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外公

 

那天爷爷刚好来看外公,外公已经很虚弱,说不出话,用手指了指柜子上的烟,我答到,爷爷在吃药,抽不得烟!外公便把手放下了!我万万没想到,这句话,便是我同外公讲的最后一句话!...





这篇文章三年前就想写了,不过一直没有动笔,到如今不觉已经三年了。外公离世竟已三年。今日到外公坟前祭扫,坟头杂草又深了许多,无限感慨,往事如尘。

三年前,我大一,那年暑假,在南充做完社会实践回家,到了我们镇上我首先给外公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电话里外公的声音依旧,听起来很精神。但当我抵达外公家,看到外公时,我都不敢相信那真的是我外公——病痛已让他瘦得不像样了,外公半边瘫七年,本来已经发福显得微胖了,可这时瘦骨嶙峋,已经不是以往的模样。

外公家离我家不远,相隔一条河沟,也就一里多的路程,若不是有竹林阻挡视线,两家相互之间是可以看见的。离得虽近,但却是两个县了,外公那边属于广安区,我们这边是岳池县。外公住在文明场,据说之前是个乡间草市,不过这个草市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没落了,到后来就只留了这么个名和一条不到一百米的街道,姑且算是一个场!文明场的村民,除了几户人家外,统一的都姓艾,天水艾氏,当然,外公姓艾。因此,文明场的人,差不多都是我家亲戚。父亲曾在乡下摆剃头摊,每逢苟角场,父亲都会在文明场摆摊,因为文明场是我们这边赶苟角场的必经之路。也因为此,小时候到外公家的次数也比较频繁。


昔日的草市如今已破败不堪
父亲当年摆剃头摊的小店

我小时候内向怕羞,经不起人逗。外公家在场的那头,去外公家都要穿过那短短的文明场“街道”,而每次去,街两边的那些亲们都要逗我一番,诸如“这个娃儿又来了”、“这个娃儿脸皮好厚啊,扯常(经常)走他家家屋里去”,久而久之,我便不爱去了,后来又不知什么原因,我也拒绝叫文明场那边的人了,包括外公内。从很小的时候起,一直到高一,我都不曾叫过外公一声。每次去也很不好意思,特别是小学时,每次去外公家,进门都羞得脸通红,外公也只是说“这么大个娃儿了还怕羞”!外公艾公讳如国,如跟宍同音,宍即是肉,肉我们又叫朒(音嘎)儿,所以乡里人总是逗我,说:“你家家(音ga,平声)是不是朒儿国?”家家,是我们那边对外公外婆的称呼,若细分起来,外公则是家公,外婆是家婆。“我家家是艾如国。”我辩解道。“如不就是朒儿哟!”乡里人哈哈笑道。久而久之,我也学机灵了,有人问,便答道“你才是朒儿”。

外公是个农民,也做过裁缝、会打衣服,杀年猪的月份也出去收猪毛、猪下水,也收过一段时间古董,在家卖化肥农药,卖煤炭!说外公是个农民,其实外公也是个手艺人,也是个生意人!外公会打衣服,我都是听说的,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外公家曾有一台缝纫机。外公出去收古董,这是我知道的事,外公的抽屉里放了一些没卖掉的古董,时时会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外公去世后,母亲他们兄妹几人还一人分了点物件,我家这个,据我考证是个清朝的寿山石镂空雕梅花酒杯,虽值不了几个钱,权是个纪念。我们这些穷乡僻壤,也收不出什么像样的古董来!

外公那个抽屉一直上了锁,我们都很好奇里面有些什么,外公每次打开,都会拿出来一只装在盒子里的乌龟。那乌龟小巧精致,由金属片做成,不知是镀金的还是纯金的,四只脚、脑袋、尾巴都是灵活的,微微动一下,那乌龟就可以动!活灵活现。外公常常拿出来逗我们,说“我们先喂到,等喂大了我们杀来吃”,那时候我们都相信这只乌龟真的可以长大!

外公赶场,或是出去收古董、收猪毛,路过我们那边,都会在我们村里的小店歇歇脚,喝一杯小酒,我时时在店子上玩耍,外公见了我,便将他佐酒的夹心饼干什么的分一些与我,临走之时,也不忘在称点与我带走。夹心饼干,圆圆饼干,是那个时候有名的小吃,外公每次买给我的也就是这些!


我们村里的小店,外公常在此歇脚,小店老板也于今年作古


我小学毕业那年暑假,外公中风瘫痪,起初一段时间一直瘫在床上,也差点没过去。后来吃药治疗,病情有所好转,成了半边风,行动缓慢,只能在屋里屋外走动。从此,外公便开始养病的生活,一张凉椅,一张凳子,凳子上摆着茶盅、烟杆、叶子烟、打火机!屋前屋后缓慢的走动走动,也落得过清闲了。不过,得了这个病,也无可奈何!

