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故事 晚霞中的冰糕车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厂区半面天空，知了们躲在法国梧桐的枝叶上轮番演奏着夏日的乐章。x0a“买冰糕哟，买冰糕……”头发几乎全白的老伯骑着改装过的三轮车，面朝车身，缓慢地边骑边用河北口音嘶哑地叫卖。...

作者：春亮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厂区半面天空，知了们躲在法国梧桐的枝叶上轮番演奏着夏日的乐章。

“买冰糕哟，买冰糕……”头发几乎全白的老伯骑着改装过的三轮车，面朝车身，缓慢地边骑边用河北口音嘶哑地叫卖。

几个正在梧桐树荫下捉蚂蚁的孩子一窝蜂围了上去，“爷爷，给我来块牛奶冰棍儿”，“爷爷，我要豆沙味儿的”，“爷爷，今天有冰砖吗？”手里捏着几个钢蹦儿的孩子们兴奋地问个不停。那时的孩子，连电冰箱都还没见过。

老伯朝孩子们微笑着，动作敏捷地打开浅绿色的冰糕木箱，揭开两层干毛巾，小心翼翼地把冰糕一一递到这群年少的买主手上。

望着孩子们心满意足跑去继续玩耍的背影，老伯乐呵呵地收拾好行头，继续朝着俱乐部的方向驶去。俱乐部是大厂的休闲文化中心，人气更旺，生意也会更好。

“买冰糕哟，买冰糕……”，几个孩子追逐着老伯的三轮车，边跑边跟在后面模仿着老伯的河北口音。冬天，老伯没有生意。

他一个人回到了时常出现在梦里的大厂车间。老伯是厂里的退休工人，当年是第一批过来支援老三线建设的。

看着镶满了手印的C616车床如今正由徒弟在熟练地操作，还有徒弟也当上了师父，老伯欣慰地笑了。

大风扇上方的钢窗外，阳光正映照着桉树叶，光影投射在厂房的内墙上，一切仿佛就跟厂房刚投产那天一样的场景。

这时，加班的徒弟朝着师父跑了过来：“师父，今儿这么冷，您还进厂啊？赶紧来组里坐坐吧，我给您沏杯热茶……”

师徒俩聊了会儿家常，徒弟贴心地问：“有多久没去看我师弟了？要不这周末我陪您赶车去看看他吧，我妈给他准备了新胶鞋，还为他织了件毛衣……”

老伯感激而又有些难过地摆摆手，“唉，不用了，谢谢你妈了……”

徒弟的“师弟”，是老伯的儿子。儿子技校毕业后也进厂当了工人。上班没几天，年轻气盛的儿子不服车间主任的管。脑袋一发热，下二班后和工友偷偷撬开主任办公室的门，偷了一些粮票和劳保皮靴到厂外去卖。当时正赶上“严打”，儿子被判了五年劳教。

儿子入狱后不久，老伯在家里不停抽着闷烟，几个月都没怎么在生活区溜达。他怕碰见工厂的老同事、同来的老乡、熟人们投射来的各种眼光。

到监狱去看过儿子两次后，老伯心态放平一些，人也振作了起来。

他咬着牙开始做起小买卖，他想为儿子出狱后积攒一笔收入，让儿子回家以后能够更加轻松从容地重新走上这个社会。监狱在两百多公里以外的砖窑厂。

师徒俩赶到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儿子穿着很单薄的线衣，望着老伯和师兄，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弟，嫂子专门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辣椒酱，保证你喜欢。”暖心的徒弟率先打破了沉默。

突然，老板指着窗外，喃喃地对儿子说道：“瞧，你们围墙边儿的腊梅开得多繁呐，花儿香飘得远，我们还没走拢就闻到了。春天就要到了，你师兄下个月又要陪我去给你妈扫墓，我一定告诉她，你在这儿挺听话的，好让她放心啊。别哭了，赶紧干活去吧……”

徒弟把装着毛衣、鞋子、书籍、辣椒酱的布口袋递了过去，儿子的泪打湿了口袋的角。冬去春来。

五一刚过，俱乐部前又响起了老伯苍老而悠远的嘶哑叫卖声：“买冰糕哟，买冰糕……”只是老伯蹬车显得有点吃力，嗓门也没有几年前那么的响亮。

看着跟随自己冰糕车追逐嬉闹的孩子们，老伯又想起了心爱的儿子。

那年是第一次带儿子挤火车回河北老家。挤了两天两夜的硬座车厢。好不容易到了郑州，才有个靠窗的座位空了出来。小家伙一直没有喊过累，两只眼睛尽情地望着华北平原大片大片的农田、电线桩子不停朝车后飞去。

在老家期间，老伯还专门带儿子去了一趟伟大的首都北京，儿子第一次见到了立交桥……

小家伙上初一时，礼拜天在家里做了大半天的作业，中途一直没有休息过，让老伯很是心疼。

“儿子，写作业累了，爸爸带你出去逛逛吧？”

“不去。有啥逛的，县城就那么大，我哪没去过。”

“今天爸爸带你去看立交桥，就北京的那种，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你还记得吗？”

小家伙半信半疑地和老伯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老伯把儿子带到厂西外。儿子惊奇地发现，铁路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修建起了一个下穿隧道。

“看，上面跑火车，下面跑汽车自行车，咱县城也有立交桥啦！”老伯和蔼地摸着儿子的头。

儿子乐呵呵地笑了。

儿子灿烂的笑容一直留在老伯的记忆里。夏天又到了。俱乐部前没有了老伯满含着河北味儿的“买冰糕哟，买冰糕……”。

那帮孩子也不见了踪影。兴许他们已经上初中或技校去了，一个个开始忙碌了起来。

俱乐部外面高大的法国梧桐被移走了，知了声也听不见了。阳光肆意地照射着大地，连一点遮挡的树荫都没有。

黄昏时分，一辆三轮车慢慢地驶了过来，老伯坐在三轮车上。原来放冰糕箱的位置，现在安放起一个座椅。老伯坐在椅子上，慈祥的笑容里眨着一丝丝泪光。

蹬车的年轻人，就是老伯朝思暮想、刚刚回家不久的儿子。

远方，一轮新月升起。

晚霞渗过生活区的屋顶，天空依然是那么的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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