一,但是从发音上判断为同音假借,其所指对象还是一致的。

马首神话:“马首”是蚕女的名字。这也是华夏神话特有的一种神奇的生物嫁接现象。元王恽《玉堂嘉话》卷六:“蚕为马首。” 蚕女还有个俗名叫“马头娘 ”。神话中的蚕神为什么这样叫呢?相传是马首人身的少女,故名。据《通俗编·神鬼》引《原化传拾遗》记载,古代高辛氏时,蜀中有蚕女,父为人劫走,只留所乘之马。其母誓言:谁将父找回,即以女儿许配。马闻言迅即奔驰而去,旋父乘马而归。从此马嘶鸣不肯饮食。父知其故,怒而杀之,晒皮于庭中。蚕女由此经过,为马皮卷上桑树,化而为蚕,遂奉为蚕神。《山海经·海外北经》和晋干宝《搜神记》卷十四中亦载有相关传说。明唐寅《绮疏遗恨》诗之七云:“鸡豚已赛马头娘,赛罢佳人赴北邙。”清郑任钥《春蚕词》云:“艰难衣食在农桑,年年拜祭马头娘 。” 清王士禛《蚕词》曰:“相约明朝百陌去,背人先祭马头娘。”马头娘还有别称叫“马明王 ”。宋代某无名氏所撰《张协状元》戏文第十六出:“末:‘不亏了口。我那神道威!’净睁眼作威。丑:‘怎比马明王?’”钱南扬校注:“马明王,蚕神,即马头娘 ……俗称马明王 ,明王乃神之通号。”清翟灏《通俗编·神鬼》云:“《七修类稿》所谓马头娘,本《荀子·蚕赋》‘身女好而头马首’一语附会,俗称马明王。” 此外,人们还将马头上的装饰进行转移,用来称呼人头上的饰品,如马(玛)瑙、马冠等。后者的本义是指先秦时期系在马额上的饰品。汉蔡邕《独断》:“金鍐者,马冠也,高广各四寸,如玉华形,在马騣前。”这个词也被用来专指人头上的装饰品。在这里,马头与人头不分,产生了相互认同、相互置换的神话隐喻。

 “马生人”神话:如果说“马胫”和“马首”体现了马与人通过肉体的局部性对接获得神力的话,《庄子·至乐》篇中的“马生人”神话则作出了进一步的推进,将二者在肉体上彻底融为一体:

  种有几,得水则为继,得水土之际则为鼃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13] 624-625

无论是有着规则变形周期的蝴蝶(虫-蛹-蝴蝶)也好,还是状如新蜕之皮的虫也好,都被认同为生命力的超常衍变和永恒的表征。蝴蝶周期性变形的生理特征使它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中充当了复活与再生的象征符号;而能够周期性蜕皮的生物给人们带来这样一个鲜明而直观的视觉印象:该生物作为一种周期性更新的生命形式,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与生命自我修复能力。不断向天空方向节节生长的老竹则是永恒运动力的植物形式,也是永恒神圣力量的象征。马作为陆地上最善奔跑、最富于运动性的动物,在庄子所描述的永恒转化的链条中被置于最接近人的位置,也就不足为怪了。在这里,马与人在肉体上的连接达到了极致,成为人的直接祖先,与汉字中表示人类母亲的马部字“妈”相映成趣。在汉字中,对母亲的口语称呼就是由性别符号“女”与“马”共同组成的形声包会意字“妈”,充分体现了二者之间的象征性关联。



中华文明中的马文化

进入机器时代以前,马因高速运行的突出特征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应用于公文书信与军事情报的传递。中国自战国时期开始骑马传递信息,驿使身背文书布袋骑在马背上,快马加鞭地传递公文与军情,二者并称为“驿骑”。驿马传递信息的速度十分迅捷,甚至可与当代中国邮政特快专递(EMS)服务和物流速递公司相媲美。按照朝廷规定,凡是标注“马上飞递”字样的公文要求至少日行三百里。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传递速度可达到每日六百里,甚至是八百里。这就是文学作品中经常提到的“六百里加急”和“八百里加急”的由来。唐代诗人岑参曾专门创作诗歌《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高度赞扬了驿马的丰功伟绩。他在这首诗的开篇将驿马比喻为流星,来形容它们奔跑的速度之快:“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接下来,他用优美的语言淋漓尽致地再现了驿马风雨无阻、日夜兼程传递文书的壮观场面:“沙尘扑马汗,雾露凝貂裘。西来谁家子,自道新封侯。前月发安西,路上无停留。都护犹未到,来时在西州。十日过沙碛,终朝风不休。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

