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文艺 “鹿鹿家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山里女人

 

一块大青石将永远铭记这个一生默默无闻的女人的名字……...





鹿鹿家的
吕游


一块大青石将永远铭记这个一生默默无闻的女人的名字……

                                   鹿鹿家的被抬进门没多长时间就咽了气。

其实在没进门之前躺在门板上的她已经没有了气息,因为她那个长了肿瘤的肺不能再给她的身体提供氧气了,连那个枕头状的氧气袋也眼看着瘪了下去,所以任抬着她的男人们加快步伐,一个个累得喘着粗气,她还是躺在门板上瞪着无尽的苍穹离开了人世,在生命最后一刻辜负了大家的希望。

当鹿鹿把氧气管从自己女人的鼻孔取掉之后,全村的人开始传说着鹿鹿家死了的消息。

鹿鹿家的是鹿鹿的妻子,可村里的人都叫她鹿鹿家的,在她的身上没有辈份高低的区分。村里人左一个鹿鹿家的,右一个鹿鹿家的,并不是因为她和村里人来往地有多密切,而是因为她起先和村里人不熟,人们直呼其名有不尊重之嫌,到后来她几乎又不和村里的人来往,人们也就慢慢淡忘了她的名字。



鹿鹿穿了一双新“千层底,人们会说鹿鹿家的针线活还做得好。鹿鹿上山扛木头时拿出白面馒头,人们会说鹿鹿家的茶饭做得好。山里人家住得分散,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是鹿鹿去帮忙,于是鹿鹿走到那里,鹿鹿家的话题就跟到那里。

尽管鹿鹿家的一年都跟村里的人见不上几次,但人们的生活里的话题却从未离开过鹿鹿家的,尤其她和鹿鹿的婚姻到现在还是村里的一段佳话。

山里穷,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子嫁给山里的“蛮子”,无论多么精明能干的小伙子都让老爹老娘发愁。最后村里人的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拼死拼活地叫娃们念书才有可能逃得了断了香火的厄运。



但这些“蛮子”的娘是从哪里来的,她们为何愿意嫁给这些“蛮子”的爹而生出这些“蛮子”的呢?其实这很简单,你只要听听那些“蛮子”娘们五湖四海的口音就知道了。在曾经闹饥荒的年代,一些人拖家带口地在这里落了根,毕竟在这里靠着山还是能填饱肚子的。后来呼朋唤友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有些女人甚至大着肚子给山里的汉子做了婆娘。

但后来,社会的所有进步却无法改变大山里肩挑背扛的艰辛生活,于是有些女人就狠下心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抱着孩子拎着包袱去寻找新的幸福。到后来,山里的姑娘不断嫁出去,却很少有外面的姑娘愿意嫁到山里来。

但鹿鹿却是一个例外,他娶了山外的媳妇,而且还很漂亮能干。
鹿鹿家的的娘家在山下的堡子里,听说她母亲是旧社会地主的第几个小老婆,解放后还大着肚子就跟着他们家的一个长工回到了山下的堡子,做了夫妻。

后来堡子里的人都传说那个小老婆跟那个长工原本就不清白,经常给那个长工裤裆里塞馒头,害得那个长工走路都得迈着碎步夹着腿,就象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当然这些话的真实性已无从考证,但鹿鹿家的刚生下来的时候,一些人就说她确实挺象她那个长工爹的,那意思就是说鹿鹿家的的娘和鹿鹿家的的爹不清白那事是真的。不管人们背地里怎么说,鹿鹿家的的长工爹把鹿鹿家的像心尖尖似的疼爱着。



庄稼人常说有苗有愁长,鹿鹿家的很快就出落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了,整天带着她的弟弟到处跑着玩,活脱脱的一个假小子,完全没有了鹿鹿家长工爹的样子,于是堡子里又传出了鹿鹿家的的长工爹替别人养仔的闲话。可长工爹好象没有听到这些传言,依然心肝似地疼着鹿鹿家的,还要她的弟弟要保护好姐姐。

那个时候的娃们上学都迟,鹿鹿家的上完小学已经十六七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念书了,整天跟着爹娘在农业社挣工分,而且半年后就拿了全生产队最高的工分。几年后,开始有人上门提亲,可鹿鹿家的却都与人家见过一面后就不愿再提了,弄得爹娘吃不、睡不着。

眼看着父母发愁,鹿鹿家的终于在一天晚饭时说,我要嫁人了。爹娘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问她看上谁家的娃儿了。她说是望仙坪的鹿鹿。爹娘本来就吃不下饭,这下可真的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娘放下碗筷过来摸摸她的头说,你是脑子有问题了?人家山上的女娃们都给山下跑呢,你嫁到山里头是想弄啥。再说了,那个鹿鹿家穷得叮当响,你嫁过去是喝西北风呀?

