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藏书-警世通言(下)》:第3章 桂员外途穷忏悔(3)

 

------第3章 桂员外途穷忏悔(3)------



约过了半年,尤生来称贺道:“恭喜吾兄,旦夕为贵人矣!但时宰贪甚,凡百费十倍昔年。三千不勾,必得五千金方可成事。”桂迁已费了三千金,只恐前功尽弃,遂托尤生在势要家惜银二千两,留下一半,以一千付尤生使用。又过了两三个月,忽有隶卒四人传命:新任亲军指使老爷,请员外讲话。桂迁疑是堂官之流,问:“指使老爷何姓?”隶卒道:“到彼便知,今不可说。”桂迁急整衣冠,从四人到一大衙门,那老爷乌纱袍带,端坐公堂之上。

二人跟定桂迁,二人先人报。少顷,闻堂上传呼唤进。桂迁生平未入公门,心头突突地跳。

军校指引到于堂檐之下,喝教跪拜。那官员全不答礼,从容说道:“前日所付之物,我已便宜借用,侥幸得官。相还有日,决不相负。但新任缺钱使用,知汝囊中尚有一千,可速借我,一并送还。”说罢,即命先前四卒:“押到下处取银回话。如或不从,仍押来受罪,决不轻贷。”桂迁被隶卒逼勒,只得将银交付去讫,敢怒而不敢言。明日,债主因桂生功名不就,执了文契取索原银。桂迁没奈何,特地差人回家变产,得二千余,加利偿还。桂迁受了这场屈气,没告诉处,羞回故里。又见尤滑稽乘马张盖,前呼后拥,眼红心热,忍耐不过,狠一声:“不是他,就是我!”往铁匠店里打下一把三尖利刀,藏于怀中,等尤生明日五鼓入朝,刺杀他了,便偿命也出了这口闷气。

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打点做这节非常的事,夜里就睡不着了。看见月光射窗,只道天明,慌忙起身,听得禁中鼓才三下,复身回来,坐以待旦。又捱了一个更次,心中按纳不住,持刀飞奔尤滑稽家来。其门尚闭,旁有一窦,自己立脚不住,不觉两手据地,钻入窦中。堂上灯烛辉煌,一老翁据案而坐,认得是施济模样,自觉羞惭。又被施公看见,不及躲避,欲与拱揖,手又伏地不能起。只得爬向膝前,摇尾而言:“向承看顾,感激不忘。前日令郎远来,因一时手头不便,不能从厚,非负心也,将来必当补报。”只见施君大喝道:“畜生讨死吃,只管吠做甚么!”桂见施君不听其语,心中甚闷。忽见施还自内出来,乃衔衣献笑,谢昔怠慢之罪。施还骂道:“畜生作怪了。”一脚踢开。桂不敢分辨,俯首而行,不觉到厨房下,见施母严老安人坐于椅上,分派肉羹。桂闻肉香,乃左右跳跃良久,蹲足叩首,诉道:“向郎君性急,不能久待,以致老安人慢去,幸勿记怀!有余肉幸见赐一块。”只见严老母唤侍婢:“打这畜生开去。”养娘取灶内火叉在手,桂大惊,奔至后园。看见其妻孙大嫂与二子桂高、桂乔,及少女琼枝,都聚一处。细认之,都是犬形,回顾自己,亦化为犬。乃大骇,不觉垂泪,问其妻:“何至于此?”妻答道:“你不记得水月观音殿上所言乎?‘今生若不能补答,来生誓作犬马相报。’冥中最重誓语,今负了施君之恩,受此果报,复何说也。”桂抱怨道:“当初桑枣园中掘得藏镪,我原要还施家债负,都听了你那不贤之妇,瞒昧入己。及至他母子远来相投,我又欲厚赠其行,你又一力阻挡。今日之苦,都是你作成我的。”其妻也骂道:“男子不听妇人言。我是妇人之见,准教你句句依我?”二子上前劝解道:“既往不咎,徒伤和气耳。腹中馁甚,觅食要紧。”于是夫妻父子相牵,同至后园,绕鱼池而走。见有人粪,明知龌龊,因饿极姑嗅之,气息亦不恶。见妻与二儿攒聚先啖,不觉垂涎,试将舌舐,味觉甘美,但恨其少。忽有童儿来池边出恭,遂守其旁。儿去,所遗是干粪,以口咬之,误堕于池中,意甚可惜,忽闻疱人传主人之命,于诸犬中选壮者烹食。缚其长儿去,长儿哀叫甚惨。猛然惊醒,流汗浃背,乃是一梦,身子却在寓所。

