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赏析】木棉依旧——顺德一中忆往

 

几十年来,每次远远望见顺德一中那棵愈发苍茂的木棉,总感慨不已。徘徊其下,更勾连出断续往...









几十年来,每次远远望见顺德一中那棵愈发苍茂的木棉,总感慨不已。徘徊其下,更勾连出断续往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百废俱兴。忐忑不安的我们手捏一中录取通知书,怯生生踏进校园。没有兴奋,没有自豪,更没有忘乎所以,只有乱跳的心头和瞪大的双眼。因为一切都在突然间显得分外的陌生旷远。无边的寂寞与些许的不安甚至恐惧,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得我们双脚踉跄,只好手搭凉棚急匆匆四处张望寻觅昔日伙伴。

那时候,新生入学多自己报到,父母也没觉得考上顺德一中是何等了不起的天大事儿。只是知道我们报名后,微微一笑,点点头,继续他们的匆匆脚步。
刚拨乱反正的学校,许多老师都从各处调来,不少还一口土话,直听得我们竖起耳朵瞪大眼睛仍在五百里云雾中,偶尔惊喜的同学不期而遇才将我们从迷雾中猛然拖出。每天,新鲜事儿从四处蹦出来,
叫小学五年来一直挤堆在几平方米沙池上蹦跳打滚乐此不疲的我们耳目一新,应接不暇。渐渐,全新的课本与同学,全新的教学与思维,犁开我们全新的生命。在地理课,我们甚至大惊小怪地发现,除了大良,世界上竟然还有一望无际的沙漠戈壁和连绵无尽的热带雨林,自然还有高楼耸立的纽约伦敦巴黎,从此,我们不再轻易地大声感叹:大良真大。


上课老师大多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但都净洁妥帖。他们虽两袖清风,却风姿英迈,一登讲坛,手挥粉笔,将课文内容和自身曲折经历融为一体,闻所未闻的故事和舌粲莲花的讲解,直听得我们如坐春风,此时,我们才知道牛顿与牛津不是同一人,青海跟青岛相去千里,伦教之外还有伦敦!也戛然停止了暑假那些旷日持久的争论,因为我们忽然明白,那多只交换无知。于此,我们才隐隐感觉这所陈旧而沉默的老校确有点一时难以道诉得清的与众不同和深不可测。

不过,老师虽春风化雨,考试却铁面无私。作为顺德一中学生,绝少东张西望,作弊抄袭。从民国开始形成的谨严校规,早已构成一种文化自觉,谁都不愿越雷池半步去触摸那一代代一中学子用精神与意志刻画出来的道德与心理底线。
几十年后,同学聚会,一些初中毕业后就在社会摸爬滚打的同学一个劲地抱怨说,当初要让他们抄袭一下,就不至于沦落到成老板。语虽调侃兼自炫,但从那个时代走出来的人,即使如今腰缠万贯,但在骨子里仍充满着对文化的敬畏感与崇高感,这,也构成顺德一中独有的内在特质。毕竟,这里英才云集。文化的获得和头筹的拔夺,实也不易,除自身勤奋与老师引导外,禀赋天资也是彼此都深知一生难以逾越的智慧壕沟。只有跟那些闻一知十,每试辄冠的同学同台竞技,自己才会绝望地体会到一山还比一山高那种无法更变的残酷与无奈,也才会痛下决心反躬自问,扬长避短,以期出奇制胜,最终可各领风骚。于此,也可略略洞悉一中学生机敏巧慧背后的心理实质。


那确是个很特别的年代,最令人兴奋和向往的是常在报刊看到某个大厨或车间工人经过几年刻苦钻研,直接考取研究生的新闻,而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更令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在一夜之间一脸深沉地研究起数学和物理来,还别出心裁地复制着一个个端着书本碰到电线杆还连声道歉的动人故事,以期引起别人对他们与陈景润间模糊的认识,但那确是个对知识别样渴求与崇尚的时代,每天播放英文教程的收音机旁总聚满瞪大眼睛,侧耳倾听的年轻人。虽然,那都是地道的中式英语,但都无法消减他们对外间世界的好奇探究与不懈努力。每当聚头,人们总是交换彼此的读书心得,购书门路。

社会好学上进的氛围,深深渗透到我们的精神内质,在身体和心智刚刚长成的我们身上形成一股长久难息的求知激情,化作我们的精神生命,直到如今,也将伴随一生。这,也是时代的惠赐。尤其是学校严谨的校风和老师苛严的要求与同学间的你争我赶,让我们一踏进满目苍蓊,两侧黑板报的长长校道,就如同走进柏拉图与其生徒们漫步纵谈的智慧庭院,不经意间就已深深沉浸在对知识无限追寻的纯粹快意与神往中。那时候,广播里每天都播放着“再过二十年,咱们再相会”。那种奋发向上的歌声令人神往不已,同学间暗暗较劲,都梦想着二十年后再相会已是四化新人。