鹿鹿家的看了一眼黑着脸的爹,泪珠子就滚到了碗里。可她没有哭出声,她不想让爹娘再伤心。

那年腊月二十六早上,一顶八仙桌做的轿子停在了鹿鹿家的家门口,鞭炮响起的时候,鹿鹿家的的那个长工爹就开始咳嗽,一声连着一声,硬是咳得眼泪叭叭地往地上掉。过了好一阵子,面无表情的鹿鹿家的才在正在上中学的弟弟的搀扶下上了轿子。

就在起轿的那一刻,她那个弟弟嚎啕大哭,硬是抓着轿子不松手,最后还是在她娘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劝说下才撒了手。那些小伙子抬着轿子一溜烟地小跑,好像怕有人再追上来。此时轿子里的鹿鹿家的的眼泪才象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婚礼简单但很热闹,村里人都说鹿鹿有福,先人坟上有脉气。但人们却都不知道鹿鹿家的为啥单看上了鹿鹿。

鹿鹿家的过门第二年就生了个男孩,也和家里分了家。鹿鹿请人帮忙在山后的空地上盖了两间草房,一家三口搬了进去。因为那里不顺路,别人也很少去串门,他们家的情况也就很少有人知道。不过人们经常看到鹿鹿出入鹿鹿家的娘家,帮两位老人干活。

鹿鹿的男孩刚上学的那一年,农村开始土地承包,地虽然都在房前屋后,但都需要肩挑背扛,鹿鹿家的整天跟着鹿鹿忙在地里,和鹿鹿一样又是背又是抱地。鹿鹿心疼媳妇,不让她去,可她总是说一天光给娃儿做个饭会闲出病的,鹿鹿知道,那是媳妇也心疼他呢。



当然,山下鹿鹿家的娘家的庄稼也全靠他们给帮着干,弟弟正在读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他们必须帮着老人供给他。结果在给爹娘帮着在地里收苞谷的时候,血就顺着裤腿流了下来,原本还没到预产期的鹿鹿家的有了早产的征兆,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抬上手扶拖拉机送到县医院。

经过医生的处理,生下了个女孩,鹿鹿刚长出一口气,结果就被那个上了年纪的女大夫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半个月出院后,鹿鹿就抱着娃领着媳妇在县城逛。先是围着钟楼转了几圈,然后在大槐树下的门店里一人吃了一碗辣子疙瘩就回家了。这也是鹿鹿家的第一次上县城。

回家刚三天,上面计划生育的两个干部就上门了,说是超生要罚款。鹿鹿没在家,鹿鹿家的问罚多少,干部说五千。鹿鹿家的说只给五百,再多没有,不行就把娃抱去算了。两个干部拿了钱就走了。

转眼间,鹿鹿那个早产的女儿也开始上学了,长相和她妈就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自然也是爹妈的心头肉。有一次一个稍大的男孩欺负了她,鹿鹿家的硬是找到那个男孩的家里连唬带吓地喊了半个钟头,害得那家大人又是赔情又是道歉,以后再就没有娃儿敢惹她了。

日子尽管清贫,但他们还是凭着自己辛勤的劳作盖了三间瓦房,儿子也考上了大学,幸福正向他们走来。

今年刚种了苞谷,鹿鹿家的弟弟开车上山来看她姐,可车只能停到山的那一面,因为到鹿鹿家的路只能勉强过一个架子车。

鹿鹿家的就跑到山的那一面,围着弟弟子的车看了又看,然后又坐到车里这摸摸那摸摸不住地夸赞着。弟弟说,我把你拉下山转一圈吧。鹿鹿家的说,等你姐夫把屋门前的路修宽了,你把姐从家里接到你省城去转吧。

弟弟走后的第二天,鹿鹿就开始加宽门前的架子车路,鹿鹿家的要帮忙,鹿鹿不让。他说他这一辈子买不了车,但能修好通车的路。鹿鹿家的就笑出了眼泪,接下来就不停的咳嗽。鹿鹿就让她回家去,说别感冒了,她说回去也没事,她愿意看着他干活的样子。



以后的日子里,鹿鹿家的时不时的咳嗽、气断、胸闷,鹿鹿说带她去医院看一下,她说可能是感冒了,扛几天就过去了,只是隔三叉五地问鹿鹿那路还得多长时间能修好。

两个多月过去了,路修得差不多了,就是有几处大石头需要放炮炸一下,可是弄不到炸药,鹿鹿只好用錾子一点一点地打。鹿鹿家的每天都去看一下,有时候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远处偷偷地看一下,她不想让鹿鹿担心。

终于在几天前的一个早上,鹿鹿家的把咳在卫生纸上的血准备扔进坑洞的时候,被鹿鹿发现了,他便疯了似的跑着叫了村里的男人,用门板把她抬下山,然后送到医院。大夫一检查说是肺癌晚期,没救了。