天已大明了。桂迁想起梦中之事,痴呆了半晌:“昔日我负施家,今日尤生负我,一般之理。只知责人,不知自责,天以此梦儆醒我也。叹了一口气,弃刀于河内,急急束装而归,要与妻子商议,寻施氏母子报恩。

只因一梦多奇异,唤醒忘恩负义人。

桂员外自得了这个异梦,心绪如狂,从京师赶回家来,只见门庭冷落,寂无一人,步入中堂,见左边停有二柩,前设供桌上有两个牌位,明写:“长男桂高”,“次男桂乔”。心中大惊,莫非眼花么?双手拭眼,定睛观看,叫声:“苦也,苦也!”早惊动了宅里,奔出三四个丫环养娘出来,见了家主便道:“来得好,大娘病重,正望着哩!”急得桂迁魂不附体,一步一跌进房,直到浑家床前。两个媳妇和女儿都守在床边,啼啼哭哭,见了员外不暇施礼,叫公的叫爹的乱做一堆,都道:“快来看视。”桂迁才叫得一声:“大娘!”只见浑家在枕上忽然倒插双眼,直视其夫道:“父亲如何今日方回?”桂迁知谵语,急叫:“大娘苏醒,我在此。”

女儿媳妇都来叫唤,那病者睁目垂泪说:“父亲,我是你大儿子桂高,被万俟总管家打死,好苦呵!”桂迁惊问其故,又呜咽咽的哭道:“往事休题了。冥王以我家负施氏之恩,父亲曾有犬马之誓,我兄弟两个同母亲于明日往施家投于犬胎。一产三犬,二雄者我兄弟二人,其雌犬背有肉瘤者,即母亲也。父亲因阳寿未终,当在明年八月中亦托生施家做犬,以践前誓。惟妹子与施还缘分合为夫妇,独免此难耳。”桂见言与梦合,毛骨悚然,方欲再问,气已绝了。举家哀恸,一面差人治办后事。桂员外细叩女儿,二儿致死及母病缘由。女儿答道:“自爹赴京后,二哥出外嫖赌,日费不赀,私下将田庄陆续写与万俟总管府中,止收半价。一月前,病痨瘵身死。大哥不知卖田之情,往东庄取租。遇万俟府中家人,与他争竞,被他毒打一顿,登时呕血,抬回数日亦死。母亲向闻爹在京中为人诓骗,终日忧郁,又见两位哥哥相继而亡,痛伤难尽,望爹不归,郁成寒热之症。三日前疽发于背,遂昏迷不省人事。遍请医人看治,俱说难救。天幸爹回,送了母亲之终。”桂迁闻言,痛如刀割。延请僧众,作九昼夜功德,拔罪救苦。家人连日疲倦,遗失火烛,厅房楼房,烧做一片白地,三口棺材,尽为灰烬,不曾剩一块板头。桂迁与二媳一女仅以身免,叫天号地,唤祖呼宗,哭得眼红喉哑,昏绝数次。正是: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常言道:“瘦骆驼,强似象。”桂员外今日虽然颠沛,还有些余房剩产,变卖得金银若干,念二媳少年难守,送回母家,听其改嫁,童婢或送或卖,止带一房男女自随,两个养娘服事女儿。唤了船只,直至姑苏,欲与施子续其姻好,兼有所赠。想施子如此赤贫,决然未娶,但不知漂流何所?且到彼旧居,一问便知。船到吴趋坊河下,桂迁先上岸,到施家门首一看,只见焕然一新,比往日更自齐整。心中有疑,这房子不知卖与何宅,收拾得恁般华美!问邻舍家:“旧时施小舍人今在何处?”邻舍道:“大宅里不是?”又问道:“他这几年,家事如何?”邻舍将施母已故,及卖房发藏始末述了一遍:“如今且喜娶得支参政家小姐,才德兼全,甚会治家。夫妻好不和顺,家道日隆,比老官儿在日更不同了。”桂迁听说,又喜又惊,又羞又悔,欲待把女儿与他,他已有妻了;欲待不与,又难以赎罪;欲待进吊,又恐怕他不理;若不进吊,又求见无辞。踌躇再四,乃作寓于阊门,寻相识李梅轩托其通信,愿将女送施为侧室。梅轩道:“此事未可造次,当引足下相见了小舍人,然后徐议之。”

