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老痴:温泉维纳斯&寻刀

 

晓晓说,癞蛤蟆一辈子泡在水里,它身上白吗?...







文 | 老痴

1

温泉维纳斯
鬼才作家贾平凹去过平襄,又去了一次,行走到了乡下,酣畅淋漓地吃了几天农家五谷杂粮饭,便有些嘴软,用纯正秦腔说了一大堆恭维平襄的话,挥毫泼墨,题了不少的字。这也就罢了,鬼才回去后,写了一篇文章,意在赞美平襄,不料却得罪了我。我是想和他打一架的。

鬼才说,平襄城里缺水,诊所里一老头趴在桌沿上打屁股针,一连擦去了五个棉球。就这句话让我浑身不自在。

晓晓也常拿这句话涮我,自然是学了鬼才的。

我去晓晓的诊所。晓晓说,吃药。我说,打针。晓晓说,一点感冒,打什么针。我说,得打三天。晓晓说,就打一针。

我解开裤带,褪下半边裤子。晓晓在我的屁股上擦了一个棉球,又擦一个棉球。晓晓说,都擦五个棉球了,还不见底。我立马拉起裤子走了。

是有些日子没去大澡堂子了。但晓晓涮我,我一点也不生气。还去找她,我说,晓晓,我领你去温泉洗澡。晓晓说,癞蛤蟆一辈子泡在水里,它身上白吗?

出平襄城西南15里,汤池河谷中有一温泉。清朝道光年间,知县屠旭初在此主持修建二亭,以分男女之浴,并署名写成《温泉志》。他的碑文中如此说:“地无茂林绿荫交加,山非秀岭层峦红云缭绕。四季温暖,可以熟鸡蛋,多年疾病,入池久浴,汗出病愈,立起成疴”。
温泉水可煮鸡蛋,平襄人都知道,温泉门口有简介,地表水温51-54℃,算是个官方数据。但据我爷爷说,这温泉水早前可是常年沸腾的,民国18-19年期间,西北匪首马廷贤的队伍蹿扰平襄,猖獗得很,曾在泉眼处煮过牛肉,耗费了温泉内力,使得水温降低,现在,仅可煮熟鸡蛋了。爷爷很有些痛恨马廷贤糟蹋了温泉。

1980年代初,联合国资助平襄,建设了一座现代化综合医院,那阵子,平襄城里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街上围观外国人,白的、黑的,红发的、卷发的,稀罕得不得了。国际友人嘛,平襄人自当热情厚待,领导指令,温泉浴室馆舍整修,开辟几间专供国际友人洗浴,每周至少一次,专车接送。羨煞死了要买票洗温泉的平襄人。

医院建城了,街上不见了外国人,温泉也萧条了,之前国际友人专用的浴室也对外开放了。总归人气不旺。

温泉建成度假村也才是近几年的事。鬼才贾平凹有没有去过温泉泡澡不得而知,倒是大门上“陇上神泉”的题字确为名家真迹。温泉度假村,档次高,宣传足,城里也有巴士接驳,猛然火爆得不行。节假日,就连兰州、天水等城市的游客也来度假。

自从晓晓脖子上挂了我送的金项链之后,我们两个的距离仅剩一皮带了。当然了,那是一种幸福得要死、痛苦得欲疯的距离。我抱着她的腰,说,晓晓,我帮你打一针吧,打一针,我就不怕你飞了。晓晓说,五个棉球都擦不到肉上,懒汉。我说,晓晓,去泡温泉,我让你看看癞蛤蟆是怎么洗白的。
去温泉之前,我亲手将一枚钻戒戴在了晓晓的手指上,我想,晓晓应该明白,度假村里的某一间房,今夜将属于我们两个人。

温泉水可真够烫的,我勉强地将脚伸进池里,却不敢钻入水中,只要我一蹲下去,热水会烫疼我的屁股和老二。我坐在池边抽了一支烟,又抽了一支,等水温退了一些,才将整个身子淹了进去。少顷,头晕目眩,浑身皮肤红得像刚出油锅的虾。

听到女宾部那边有人乱嚷嚷,是我准备换衣服的时候,似乎有人在哭,有人在起哄,还听到了恶意的口哨声,很刺耳。

我换好衣服,走出男宾部,看到一群人在围观一个披头散发、衣服凌乱的女子,她低头掩面抽泣。

听围观的一位妇女讲,那位女子泡完温泉,在更衣室里被一个女人扯去了脖子上的金项链,情急之下,冲出门去追,却忘了自己身上没穿衣服,被人起哄羞辱了一番,好像精神都失常了。

那女子突然站起来,消失在浴室之后,不久,却见她爬上了浴室的二楼顶上,哈哈大笑,并一件一件地脱下本就穿得凌乱的衣服。她侧身屈膝,立在屋顶,像一座维纳斯雕塑一般,似陷入沉思,却又抬起右手,从左手无名指上褪下一枚钻戒,扬手抛向人群。
2