教师办公室在当时我们心目中是学校最神秘的地方。狭长低矮的丁字长廊如同我们的功课和考试,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日光灯如老师的双眸,总是无怨无悔地照射着幽黑的地面。老师们也总是夹着教案和作业本一脸严肃,匆匆来往,偶尔看到书桌旁的他们,也多是或静默沉思,或低头批改作业,绝少闲笑。
这些跟父母年龄相仿的老师们,总散发着长辈般的威严,再加上平时交流不多,更显得神秘莫测。在大街上远远看到老师,我们都像刚出窝的小老鼠看到目光锐利的大花猫,远远就撒腿狂奔,奔跑不及,只好躲在幽暗的角落里偷偷等老师渐渐远去。



直到有一次,我们意外地看到老师在市场上低头买菜,大家都惊讶得面面相觑:老师也要买菜?在少年时代的我们心中,老师是神仙般的人物。人间烟火,那是我们这些毛头学生和整天进出厨房的父母亲才硬着头皮应付的俗物,老师应是超凡脱俗,整天沉浸在王维诗歌和贝多芬钢琴声中独自沉吟,偶尔写几句雅淡文辞的桃园中人,他们竟然也要像平头百姓那样推着破旧的小自行车弯着腰跟小贩讨价还价,这简直不可思议!此后几次,我们都看到老师们准时出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低头弯腰,讨价还价。此时,我们才渐渐明白,他们其实也像我们的父母那样寻常平凡,只是在讲坛上,他们将我们引向一个未知而充满神奇的远方。走下讲坛,他们也得挎着磨得光滑的小黑提袋,脚步匆匆,走出校门,小心翼翼地挑拣着青菜小鱼,葱蒜姜盐,为家中老少炒菜做饭,扫地抹台。自此,教师们威严的背后,我们渐渐读出更贴近我们内心最柔软处的温煦气息,再看到他们严肃的面孔,我们偶尔将猜想划到一边:或许,她们只是在寻思着怎样下班后在跟那个分厘不让的小贩再唇枪舌剑一番,或如何取小道去接幼儿园里眼睁睁盼望自己出现的小女儿。师道的尊严,除了纯然的传道授业,其实也倒能从这些最平凡无奇甚至是琐屑微末的细节中悄然突显,更折射出他们的真实与不凡。


每年春天,我们都喜欢在后山旁那棵木棉树下捡拾木棉花。不时抬头,凝视着漫天飞舞的棉絮。心,飘若飞絮,一片宁静。偶尔,木棉花跌在地上清脆的的劈啪声才在不经意间打破着初春的校园宁静,也溅起少年的我们的思绪涟漪。再抬头,红棉依旧,猩红满树。
花开花落,我们也在不经意间渐渐长大,心思与脚步,也不再如山边野草般漫无边际地疯长和狂野,越发沉默的我们读书也更深沉起劲。每天,听着操场上日复一日的广播和校长大同小异的训导,我们也不再去鹦鹉学舌,因为,我们也渐渐悟出他们真挚的希冀与遥深的寄托。
每个闷热夏日里毕业生在教学楼提前嘻嘻哈哈的集体留影,都会在我们间渐渐弥漫着淡淡的惆怅,再看着每个学期初长长的竹笪上写满新生名字的大红纸和越发年轻的面孔,我们也在日渐密集的考试和多样的抉择中初尝人生的滋味,更在不舍与难离中作别母校,从此,不常再归。



自此,母校,如寂寥而深沉的友人,沉默,宽容,笃定。

“相对亦无事,不见忽忆君”。

或许最能刻描彼此一片情深,更引人不时深情回眸,或悄然独自漫步其中,因为,这也是自我生命历程一种下意识的梳理与回顾。

毕竟,它伴随度过我们最葱翠的光阴,孕育出我们春草般细嫩却不断成长的心灵,触发着我们对生命与人性的最初感悟,逗引着我们对大自然种种新奇的惊喜发现,当然,也引发着我们对教育与文化,责任与义务的深刻思考,而所有这一切,都化作场场初春夜雨,深深渗进这片寻常土地,浸润着岁月的种子,撑开心灵的嫩芽,在无数次春花秋月中渐渐绽放出漫山春花,映衬着先行者或浅或深的精神与思想足印,映衬着教学楼旁那片如同学生们青春般永远葱绿的芳草地,更映衬着小山前那苍挺依旧,迎风矗立的一树木棉。



("淡淡的文字,浓浓的深情",经李健明先生同意,全文转发作者发表在«乐从文艺»上的回忆一中的美文。


    关注 顺德一中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