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寿枋

 

「莫非……他真是位仙人?」...




寿枋
文|徐快乐



桐城不大,城西有一家寿枋店,寿枋店里,住着老寿枋匠和阿枋。

几天前,已年过八旬的老寿枋匠同往常一般,在神龛前的香炉里敬上一炷香,沉沉睡去,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灵桐城里的寿枋匠就只剩下了阿枋。

阿枋是老寿枋匠在一片坟地附近捡到的,老寿枋匠本着「贱名好养活」的原则,给取了「寿枋」的「枋」字。许是这名字起了作用,阿枋从小健康,到如今弱冠之年,也没生过什么大病。他十岁开始跟着老寿枋匠学做寿枋,却未曾想过这出师的第一棺竟是做给自己的师父。

安葬了老寿枋匠,阿枋接过寿枋店的担子。学徒十年,他的手艺称得上青出于蓝,于是寿枋店便仍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开着。

但近日,店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铜铃大眼,方脸高鼻,黑面阔耳,散发长髭,衣衫褴褛,鞋袜污穿——他自称是道士,但大家都觉得他不过是个乞丐罢了。他听了倒也不恼,反而笑着悠悠然走开,还依然淡定地啃着方才讨来的馍馍。

走着走着,就到了城西的寿枋店。

虽说人人都要做寿枋,大家很敬重寿枋匠,但大多数人还是嫌寿枋店里阴气太重,因此除非要办白事,平日里没什么人来。所以阿枋见那道士在寿枋店门前坐下来晒太阳,也就没有阻拦。可谁知那道士将手里的馍馍啃完,拍拍手起身,竟径直走到了寿枋店堆放木料的后院里。

阿枋正刨着一块七星板,忽然听见后院传来「笃笃」的敲击声,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去。只见那道士蹑足木料之间,对每一块都要屈起两指轻轻叩击,细细地听所发出的声音。可似乎这些木料都不能让他满意,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也只是不住地摇头。

「寿枋料岂是能容你这样挑拣的!」阿枋终是忍不住喝道,觉得还是不能让这来路不明的「道士」在店里如此肆意妄为。

「不行……都不行……」道士却仿佛没有听见阿枋的大喝,仍是低头自言自语,「不过料子倒不成问题……」他突然抬头,看见阿枋,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脚便往阿枋方才来的工房跑去。

阿枋追着道士回到工房里,发现他一手抬起那块半成的七星板,看着上面已大致成形的「暗八仙」,捋着髭须点了点头。

「小兄弟,你师父的寿枋,可是他自己打的?」道士没有回头,他仍是托着七星板,伸手点着七星的位置,朝阿枋问道。

「不,是我打的。」

「那规格图样,都是你一人完成?」

「全是我一人。」

「你做的,可是四角寿木,材底七星对一幅七鹿图,盖刻青松,邦落白鹤?」道士一边说,一边看着阿枋的表情越来越惊讶,他于是放下那块七星板,拊掌大笑:

「好,好!老兄,看来这赌,是我打输了。」说完,他也不再看阿枋,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然而这之后,道士似乎又恢复了最初的乞丐模样,整日只是在城里游荡,或者靠在寿枋店门口晒太阳,到了傍晚便向阿枋讨些吃的,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

这天夜里,阿枋照例来到神龛前,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里。飘飘渺渺的烟雾升起来,他无意间瞥向门口,然而所看见的却让他吃了一惊——那是一个袅娜的少女,着青色的丝绸裙子,细腰纤纤一握,一头青丝挽成漂亮的发髻,眉目如画,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间有隐约的仙气。她摇响一枚精致的玉铃铛,清脆的叮当声里,靠在寿枋店门口睡着的道士悠然醒转,伸了个懒腰,开始和少女说起话来。阿枋屏息去听,听见那少女对道士说:

「三日后便有仙官来迎,你如何不早些做好准备?」

道士笑着捋了捋髭须:「莫急,莫急。我那棺盖还差一颗鲛珠,明日便去南溟取来。拢共不过两日,误不了时辰。」

阿枋第二天醒来,想起昨晚所闻,只觉得奇怪:灵桐城距海甚远,到南溟少说也得两月,再加上回程……那道士说两日便能往返,若不是吹牛,莫非……他真是位仙人?

他看向门外,那道士依旧靠着门框晒着太阳,不修边幅,怎么也看不出有哪怕半分仙气。于是阿枋只当这是个无稽的梦,并没有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两日,灵桐城里有一场白事,阿枋依惯例要监督着从上材底到寿枋落葬,也就没有注意到,城里到处都不见那道士的踪影。

三日后,入夜,阿枋又在梦里看见了那个少女,她驾着鸾车,车后七七四十九位仙官腾云而下。少女朝着道士屈膝行礼,道士便站起身,拍拍尘土,竟朝着阿枋走来。他捻着髭须,看起来很是开心,朝阿枋道:「小兄弟,知你是位寿枋匠,托你一件事。」他拍了拍肚皮,「这桎梏我用了这许多年,今后当是用不上了,但劳烦你帮忙打一副帮底八寸的大棺,将它葬好。料子我已备好,从那棵遭雷击的古桐向东五百步,再向北七百步,地下五尺便是。」

说完道士就转身上了鸾车,四十九位仙官列于车后,奏起仙乐,而那少女也开始调转车头,看样子是准备离去。阿枋于是上前一步,正想问灵桐城究竟哪有遭雷击的古桐,却见道士拿起香炉里那支已经燃了一半的线香,猛地向地上掷去,只听得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震得阿枋头晕目眩。待他缓过劲来定神再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翌日,阿枋推开寿枋店的木门,门外清晨的灵桐城安静的一如往常。而那道士就靠在一旁的门枢上,看起来还未睡醒。阿枋于是伸手去探,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听说了吗,昨晚城南郊有株百年古桐遭劫了,被天雷劈中……诶呦,那叫一个惨啊,都劈成了末,就剩个墩子了……」两个挑夫聊着天从门口路过。

阿枋大惊,带上锹铲跑到南郊,依那道士所说,从那树墩向东五百步,又向北七百步,径直向下挖去——

土下五尺,一块极佳的乌木,长丈余,宽高皆逾七尺,上面嵌着一颗鸽蛋大小的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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