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化作家:徐国方

 

徐国方...





徐国方
诗人简介


山东博兴人,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刊物选载;长诗《重构》被中国作协确立为年度重点扶持作品,小说《追逃》入选《2007中国年度短篇小说》,并获中石化首届朝阳文学奖;山东省作协第一、四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鲁迅文学院第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现供职于胜利油田。

徐国方的诗

蚂蚱

1.

春天将过时他刚断奶

翅膀短小,就用目光往外飞

那天,他看到绿从南向北铺满大地

爬上石头,才知道生长是种无垠的荒芜

这里满是汁液,但黄河仍不肯安家

两岸的树木与村庄,寺院与牧场

云朵与马匹,疾病与坟墓……

无法一一辨认。对于一只幼小的蚂蚱来说

那些都是阴影。母亲让他关注流淌

“每根草都是泉眼

只能观看有价值的东西”

父亲说想象填不饱肚子

晚霞再美也不如愈发粗壮的口器

他低下头,吸吮脚下一颗露珠

世界绿的苍白

吃或被吃是一只蚂蚱全部的历史

整个春天他都在吃

一小片绿陷落,变成健硕的后腿

另一片给了翅膀

现在,他能轻易越过一棵树

一条不宽的河,一只狂吠的狗

他会骂人会撒谎会打架

会在露水里醉得东倒西歪

会抬起前腿拍打那只雌性蚂蚱的屁股

他嘿嘿笑着:“撑死算了,醉死算了,睡死算了……”

春天堆满食物,也堆满荷尔蒙

提供襁褓,也提供陷阱

2.

刚入夏他就爱上了阳光

裸露脊背和大腿

让自己看起来比树皮还要坚硬

他知道,更坚硬的是口器

比口器坚硬的是无法填满的胃

现在,站在再高的地方也看不见天空

除了草,他没见到一条河流

只有活着。

只有活着。

学会辨别农药,懂得发光的不仅是太阳

还有火焰。学会躲避鸟、螳螂

以及那些肮脏的爬行动物

讨厌蝉和蟋蟀。他们总那么快乐

“除了胃,还有什么值得歌唱

喋喋不休的日子

黄河把自己也冲进了海里?”

遇到蝴蝶时,他正试图把一叶草切碎

四周挤满其它蚂蚱的咀嚼声

世界只有这种声音

最多的人民以咀嚼为生

牙齿脱落就是死亡

此刻,那只蝴蝶变成一小朵云

摘花的样子像是赶羊

哪只羊受孕,哪只涨满乳白的奶水

他勒住牙齿,关闭胃

眼里拂过春天模糊的阴影

生长是种无垠的荒芜

他看见自己悲伤的触角

扯不出闪电

只有一个方向能够抵达终点

3.

平原上的秋天是夜里来的

途径前面那棵灌木的时候

蟋蟀有点怕。远处104国道上的车灯

抖出一路黄豆

滚到哪里,哪里就会枯萎

这一夜,他厌倦了草

所有的茂盛都是谎言

厌倦了外骨骼。兄弟们已经死去

草是尽头也是国土

他想起蝴蝶在花间抚摸羊乳

想起那只雌性蚂蚱的屁股

土里埋下的卵,明年春天才会发芽

子孙们也许同样

把口器当成唯一的信仰

他在咒骂里笑了

在回忆中酝酿一场雨

他想哭却吐出满嘴的牙

躺成一副空壳

秋风一吹,他散落成一小搓沙子

4.

冬天见不到蚂蚱

但无风时,你会听到浩荡的咀嚼声

在岷州(组诗)