鹿鹿就蹲在走廊里放声大哭,村里随同去的几个男人也都叭叭地掉眼泪。最后还是医生提醒他该通知近亲属来看一下。鹿鹿就先电话通知了她弟弟,然后是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她弟弟下午就到了医院,在医院门口刚一见到鹿鹿,冲上来就是一拳,哭着吼问为啥把人耽搁成这样子了。大家都上来劝,说别叫你姐知道了心里难受。

弟弟进了病房后,鹿鹿家的就叫其他人都出去了,然后对弟弟说,弟呀,你可能不知道,娘当初虽然大着肚子怀着我,可想要娘的男人有好几个呢。娘当初跟爹也是因为爹曾经救过娘,要不是爹,娘可能就被他们家的几个长工给糟蹋了……

你肯定也不明白,姐当初为啥要嫁给你姐夫……姐给你说,虽然姐不是爹亲生的,可爹从没有嫌弃我,而是加倍地疼我、爱我。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那一年的一个傍晚,姐在甘峪河洗衣裳,水库突然放水,姐被困在河中间的大石头上,眼看水就过了脚面了,当时你姐夫扛着一个口袋路过,听到我的喊声,就扔了口袋抱着个大石头扑到水里踉踉跄跄地摸到我跟前,让我骑着他的脖子把我驼到了岸上……然后收拾了东西一声不吭地走了。

后来,我们再见了面,他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姐就想着这个男的人好,将来肯定对咱爹娘也好,所心就嫁给了他,尽管他没有太大的本事,但确实对我对咱爹娘都很好,姐这一辈子也就知足了……其实姐早就猜到姐得了这看不好的病,到医院也是白花钱,所以就一直瞒着你们。你别怪你姐夫,他是个好人……姐坐不上你的轿子车上省城逛了,以后把你姐夫和两个娃拉着转一下,姐也就知足了……听着姐姐断断续续地讲述,弟弟眼睛都哭肿了,不住地点着头。



一个星期后,大夫说你们回吧,让人在家里走吧。

鹿鹿就通知村里的男人到半山腰上接他们,村里的男人就早早抬了他家的门板抱了两床被子在半山腰上等他们。眼看着一辆轿子车沿着盘山路很快地到了眼前,车门开了,鹿鹿和鹿鹿家的弟弟把鹿鹿家的扶下车倚在车门上,鹿鹿就从腰里拿出一条红色的新围巾给她围上,然后把氧气管给她放在鼻孔处。

鹿鹿家的靠在鹿鹿的怀里断断续续地说,这围巾和结婚时的围巾一样鲜艳呢。鹿鹿说,梅呀,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家了。男人们把门板放在膝盖上,鹿鹿和鹿鹿家的弟弟扶着她躺在铺了被子的门板上,再盖好被子快步向她家赶。

鹿鹿家的躺在门板上,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她想起了爹娘把她举过头顶的情景;想起了她抱着儿子、女儿看丈夫干活的情景;想到了刚才坐弟弟轿子车的情景,那轿子车着又快又舒服,一直向着家的方向飞奔驰。

最后那轿子车不知怎地就慢慢地变成了她出嫁时乘坐的那顶轿子,山里的那帮“蛮子”抬着她朝家的方向飞跑,跑着跑着,那轿杠突然间就断掉了,她就再也想不起什么了……

她那被鹿鹿抓着的手一点点地冰凉下去,她死了。

第二天早上,鹿鹿领着穿着孝衫的儿子挨家挨户地磕头请人帮忙。鹿鹿家的不想让儿女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硬是在回家的时候才让鹿鹿通知了儿子。儿子是连夜晚从外地赶回来的,他好像还没有从母亲突然离开的噩梦中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跟着父亲从一家走到另一家。

其实不用一家一家地请,村里的人一大早已经向鹿鹿家汇聚过来了。执事头安排好盘锅头、压面、劈柴、拉青器、写挽联等事宜后,就问鹿鹿枋和打墓怎么弄呢。鹿鹿说枋他带两个人去看,墓子就打到屋子西边的那个大石头旁边,他想让媳妇看着他把路修好……



出殡那一天,抬棺材的小伙子不停地换人,都气喘吁吁地小声嘀咕着这枋沉得很,有人就喘着粗气说,鹿鹿给她媳妇挑了最好的枋。

下葬后的第三天,鹿鹿家的坟头立起一块墓碑:慈母孙冬梅之墓。

一块大青石将永远铭记这个一生默默无闻的女人的名字……

 
吕游简介


作者简介:吕游,生于一九七一年,农民。二OO一年起开始在报纸、网络发表散文、诗歌。现为户县上林苑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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