明日,李翁同桂迁造于施门。李先人,述桂生家难,并达悔过求见之情。施还不允。李翁再三相劝,施还念李翁是父辈之交,被央不过,勉强接见。桂生羞惭满面,流汗沾衣,俯首请罪。施还问:“到此何事?”李翁代答道:“一来拜奠令先堂,二来求释罪于门下。”

施还冷笑道:“谢固不必,奠亦不劳!”李翁道:“古人云‘礼至不争’,桂先儿好意拜奠,休得固辞。”施还不得已,命苍头开了祠堂,桂迁陈设祭礼。下拜方毕。忽然有三只黑犬,从宅内出来,环绕桂迁,衔衣号叫,若有所言。其一犬背上果有肉瘤隐起,乃孙大嫂转生,余二大乃其子也。桂迁思忆前梦,及浑家病中之言,轮回果报,确然不爽,哭倒在地。施还不知变犬之事,但见其哀切,以为懊悔前非,不觉感动,乃撤奠留款,词气稍和。桂迁见施子旧憾释然,遂以往日曾与小女约婚为言。施还即变色入内,不复出来。桂迁返寓所,与女儿谈三犬之异,父女悲恸。

早知今日都成犬,却悔当初不做人!

次日,桂迁拉李翁再往,施还托病不出。一连去候四次,终不相见。桂迁计穷,只得请李翁到寓,将京中所梦,及浑家病中之言,始末备述,就唤女儿出来相见了,指道:“此女自出痘时便与施氏有约,如今悔之无及。然冥数已定,吾岂敢违?况我妻男并丧,无家可奔。倘得收吾女为婢妾,吾身杂童仆,终身力作,以免犬报,吾愿毕矣!”说罢,涕泪交下。李翁怜悯其情,述于施还,劝之甚力。施还道:“我昔贫困时仗岳父周旋,毕姻后又赖吾妻综理家政,吾安能负之更娶他人乎?且吾母怀恨身亡,此吾之仇家也。若与为姻眷,九泉之下何以慰吾母?此事断不可题起!”李翁道:“令岳翁诗礼世家,令阃必闲内则,以情告之,想无难色。况此女贤孝,昨闻祠堂三犬之异,彻夜悲啼,思以身赎母罪。取过门来,又是令阃一帮手,令先堂泉下闻之,必然欢喜。古人不念旧恶,绝人不欲已甚,郎君试与令岳翁商之!”施还方欲再却,忽支参政自内而出,道:“贤婿不必固辞,吾已备细闻之矣。

此美事,吾女亦已乐从,即烦李翁作伐可也。”言未毕,支氏已收拾金珠币帛之类,教丫鬟养娘送出以为聘资。李翁传命说合,择日过门。当初桂生欺负施家,不肯应承亲事,谁知如今不为妻反为妾,虽是女孩儿命薄,也是桂生欺心的现报。分明是:

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桂女性格温柔,能得支氏的欢喜,一妻一妾甚说得着。桂迁馨囊所有,造佛堂三间,朝夕佞佛持斋,养三犬于佛堂之内。桂女又每夜烧香,为母兄忏悔。如此年余,忽梦母兄来辞:“幸仗佛力,已脱离罪业矣。”早起桂老来报,夜来三犬,一时俱死。桂女脱簪珥买地葬之,至今阊门城外,有“三犬冢”。桂老逾年竟无恙,乃持斋悔罪之力。

却说施还亏妻妾主持家事,专意读书,乡榜高中。桂老相伴至京,适值尤滑稽为亲军指挥使,受财枉法,被言官所劾,拿送法司究问。途遇桂迁,悲惭伏地,自陈昔年欺诳之罪。其妻子跟随于后,向桂老叩头求助,桂迁慈心忽动,身边带有数金,悉以相赠。尤生叩谢道:“今生无及,待来生为犬马相报。”桂老叹息而去。后闻尤生受刑不过,竟死于狱中。桂迁益信善恶果报,分毫不爽,坚心办道。是年,施还及第为官,妻妾随任,各生二子。桂迁养老于施家。至今施、支二姓,子孙蕃衍,为东吴名族。有诗为证:

桂迁悔过身无恙,施济行仁嗣果昌。

奉劝世人行好事,皇天不佑负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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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唐解元一笑姻缘(1)------

三通鼓角四更鸡,日色高升月色低;

时序秋冬又春夏,舟车南北复东西。

镜中次第人颜老,世上参差事不齐;