1.洮河

洮河还很年轻

出嫁前,在古岷州这本线装书里

她的额头刚被擦亮

目光也清清白白地搁在岸边的草地上

往东走多远才是婆家

她不知道

过了西寨骡马才开始小跑

挥鞭的人说,晚了赶不上最后一缕炊烟

心砰砰直跳

她看不见

岭罗山上站满亲人

手臂挥着挥着就下了场小雨

洮河头一低

两岸草原摊开的辽阔

怎么望也望不到边

2.二郎山花儿

战壕还在

一颗子弹飞多久飞成翅膀

在长征纪念阁前

唱花儿的人最先闻到的是硝烟

然后才是歌声

被鸟衔住的人

清晨穿上土族、撒拉族、东乡族的彩衣

更多的人洗净喉咙

撒开烟尘做一回少年

怜儿依着山梨树

一闭眼就想起昨晚的月亮

尕心疼儿的人尕连着手

谁用嗓子打开一封五月十七日的信笺

唱花儿的人看的见龙神

在二郎山,爱情不用看也知道

旋旋的泪花花

一撒手就满了整个山坡

3.当归,当归

一味药就是故土

读出来,入心肝脾三经

哪一条通向古岷州

在洮河岸边

把一颗心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把扯着肝尖尖儿的线头

抻成一条回家的路

吐出脾里那口憋了很久的怨气

当归,当归

陇西郡城门洞开

伊人的日子熬出香气

送走又一批药商

父亲才闲下来

抽空洗净身上的磷火

4.砚台

在一块石头里读书

洮河刻出的平仄

弯曲了天上的流云和香火

捧在手里

你能听见水的声音

风的声音

能听见远处的那个自己

一声声唤你

这是一种抒情方式

你进京赶考的那一年

洮河水大

怜儿把石头捂出了汗珠

你不回来

她就轻轻地磨了又磨

直到把自己研成一块好墨

仿佛一个人的凝视

5.在葩地坪遗址

从这里向后走多久

会遇到先民

讨要刚刚分娩的魂魄

装进彩陶

埋进土里

成为一条扎了几千年的根

寻根的人比比皆是

在葩地坪遗址

那位中年人摘下眼镜

面对一尊陶器

像饥饿的孩子

他擦净玻璃上陈杂的生活

他的血取消了沸腾

减轻了自己的罪

2014年8月的某一天(组诗)

  1. 天还没亮我就听到收割机的声音
天还没亮我就听到收割机声

来自原野,穿过一片夏天的玉米林

收割去年的麦子。它越过一座桥

桥下的深水杀死了我

比那些即将闪光的露珠更加疼痛

它跨过104国道了,轮胎挥舞镰刀

把一条路收割干净,等待这天最初的光照

一台收割机开进我所居住的小镇

它不认识摆放整齐的私家车

不认识路灯和小区门口树立的监控摄像头

人未醒来,它该向谁打听我的下落

何况体内的金属早已锈蚀

我不能把自己摆上早晨的餐桌

我为它担心。黑暗中

方向盘废弃不用

周围增加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

“一台收割机除了粮食还能记得什么

除了泥土没有谁抱着不放”

此刻,它终于爬上楼梯

它爬楼梯的样子像我去世多年的舅舅

一把镰累死的人只会在秋天复活

我和他隔着一道门

我不开门也能看到他气喘吁吁的伤口

2.我为今天的迟到认罪

我为今天的迟到认罪

我屡教不改。这些年总是迟于早餐

比一碗油泼面走的还要弯曲

比盐还要颠簸。我赶不上你们的目光

刚脱掉上衣,你们已经脱了三层皮

刚穿上袜子,你们已经用脂肪掩埋了所有的血管

我有罪。我笑的比你们慢

面对一本厚厚的书,我总是读不出声

我还没有掌握钥匙,辨不清

向左转和向右转,哪个更接近目的地

有些门我始终推不开,那里进进出出的人

教不会我。我多笨

始终不相信门里住着神

我总是迟于脚步,对每一条高速路都抱有怀疑

不相信药比疾病跑的更快

子宫比爱情更加温暖

我屡教不改,总是跟在生活后面

把灰烬和影子当宝贝

总是错过最近的那班车

今天,我为我的迟到认罪

假如要惩罚

也别把我放在队伍的前面

3.关于云南鲁镇地震的消息

我带着这则消息走进一群人

我说:6.5级,死了六百多人

还有那么多失踪者……

吃烤鱼的人稍微顿了顿

他在嘴角画了粒逗号

吐出一小截尖刺,“差点让你蒙混过关”