寻刀


我祖上出过两个秀才。大太爷和三太爷同时上的榜。一门俩秀才,平襄地界上不多见,算不上威风,倒是很有些显赫的,门楼上插了彩旗,四乡八邻的前来贺喜讨赏。秀才不是官,却也有红顶子戴,据说见了县长也不必下马,拱手作揖,面子很大。

二太爷也是读书人,却好钻研医药书籍,开了一间药铺,当起了郎中。二太爷有一手绝活。有人喉咙肿痛,水米难咽,甚至吞口水都会牵扯得耳朵疼痛,找二太爷。病人仰头,张大嘴,闭眼,二太爷左手一根竹板压舌,一柄三棱小钢刀,蛇吐信子一般,在病人口腔内一闪,咽喉处留一三角形刀口。尚未来得及喊疼合牙,刀已入布囊。无须服药,次日病症消退。

至今在族中,都习惯上喊二太爷留下的我们这一脉叫药铺里的。但遗憾的是,自我爷爷手上,药铺就关张了。我爷爷被马鸿奎的队伍抓壮丁去后,本以为死在外面了,一九四九年三月,彭德怀的部队从我家门前过去不久,在兰州的狗娃山和国军打了一仗,不久,我爷爷便衣衫不整地回来了。

有道是,先人烧砖捏瓦,后人不离窑门。在爷爷被抓去当壮丁之前,时常跟着二太爷,耳濡目染,加上二太爷悉心传授,虽未出师,本是懂药理医术的。但逃回家的爷爷却成了个半傻子,时而清整如常,时而喃喃自语。据父亲说,爷爷最怕鞭炮声,一响,必抱头捂耳,往鸡窝里钻。所以,在爷爷死之前,我们家从未放过鞭炮。
二太爷留下半屋子的药书和装订成册的处方,一部分被爷爷手裁成二指宽,卷了旱烟,一部分被光屁股的父亲撕扯听了响声。等到我这一辈,郎中二太爷只成了一个记忆中的名词,甚至于族人称我们药铺里的时候,就好像那只是我们的一个符号,只能证明与族人血缘的亲疏罢了。

父亲理所当然地成不了郎中。我曾在读完高中后,因不想种地,又好逸恶劳,而突发奇想地问父亲,听奶奶讲,二太爷曾留下一把三棱小钢刀。父亲淡然地说,算了吧,开药铺的人发不了财。我问为何,父亲说,救死扶伤为的是福荫之孙,如果想着发财,赚的自然是昧良心的钱,老天爷也不许的。

我很不屑。

父亲又说,药铺里小中药秤你见过的,叫十六两秤,也叫十六金星秤,由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福禄寿三星组成十六两的秤星,告诫买卖人要讲商德,从医者要守仁义,诚实信用,不欺不瞒,如果耍手腕,嫌黑心钱,则短一两无福,少二两少禄,缺三两折寿。

既然这样,那我去深圳打工罢。
车间主管徐生,南人北相,胡子拉碴,衣着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遢,工衣的纽扣从来只扣三颗,一边衣领窝在脖子里,露出油腻腻的一片胸。就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他同在工厂里做职员的老婆却很不放心,所以,徐生的文员从来都是男的。

徐生至所以留我做文员,是因为我写得一手很漂亮的钢笔字。手写的生产日报表每天都要送老板看的。

欧阳,你就叫我老徐好了。徐生说,年轻人要吃得了苦,要敢闯,敢拼,像我一样,头破血流了也再所不惜,大不了从头再来。

后来我知道,徐生曾在深圳打工十年,回家与人合伙开了个生产医疗器械的小工厂,不料合伙人暴病身亡,所有的债务徐生一人兜了。厂子破了产,徐生又来深圳打工。

这几年,深圳的郊区僻静处开了许多农家菜饭庄,徐生常去,那一日吃过驴鞭火锅后,便上了火,喉咙肿得菊花茶都喝不下去。许是和徐生熟了,我说,如果我二太爷活着,你这点小毛病连药都不用吃。

我向徐生讲了我二太爷的故事,在讲到我爷爷的时候,徐生脸色凝重起来了。良久,徐生望着我,说,欧阳,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爷爷从小扁桃体肥大,十天半月发一次烧。一九四九年驻扎兰州城的时候,是国军的一个连副,听说队伍里有一个当兵的,懂些医术,会使一柄三棱小钢刀,专治此病。请来后,年轻人用竹签压了爷爷的舌,三棱钢刀刚进了嘴,一颗炮弹落了下来,解放军攻城了。

我双手湿润,弱弱地问,好啦?

哑啦!徐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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