若向其间寻稳便,一壶浊酒一餐齑。

这八句诗,乃吴中一个才子所作。那才子姓唐名寅,字伯虎,聪明盖地,学问包天。书画音乐,无有不通;词赋诗文,一挥便就。为人放浪不羁,有轻世傲物之志。生于苏郡,家住吴趋。做秀才时,曾效连珠体,做《花月吟》十余首,句句中有花有月。如“长空影动花迎月,深院人归月伴花”;“云破月窥花好处,夜深花睡月明中”等句,为人称颂。本府太守曹凤见之,深爱其才。值宗师科考,曹公以才名特荐。那宗师姓方名志,鄞县人,最不喜古文辞。

闻唐寅恃才豪放,不修小节,正要坐名黜治。却得曹公一力保救,虽然免祸,却不放他科举。直至临场,曹公再三苦求,附一名于遗才之末,是科遂中了解元。伯虎会试至京,文名益著,公卿皆折节下交,以识面为荣。有程詹事典试,颇开私径卖题,恐人议论,欲访一才名素著者为榜首,压服众心,得唐寅甚喜,许以会元。伯虎性素坦率,酒中便向人夸说:“今年我定做会元了。”众人已闻程詹事有私,又忌伯虎之才,哄传主司不公。言官风闻动本。圣旨不许程詹事阅卷,与唐寅俱下诏狱,问革。伯虎还乡,绝意功名,益放浪诗酒,人都称为唐解元。得唐解元诗文字画,片纸尺幅,如获重宝。其中惟画,尤其得意。平日心中喜怒哀乐,都寓之于丹青。每一画出,争以重价购之。有《言志》诗一绝为证: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作业钱。

却说苏州六门:葑、盘、胥、阊、娄、齐。那六门中,只有阊门最盛,乃舟车辐辏之所。

真个是:

翠袖三千搂上下,黄金百万水东西;

五更市贩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齐。

唐解元一日坐在阊门游船之上,就有许多斯文中人,慕名来拜,出扇求其字画。解元画了几笔水墨,写了几首绝句。那闻风而至者,其来愈多。解元不耐烦,命童子且把大杯斟酒来。

解元倚窗独酌,忽见有画舫从傍摇过,舫中珠翠夺目。内有一青衣小鬟,眉目秀艳,体态绰约,舒头船外,注视解元,掩口而笑。须臾船过,解元神荡魂摇,问舟子:“可认得去的那只船么?”舟人答言:“此船乃无锡华学士府眷也。”解元欲尾其后,急呼小艇不至,心中如有所失。

正要教童子去觅船,只见城中一只船儿,摇将出来。他也不管那船有载没载,把手相招,乱呼乱喊。那船渐渐至近,舱中一人走出船头,叫声:“伯虎,你要到何处去?这般要紧!

”解元打一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好友王雅宜,便道:“急要答拜一个远来朋友,故此要紧。兄的船往那里去?”雅宜道:“弟同两个舍亲到茅山去进香,数日方回。”解元道:“我也要到茅山进香,正没有人同去,如今只得要趁便了。”雅宜道:“兄若要去,快些回家收拾,弟泊船在此相候。”解远道:“就去罢了,又回家做什么!”雅宜道:“香烛之类,也要备的。”解元道:“到那里去买罢!”遂打发童子回去。也不别这些求诗画的朋友,径跳过船来,与舱中朋友叙了礼,连呼:“快些开船。”舟子知是唐解元,不敢怠慢,即忙撑篙摇橹。行不多时,望见这只画舫就在前面。解元分付船上,随着大船而行。众人不知其故,只得依他。

次日,到了无锡,见画舫摇进城里。解元道:“到了这里,若不取惠山泉也就俗了。”叫船家移舟去惠山取了水,原到此处停泊,明日早行。“我们到城里略走一走,就来下船。”舟子答应自去。解元同雅宜三四人登岸,进了城,到那热闹的所在,撇了众人,独自一个去寻那画舫,却又不认得路径,东行西走,并不见些踪影。走了一回,穿出一条大街上来,忽听得呼喝之声。解元立住脚看时,只见十来个仆人前引一乘暖轿,自东而来,女从如云。自古道:“有缘千里能相会。”那女从之中,阊门所见青衣小鬟,正在其内。解元心中欢喜,远远相随,直到一座大门楼下,女使出迎,一拥而入。询之傍人,说是华学士府,适才轿中乃夫人也。