喝啤酒的人喷得满地都是

他拍打胸口,却怎么也拍不出羊的心跳

脸色比羊毛还要苍白

做面膜的女人摆摆手

她怕说话会弄碎脸上的房子

鲁镇的房子远,脸上的房子近

房子倒了皱纹也无处安身

那几个玩纸牌的人没有理我

赢的即将赢了,输的即将输了

胜败在此一举,谁会松开手里的赌注

……

最后,我走进几个喝茶的人

他们在一首诗里烧了大部分燃料

剩余的点不着其它可燃物

我喝了口碧螺春

浇灭关于鲁镇的消息

我不说话,尽量和大家保持一致

4.在草里

不要小看我左边的草

刚来时它是棵树,变成草是前不久的事

也不要小看右边、前边和后边的草

没进屋之前,它们能开紫色

白色和红色的小花。进了这扇门

就彻底绝了花期

我办公室里长满了草,水里也是

鱼死了,草就占领了玻璃缸

墙上的草得学会在乳胶漆上咬上一口

地下的草得会憋气。文件柜里的草要认字

认识红字和黑字,能把一本书从头到尾地念下来

我头上的草辨不清方向

怎么梳也梳不开,乱糟糟的也是一种生活

草在下巴上,根却扎进镜子

我能看到被草围困的肺叶和脉搏

试图将它们伐倒时才发现草长成了树

我没有锯,锯在草手里

我也没有火,火被草埋得比一个诅咒还深

5.不会喝酒的人没有发言权

他们喝了大半夜酒

她们也喝。酒气比空气沉

下半身越泡越醉

在这个叫仙女山的包厢里

他们借着酒劲抱起仙女,她们学会了飞

山再高些,日常用语也会摔的粉碎

我试图把他和她的话接起来

像白酒接上啤酒,啤酒接上干红

像一根烟接上另一跟烟

而我始终找不到焊点

他说疼,她说那个跳楼的男人

不知道大地比自己的命还硬

他说他败了,她说外面只有秋天

我一杯又一杯地续水

作为一个不会喝酒的人

我没有发言权,不能把酒杯一个个叫醒

在仙女山包厢里

我看着他们喝了大半夜酒

她们也喝。我陪着他和她们在天堂

我陪着他和她们在地狱

我在人间,我为此感到羞愧

窗外

风一吹

窗外那棵紫叶李就亮了

白色花瓣

一朵朵春天的词语

撞得叮当作响

再撞一会儿

春天也会被你读碎

隔着玻璃

我看到十万盏灯火

和一只微小的鸟

它在花间

把幸福衔得很轻

我如何才能不辜负这个春天

要做叶

敢于绿在东风之前

这把匕首

忍痛裁掉冬天的尾巴

身体里的灰色大氅

敢于裸露

敞开血和骨头

要做一两朵花

白的,粉的

敢于举起阳光

和她的直视

敢受精

在受精之前

读出四处流转的爱情

要做云和云里深藏的闪电

挥舞雨

洗刷发霉的日子

把自己逼上悬崖

在纵身一跃中

学习飞翔

在会飞之前

理解坠落

要做火

做火里最后的灰烬

敢于照亮和熄灭

把一锅粥烧熟

吞咽

在夜里铺满星光

也铺满饥饿

你在的日子都是春天

你在的日子都是春天

你在,云就白天就蓝

水就轻缓地抚摸脚踝

花就放心开

你在蝴蝶就在

日子就能顺顺当当地授粉

你在,白天才是眼睛

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和近处的影子

一扇门,你在才不上锁

一根针才能疼成大树

笑成背后辽阔的森林

你在,夜才配得上一段舞蹈

才能掀开丝绸

让我在细部闪光

才能醉,才能爱上死亡

一截竹笛,你在就不会凋谢

月亮是朵摇晃的玫瑰



水捏起来

叶子流成背后的万亩池塘

举面小镜

终有花朵在这个季节羞红了脸

仿佛你的水墨

一起工笔

我就荡漾成一杯喝醉的酒

广场舞

乐曲像枚钩子

钓起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

脚步荡漾

离开日益陈旧的中心

