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芳丨思念

 

那是我妈妈!我高声惊呼着,撒腿猛追,假装没听到燕姐在身后强调那是在医院工作的王医生。其实,我也特别担心那是王医生。...



思念
文/程芳




爷爷跟奶奶吵架了!
我躲在西边的柴草房里。我从垛得跟屋顶一般高的草堆上抽了一些干草铺在地上。我躺下来,又抽了一些干草盖在身上、头上,将自己隐藏起来。

爷爷奶奶争吵的声音影影绰绰地飘到我的耳朵里。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了……
莫名的委屈涌到眼底,眼泪顺着脸颊、腮边迂回着滑落在枕着的干草上,湿了好大一片。
我睡着了。在梦中,我梦见爸爸回来看我了:他骑着那辆绿色的送报纸的标志性自行车,车把上大包小包地挂了许多带给我的礼物,风尘仆仆地进了家门……
门嘎吱一声响,我惊醒了,是爷爷的脚步声。我屏住呼吸,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爷爷抱着一捆草出去了,并没有发现我,我长吁了一口气。
天越来越黑了,我的肚子吱溜吱溜地叫个不停。侧耳倾听,院子里寂静无声,墙角蛐蛐的叫声显得格外嘹亮。我悄悄地拉开门,踮着脚轻轻地走到院子里。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院子里、堂屋里漆黑一片,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黑兽大张的嘴巴。爷爷,奶奶……我怯怯地喊着,却没有人应答。



我一路小跑摸黑跑进了堂屋,爬上了炕。半蜷着身子躺进卷在炕角的被筒后面。黑暗中,爸爸妈妈的音 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好饿啊,肚子里仿佛有无数的蚂蚁在搬家……我更想我的爸爸妈妈了……我哭着睡着了……
我是被奶奶晃醒的,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我发现太阳已经照进了窗棂,炕上已摆好饭菜,热气腾腾的稀饭幽幽地叹息着,红地瓜则落寞地躲在一旁。偷偷地瞄一眼爷爷,他一语不发,正瞅着窗外抽旱烟。我知趣地赶紧穿衣、洗漱、闷闷地吃饭、逃离般去上学。
放学了,我不愿回家,拖着燕姐从西岭绕着往家走。我无聊地踢着一颗小石子,不经意间一抬头,远远地,一个留着短发、体型微胖的女人骑着自行车缓缓向东而行。那是我妈妈!我高声惊呼着,撒腿猛追,假装没听到燕姐在身后强调那是在医院工作的王医生。其实,我也特别担心那是王医生。妈妈回来看我返回城里的时候,总是从村口的拐弯处往北拐;医院在村口的南边,我观察了很久了,王医生总是往南拐。凝神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心里默念着:往北拐!往北拐!自行车连同那身影却毫不留情地向南而去。我只好无奈地放弃追赶,沮丧地往家走。



回到家,我急切地搜寻着妈妈曾经回来过的痕迹,却遍寻无果,只好不甘心地询问妈妈是否回来过。奶奶一脸诧异地摇头。听到我忿忿地辩解:明明看到妈妈骑着自行车往南去了。奶奶怜爱地摸着我的头肯定地告诉我,那是医院的王医生。奶奶只是告知我一个事实,我的眼泪却夺眶而出。我用手背偷偷地抹了两下眼睛,试图掩饰自己的眼泪,却因为失望和悲伤的蔓延,眼泪抑制不住地奔涌,不一会儿竟哭得抽噎起来,奶奶怎么哄也哄不住。
我又做梦了,梦见我坐着大马拉的车,行走在柏油马路上,那路不是土路、不是沙路、不是脊埂路,那是爸爸妈妈城里的柏油马路!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安静而踏实,贪恋地看着那路在马车的移动下后退后退……离爸爸妈妈的家越来越近了,我激动地站在马车上,挥舞起马鞭……我笑醒了,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奶奶的炕上。
思念像夏天河沿的草,疯狂而茂密地生长。我茶饭不思。我生病了。
奶奶托人到桃园邮电局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爸爸回来看我了。我扑到爸爸怀里,瘦弱的胳膊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腰,舍不得松开……
院子里的梧桐花开了,如情窦初开的少女,霓裳般的紫色舞在枝头,隐约里透着淡淡的香气。我和爸爸围坐在树下,爸爸笨拙地给我的小辫扎上新买的蝴蝶结,我忍着爸爸撕拉头发的疼,龇牙咧嘴地、幸福地啃着大苹果。