初中时,外公常服中药,医生是镇上的,我刚好在镇上读书,每周回家一次,有一段时间,经常给外公带药,医生将药包好放在学校伙食团,并让我们班主任带口信给我,让我回家时带回去。后来外公改吃西药,中药也停了,也没再带药了!有一段时间乡里兴起了一个邪教,打着天主教的旗号,来传经说法。文明场很多人信奉了,外公也信了,堂屋里挂上了一张白布,上面印了一个鲜红的十字架!传教的几个妇人,每周末都来做礼拜,一群人在外公家有说有唱的,还借给外公一本《圣经》,说是主传下来的神书,这些地方没有的!外公说让我也去信这个,说有好处,说他信了这个病情有好转,村里那个孩子信了读书又得行了!我没信!后来,这个邪教被查封了,外公家的十字架白布也取下来了,外公知道了那是个邪教!不过,在我看来,有点信仰终归是好的,虽然那是个邪教,但对老年人终归没损失,至少还给了外公精神上的些许安慰。

由于小时候养成了习惯,大了依旧不爱去外公家,特别是独自一人,更不好意思去了。但要去上学,走大路就必须往外公家过。所以,多数时候我会选择走小路,绕过外公家。初中时每周回一次家,很少主动去外公家,除了给外公带药。但外公经常拖人带口信来叫我过去耍,通常是让我周末过去吃午饭,然后顺便去学校!高中时,一个月回一次家,也时时绕开外公家,从小路回家或是从另一边回家。外公也会每个月打电话过来,让我去吃午饭!记忆中,每次去外公家,外公都躺在那凉椅上,眼睛半眯着,见我来了,便坐起来,脸上露出笑颜,忙道:“赶忙到屋里来坐!”我常常都是陪外公说几句话,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然后便独自到里屋看电视去了!在家人面前,我的话不多。外公和外婆在家,后人们都不在身边,大学之前,我差不多是唯一在家的,因此外公也时时让我去耍。


为避开外公家,我常走的小路,远处为文明场


外公很关心我的成绩,从小到大,每次期末考试过后,外公都会关心关心我考得怎么样,并经常叮嘱努力读书。高中毕业,我考上了大学,拿录取通知书那天下大雨,拿通知书回家,顺路先到的外公家,我依然记得外公看我录取通知书的情景:外公依旧坐在凉椅上,叫我拿出了他的老花镜,戴上老花镜,取出通知书,先念了封面上几个大字“四川农业大学录取通知书”,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挨着挨着念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包括上面一段关于川农的简介!

外公家在路口上,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多数会在外公家歇歇脚,自从外公瘫痪后,哪都去不了,每天在屋里,大门打开着,有人来歇脚,也算有人陪外公说说话,外公很热情,周围过路的也愿意来歇脚!因此,外公家其实也是多热闹的!特别是逢场天,大家赶场归来,路过这里,也会来歇歇脚再走!外公去世后,外婆也去了成都,房子也租给了浙江来种西瓜的人,从此大门紧闭,有乡里人还说,现在都没得一个歇脚的地方了!


外公去世后,房子也租出去了,房门紧闭


大一上那个冬天的某天,母亲打电话告诉我外公得了食道癌,接到成都来了,而且是晚期!这消息如晴天霹雳,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干什么,直说我回来看看。母亲说回来有什么用!不让我回去。我便给外公打了一个电话,并没有说病的事,装作不知道,让外公在成都好好耍。寒假回家,母亲说外公安了食管,已经好了,不过顶多坚持八个月到一年。那段时间,外公便在成都了!大一下(2012年),端午节前几天,我生日,外公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经回老家了,我问回去做什么,他说家里空气好!其实,外公知道自己的身体,回老家,也算是落叶归根。

大一暑假,我做完社会实践回到家,外公已经虚弱得很了,离安食管差不多八个月。那段时间,外公常问外婆,这六月(农历)怎么这么长,还没过啊!外公想熬过六月,因为传统观念里,六月去世不好,但,最终还是没熬过!外公在六月去世。那天爷爷刚好来看外公,外公已经很虚弱,说不出话,用手指了指柜子上的烟,我答到,爷爷在吃药,抽不得烟!外公便把手放下了!我万万没想到,这句话,便是我同外公讲的最后一句话!外公去世时我们都在堂屋里吃晚饭,等外婆进入看时,外公已经去了,默默地!没人接到了气!我开始不知,只以为外公只是昏死过去,很淡定,外公的孙子孙女们大声叫爷爷,邻居们问声敢来,屋里挤满了人,我们便出去了,等我回来,爷爷正准备放火炮,我忙阻止,问爷爷放火炮咋子,因为我只是以为外公是昏过去了!爷爷说已经落气了!火炮声响,炸的我心如刀绞的难受,抽泣得快喘不过气!始终难以接受!外公在家停了几天,我连续守了五夜,算是最后能做的!外公上山后,一切恢复常态,只是屋里少了外公,看见外公一直坐的凉椅,泪流不止。

外公去世后,外婆离开了家去了成都,房子也租出去了,如今我再不会避开那里走。每次路过,见房门紧闭,想进去又进不去。进去了又能怎样,物是人非。三年来,也只进去过一次!读书在外,我始终幻想外公还在老家,依旧每天坐在那凉椅上,茶盅,烟杆,一切依旧!等我回去,外公见了,开心的笑了,招呼我“赶忙到屋里来坐”!

行文至此,已泪流不止,就此收尾吧。

乙未农历七月十五日深夜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作者简介

晋阳山人,汉语言文字学硕士在读,四川岳池人,90后。
编辑 I 番茄三

图片来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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