在华夏先民的精神世界中,最富于运动性的马不仅是他们个体生命的直接缔造者(马胫、马首、马生人),同时更上升到与华夏图腾龙并驾齐驱的地位,催生了以“龙马”为基础的祖先神话,成为整个族群的共同始祖与文化滥觞。龙是华夏民族的图腾符号和神圣象征物,自古以来华夏先民便自称是“龙的传人”,其历代帝王都以“真龙天子”自居。然而,在他们的历史记忆中,存在着龙马不分的现象,马与龙之间是相互置换、相互认同、合二为一的关系,甚至其所崇尚的民族精神也以“龙马精神”来命名。有唐朝诗人李郢的名诗《上裴晋公》为证:“四朝忧国鬓如丝,龙马精神海鹤姿。” 一言以蔽之,龙即为马,马即为龙。

马与龙相互置换的神话观念最早见于《周礼·夏官·廋人》:“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山海经·海内经》云:“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但是后文郭璞又注引《开筮》曰:“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礼记·礼运》曰:“山出器车,河出马图。”郑玄注:“马图,龙马负图而出也。”孔颖达疏引《尚书中候·握河纪》:“注云:‘龙而形象马,故云马图。’”

在很多中国经典文学名著中,马都取代了龙,二者混杂交替出现,实为一体。例如屈原的《离骚》和吴承恩的《西游记》。在这两部作品中,马与龙都是获得永生的重要媒介。屈原在《楚辞·离骚》中写道:“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骐骥即千里马、骏马。但是在后文中作者将马置换为龙:“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玉虬是无角之龙。王逸注:“有角曰龙,无角曰虬。” 洪兴祖补注:“虬,龙类也。”随着作者神游的进一步展开,虬又变回了马:“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而在后文中,马再次转换为龙:“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驾八龙之蜿蜿兮,载云旗之委蛇。” 在文章的结尾,龙再次转换为马:“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西游记》中的白龙马原本是西海龙王的三太子,后来皈依佛门,化身为白龙马,载唐僧前往西天取经,最终修成正果。

在华夏民族的文化传统中,不仅用马来表示龙,还常用龙来指代骏马。周穆王的御驾坐骑为八匹骏马,被称为“八龙之骏”。《礼记·月令》载:“天子居青阳大庙,乘鸾路,驾仓龙……”“仓龙”是骏马之名,后世的骏马也称为 “龙马”、“龙驹”、“龙子”、“龙种”等。此外还有 “飞龙”的说法。《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楚辞·九歌·湘君》:“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史记·赵世家》:“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 清昭槤《啸亭续录·端午龙舟》:“画船箫鼓,飞龙鹢首。”关于这里的飞龙,一直以来有两种解释,一种说法就是龙,以王逸和王树枏为代表。后者认为飞龙是蛟龙,有《墨子》“黄帝会鬼神于泰山,驾象车六蛟龙”,以及司马相如《上林赋》之“乘镂象六玉虬”之说为旁证。第二种说法以徐焕龙和闻一多等为代表,认为飞龙指良马。徐焕龙曰:“为余者,命仆夫也。乘龙,龙马。”夏大霖曰:“飞龙,良马之称。象,象牙车,用宝饰也。”郭沫若《屈原赋今译·离骚》自注:“龙乃马名,马八尺以上为龙。《尔雅·释畜》作‘駥’,知必为马名者,下文言‘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固明言是马。又下文‘驾八龙之婉婉’亦同此解。”闻一多《离骚解诂》也认为:“古图画龙形似马,传说中龙与马亦往往不分二物,故凡言驾龙乘马者皆谓马也。” 《山海经·中山经》构造出一种具有马身龙首之特征的神话形象:“凡岷山之首,自女几山至于贾超之山,凡十六山,三千五百里。其神状皆马身而龙首。其祠:毛用一雄鸡瘗,糈用稌。” 以“飞龙”表示骏马的现象在文学作品中也有大量体现。汉张衡《南都赋》云:“驷飞龙兮骙骙,振和鸾兮京师。”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时序》:“驭飞龙于天衢,驾骐骥于万里。”

【参考文献】

[1] KELEKNA, PITA. The Horse in Human History [M]. Cambridg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2] [6] [9] [10] HOWEY, M. OLDFIELD. The Horse in Magic and Myth [M]. Mineola,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INC, 2002.

[3] [5] CHAUDUN, NICOLAS. The Horse: From Cave Paintings to Modern Art [M]. New York: Abbeville Press, 2010.

[4] SINGH, MADANJEET. The Sun in Myth and Art [M]. London: Thames and Hudson, 1993.

[7] 韩书力. 西藏风马旗 [M]. 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5.

[8] 康·格桑益希.“风马”与经幡 [J]. 宗教学研究,2002(2).

[11] [12] 袁珂. 山海经校注 [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3] 郭庆藩. 庄子集释 [M].北京:中华书局,2006.

【本文原载《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

作者简介


祖晓伟,1983年生,四川大学文学博士。研究方向:神话学与中国文化。
文学人类学
编辑  | 徐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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