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槽”这一年：从引爆舆论到专注严肃调查，专业媒体人の转型心路

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这个时代给了内容创业者很多的机会，在更大的灵活度和自由度面前，专业媒体人凭借精准的热点判断，熟稔的选题操作，成为热点新闻事件中的话题引爆者。公号“有槽”在2016年的魏则西事件中，及时反映、深入调查，祭出第一篇详实调查的现象级报道。

本期全媒派（qq_qmp）独家约稿“有槽”公号创始人詹涓，请她聊聊一年来的惊心动魄，透过她的经历与思考，一窥传统媒体人转型的真实心路。

作者：詹涓

公号“有槽”创始人，现从事新闻编译、译审

2016年4月29日这天，我们一家三口去室内游乐场玩儿，先生在这个码放着各种高低杠和蹦床、以体操为特色的游乐场里负责照看孩子，避免她摔伤了胳膊腿儿，而我拿着手机做资料研究，我想要了解，北京武警二院生物治疗中心到底是什么机构——几天前，我在新浪微博上得到了魏则西的死讯，看到这个年轻的癌症患者在去世前曾痛斥北京武警二院生物治疗中心采用的DC-CIK疗法贻误了他的治疗，又在知乎上翻完了他的所有帖子，我很痛心，作为一个孩子的妈妈、一个肺癌患者的女儿，我很想为魏则西和他的家人做点事情。孩子玩儿得很尽兴，我也做完了所有资料搜集整理工作。当晚讲了睡前故事，哄她睡着，我将手机里几十张资料图反复归类、整理，画出了生物治疗中心与承包方康新医疗管理公司、供应商柯莱逊公司之间的关系图，对着这张关系图，我在黑夜里一个人发着抖：魏则西生前回答的这个问题叫“你认为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此时我知道了，一家受到老百姓信任的军队医院居然违反规定将肿瘤科室承包了出去，提供在有效性、适应征方面并未得到明确验证的实验性方案，消耗肿瘤患者宝贵的治疗时机、有限的医疗费用和对人性的信任，这就是人性最大的恶。第二天，我写出了这篇文章：《一个死在百度和部队医院之手的年轻人》。

写完的时间大约是清晨六点。按照平常的习惯，我为公众号有槽写好的新文章会先发给丈夫（在有槽，我的笔名是“涓总”，他叫“村总”，无涉实际生活中的头衔，只是朋友间的戏称）看一遍——我是一本传统商业刊物的副主编，而他是一本传统综合类新闻刊物的主笔，我相信在做标题、改导语，以及把握文章敏感度方面比我更加擅长，我也知道，这个标题在他手下大概是活不成，一定会换成更温和的表述，可是在这篇文章和它所反映的更大的恶面前，温和有用吗？于是，我点选了“发送”。之后的发展超过了我的想象，在5月1日这一天，这篇文章的浏览量就突破了30万。后台涌进大量评论，50条精选留言几乎是瞬间选满。

最初的半天，留言几乎都是善意和正面的，但很快有媒体同行发来了微信，透露说文章涉及到的某些公司开始组织编写针对我的“黑材料”，提醒我千万小心。果然，在接下来的近一个月里，友人给我发来了多篇文章，有人质疑说：如果不是有人暗中帮忙，一个小小的公众号怎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挖出这么多料？我将这些质疑视为恭维，首先，我和村总主理的这个公众号虽然只是业余玩票，连更新都不规律，但只要出手，基本就是独家，在此之前，我们的公号就已经做出了多篇10万+的文章，甚至还有篇独家报道在发出后，被某家广东传统大报几乎一字不改、全文照抄（见《洛杉矶留学生施虐同胞案，罪犯读的是什么鬼学校？》）。其次，在调查报道，尤其是涉及医疗、教育的调查报道方面，我们都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村总则是在做了多年媒体高管后，出于对一线的热爱回过头做记者，故宫谋杀案、工体撞人事件、广场舞诈骗案这些事件，都是经由他之手，案件之复杂、人性之幽暗得以进一步揭露，而我在纽约时报中文网时，做过三年健康和教育版主编，这已经不是我们公众号第一次正面怼莆田系医院，透过网站ICP备案、工商登记资料、招聘公告等公开信息来抽丝拨茧挖掘假公立医院的真面目，事实上，在这次挖出武警二院的科室承包问题之前，我们已经用相同的手法报道了北京466医院部分科室存在的承包、虚假宣传等问题。

为什么两个已经不算年轻的传统媒体人要再做这么一个微信公众号？简而言之：因为好玩啊。我们都很喜欢目前的这份工作，因此不想转换跑道；但我们又希望在业余时间做些在自己的媒体不可能发表的选题，玩些以前没玩过的采访写作模式，帮助普通读者。

我们的第一篇10万+，是《百度血友病贴吧惊变数千病友面临生存危机》，这篇文章是村总在北京的寒夜里，为了不打扰家人，哆哆嗦嗦站在室外打了几个小时电话做的采访，我们也没想到，这竟然成了首篇关于百度意欲出售疾病贴吧的报道。

是主流传统媒体不再关注这些新闻了吗？也未必。然而传统媒体确实没有自媒体如此快的反应——按标准流程，联系这届百度公关、公关帮忙联系贴吧业务负责人、商定采访提纲；联系贴吧吧主和网友；联系其他利益相关方，必要时将稿件发给机构律师审读，这是个起码一周、至少三人才能完成的工作量，在稿件完成而且能够发表后，新闻的热点也许过了，贴吧也已经不声不响卖了出去；但在我们这里，是一天一夜、两个人，迅速引发关注，并倒逼有关公司在短时间内表示为了保护病人的利益，不会出售疾病类贴吧。做466医院的采访(记一家令人如沐春风的“百度三甲医院”)，同样是个“好玩”的体验。我做资料挖掘，先确认该医院将妇产、男科等科室承包，接着村总做出巨大牺牲，以男科病人的身份和医院网络咨询员沟通，并来到现场获取一手资料（事后我跟无数关心我们的朋友解释，我没有不孕，他也没有难言之隐）。作为一个推理小说爱好者，每次通过公开信息挖掘事件真相的过程，都让人兴奋而迷醉。而在文章推送后，读者在后台与我们的沟通，更是让人甘之如饴。

我们做了很多年传统媒体，有报纸、有杂志，还出过书，但写了一篇自认为很赞的文章没人打电话来表扬，写了篇很逊的文章也最多只有上级领导批评，一直是到做公众号后，我们才得以第一次与这么多读者直接交流，他们指出的错误，我们能第一时间更正，他们提供的观点，能让我们的思考更深入。怎么讲，我们仍然是一个不愿意与流行接轨、连当下热门网络词都不会用的正儿八经的严肃公号，但我们确实更接地气，更加了解读者们在为什么焦虑、想要了解哪方面的疑问了。

这一年，有槽接受了国内和国际媒体的采访；帮助了一些病人；解答了很多人关于雾霾、水体污染、土壤污染的问题；介绍了如何去国外求医问药。下一年会怎样？且听兴趣告诉我们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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