在音乐中舞蹈

我等待拯救,这些年

我喝了太多的水

不敢摊开,成为一片荒芜的湿地

随水慢流,前面是拥挤的辽阔

领舞的人被岁月收割了大半个身子

她的手臂仿佛牧鞭

每次甩动都能带起一阵动荡

我让自己成为机械

不思想,不抵抗

被音乐俘虏,羁押

模仿舞步,也模仿大众普遍的呆滞

多些时日,我也许会抵达

一种呆滞的满足

成为众多无法分辨的背影

成为铁板一块的人民

那些锈蚀的部分

当阳光炽热地照在身上

秋意铺展的原野和麦芒

镰刀弯曲的锋刃

将我收割。把我藏进你的粮仓

我挨着我挤着我

无数个我碰撞,直到撞开你紧闭的门户

呼啦啦

向你奔去

最深的冬天

太阳被塞满雪花的云层遮挡

你怀揣的麦秸

是供养我冬眠的粮食

我的洞穴和被子

你用歌声将我淹没

春风吹落枝头的积雪

我在你耳边的风里喝醉

摔进一朵花成为挺拔的雄蕊

高举爱情之矛

你被刺穿时我微小地疼着

我被愈合时你辽阔地醉着

当阳光炽热地照在身上

我和你一起融化

在这个夏天蒸发与上升

远离大地时

谁能看到我们留在人间的影子

农历十月初一祭奠亡灵

吃饭的时候天已黑了

母亲放下碗,起身用袋子装祭品

粥没喝完,我只能一边吹走热气

一边看她把纸钱卷成筒状

说这是爷爷奶奶的,这是姥姥姥爷的

还有你舅,昨天梦里他穿着单鞋

脚在泥里踩出一块通红的冰

下午,父亲炸鱼,买了鲜果

那些故去的人,故去多年才有口福

才知道香蕉扒皮,带鱼的刺比鲫鱼少

城市是减去墓地的乡村

活人拥挤,死人只能在十字路口

像嗷嗷待哺的孩子

我用车载着母亲,车里的纸钱

足够糊一个车队,全在路上跑

我无法校正路口的灯光

无法将汽车校正成独轮车

那个凌晨舅舅推出村子

我坐左边,右边是比我还沉的包袱

他和母亲说我不懂的话

我懂河水在拦河大坝的北边曲折

我正离她越来越远

前面的路口已经有火。先来的人

先弯下了腰,先着的火

先照亮眼睛。我看到天倾西南

有人抱着一棵树啜泣

母亲将祭品摆上一条石凳

用树枝在地上画圆,画上十字就是墓地

她轻易地把故乡的坟搬来这里

我不质疑,宁肯相信随便一块土皮下都有尸骨

我点燃纸钱,给故去的人假设一次

小小的狂欢。我和你们一起吃

一起喝,一起在母亲的喃喃自语中

失踪在火里。这时候活着的

死了的,都在天堂

2014年9月18日

这天,防空警报吓飞很多翅膀

鸟和流云一起想起了枪声

广场东头的空地上,跳舞的人

没谁注意那棵老树

叶子一片跟着一片掉泪

哺乳期的女人捂住孩子的耳朵

有人则抱起了狗

那对情侣停止亲吻

抬头看看飞过头顶的鸽子

对面的楼是新的

人工湖里的水比咽下的水更年轻

还有旋转的轮胎

怎么转也转不出自己的国土

这是2014年9月18日

办公室里的草没心没肺

它们忘了冬天的样子

忘了枯萎是一条瘦瘦的闪电

击中什么,什么就会醒来

从明天起学习水

从明天起学习水

往低处流

坡上给树,坡下给草

不上不下的地方

留给墓穴和碑文

我在更低的地方环绕

水大了,成河

水小了,做条断断续续的小溪

从明天起

碰到石头绕着走

不撞南墙

不进死胡同

不逆流

也不咆哮

起风了,把皱纹给风

下雨了,把牙齿给雨

无风无雨,就把眼睛献给

蓝天和云朵

从明天起

学会减少

在松软的土地上慢慢低渗

在阳光下蒸发

学习水,徐缓地消失

徐缓地

被你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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