细雨敲打着屋檐,惊醒我的还有奶奶和爸爸的窃窃私语:娘,孩子的病无大碍了,单位忙,我今天就得回去了……我一咕噜爬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却亦步亦趋地跟着爸爸。吃过早饭,奶奶一个劲地催促我去上学。爸爸帮我背上书包、戴上斗笠,送我到胡同口。经过细雨滋润了一夜的胡同里泥泞不堪,我跳跃着,腾挪着,不时地回头张望站在胡同口的爸爸。好不容易走到了村前的大湾,大湾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苍翠模样,污浊的雨水夹杂着干草、木棍翻滚着冲进大湾,泛起了一层层黄色的、白色的泡沫。湾边积得很深的雨水、泥水很轻松地浸透了我的布鞋,每踏一步,粘糕一样的泥巴总会紧紧地粘住我的鞋和脚。我只好把脚从鞋里抽出来,拔出泥中的鞋子,赤着脚反身往家走。
奶奶和爸爸看到我提着鞋回来一脸惊讶。他们并没有责怪我,而是给我换上一双干净的布鞋。我又一次启程。雨下得越来越大,脚下的路也越来越泥泞。这一次,还没走到村前大湾,只走到屋后,我的鞋就陷在泥里拔不动了。我用力地拔鞋,却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我赤着脚提着鞋哭着又回来了。
奶奶给我换上干净的衣裤,爸爸则动员我穿着沾满泥巴的鞋子再捎双干净鞋子去学校。我怎么也不同意,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强调拔不动鞋、拔不动脚……怎么拔不动?我看你是不想去上学!我还来不及辩解,一个巴掌甩在了我脸上。
我赤着脚跑进了雨中,跑过了屋后,跑过了村前大湾,跑进那个陡坡旁边的小树林,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依稀记得,爸爸冒雨把一双新布鞋送到学校的时候,我们正在上课。鞋子交给了老师,我故意没有抬头看爸爸,却隔着窗格子,看着爸爸在雨中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



若干年以后,用开玩笑的口吻讨伐爸爸曾经在那个雨天打过我,年逾古稀的老人竟然红了眼圈:爸爸对不起你呀!当年,爸妈都要上班,还要养爷爷奶奶和你们姊妹几个,实在请不起保姆,只好把你送回老家照看。每次,爸爸去老家看望你要回城里的时候,你都抱着爸爸特意给你买的山楂片、杏圆饼干跟着爸爸的自行车追到障日山。那天,下那么大的雨,路滑坡陡,爸爸担心你摔伤,所以才狠心打了你撵着你去上学……
在那个雨天,爸爸用一个巴掌诠释了父爱的无奈和叹息。微风吹过,耳边传来那首唱给留守儿童的歌:看蔚蓝色的天透过无助的双眼,他是否在想念爸妈沧桑的容颜;即便团聚的那天还很遥远,可他还在期待下一个梧桐花开的春天……那歌声幽幽地拨动了我的心弦,那歌词浸润了满满的思念。我不禁潸然泪下……
淡紫色的梧桐花开了,一层层,一簇簇,那一个个小小的身影将孤独和思念串成了花环戴在胸前……远方的爸爸妈妈,你们看见了吗?梧桐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夹杂着孩子们的祈愿和思念,绵远而幽长……远方的爸爸妈妈,你们闻到了吗?


作者简介:

程芳,山东诸城人。喜欢演讲、朗诵和写作。2000年,曾代表山东省参加全国“世纪妈妈”演讲比赛获全国十佳荣誉称号。曾经在诸城日报、诸城文学等发表过征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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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蓝凤蝶
投稿邮箱:yibanshuxiang919@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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