解元得了实信,问路出城。恰好船上取了水才到。少顷,王雅宜等也来了,问:“解元那里去了?教我们寻得不耐烦!”解元道:“不知怎的,一挤就挤散了,又不认得路径,问了半日,方能到此。”并不题起此事。至夜半,忽于梦中狂呼,如魇魅之状。众人皆惊,唤醒问之。解元道:“适梦中见一金甲神人,持金杵击我,责我进香不虔。我叩头哀乞,愿斋戒一月,只身至山谢罪。天明,汝等开船自去,吾且暂回,不得相陪矣。”雅宜等信以为真。至天明,恰好有一只小船来到,说是苏州去的。解元别了众人,跳上小船。行不多时,推说遗忘了东西,还要转去。袖中摸几文钱,赏了舟子,奋然登岸。

到一饭店,办下旧衣破帽,将衣巾换讫,如穷汉之状,走至华府典铺内,以典钱为由,与主管相见。卑词下气,问主管道:“小子姓康名宣,吴县人氏,颇善书,处一个小馆为生。近因拙妻亡故,又失了馆,孤身无活,欲投一大家充书办之役,未知府上用得否?倘收用时,不敢忘恩!”因于袖中取出细楷数行,与主管观看。主管看那字,写得甚是端楷可爱,答道:“待我晚间进府禀过老爷,明日你来讨回话。”是晚,主管果然将字样禀知学士。学士看了夸道:“写得好,不似俗人之笔,明日可唤来见我。”次早,解元便到典中,主管引进解元拜见了学士。学士见其仪表不俗,问过了姓名住居,又问:“曾读书么?”解元道:

“曾考过几遍童生,不得进学,经书还都记得。”学士问:“是何经?”解元虽习《尚书》,其实五经俱通的,晓得学士习《周易》,就答应道:“《易经》。”学士大喜道:“我书房中写帖的不缺,可送公子处作伴读。”问他要多少身价?解元道:“身价不敢领,只要求些衣服穿。待后老爷中意时,赏一房好媳妇足矣。”学士更喜,就叫主管于典中寻几件随身衣服,与他换了,改名华安。送至书馆,见了公子。

公子教华安抄写文字。文字中有字句不妥的,华安私加改纂。公子见他改得好,大惊道:“你原来通文理,几时放下书本的?”华安道:“从来不曾旷学,但为贫所迫耳。”公子大喜,将自己日课教他改削。华安笔不停挥,真有点铁成金手段。有时题义疑难,华安就与公子讲解。若公子做不出时,华安就通篇代笔。先生见公子学问骤进,向主人夸奖。学士讨近作看了。摇头道:“此非孺子所及,若非抄写,必是倩人。”呼公子洁问其由。公子不敢隐瞒,说道:“曾经华安改纂。”学士大惊。唤华安到来,出题面试。华安不假思索,援笔立就,手捧所作呈上。学士见其手腕如玉,但左手有枝指。阅其文,词意兼美,字复精工,愈加欢喜。道:“你时艺如此,想古作亦可观也!”乃留内书房掌书记。一应往来书札,授之以意,辄令代笔,烦简曲当,学士从未曾增减一字。宠信日深,赏赐比众人加厚。华安时买酒食与书房诸童子共享,无不欢喜。因而潜访前所见青衣小鬟,其名秋香,乃夫人贴身伏侍,顷刻不离者。计无所出,乃固春暮,赋《黄莺调》以自叹:

风雨送春归,杜鹃愁,花乱飞,青苔满院朱门闭。孤灯半垂,孤衾半欹,萧萧孤影汪汪泪。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

学士一日偶到华安房中,见壁间之词,知安所题,甚加称奖。但以为壮年鳏处,不无感伤,初不意其有所属意也。适典中主管病故,学士令华安暂摄其事。月余,出纳谨慎,毫忽无私。学士欲遂用为主管,嫌其孤身无室,难以重托。乃与夫人商议,呼媒婆欲为娶妇。华安将银三两,送与媒婆,央他禀知夫人说:“华安蒙老爷夫人提拔,复为置室,恩同天地。但恐外面小家之女,不习里面规矩。倘得于侍儿中择一人见配,此华安之愿也!”媒婆依言告知夫人。夫人对学士说了,学士道:“如此诚为两便。但华安初来时,不领身价,原指望一房好媳妇。今日又做了府中得力之人,倘然所配未中其意,难保其无他志也。不若唤他到中堂,将许多丫鬟听其自择。”夫人点头道是。

当晚,夫人坐于中堂,灯烛辉煌,将丫鬟二十余人,各盛饰装扮,排列两边,恰似一班仙女,簇拥着王母娘娘在瑶池之上。夫人传命唤华安。华安进了中堂,拜见了夫人。夫人道: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97337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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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外文原版小说 《传世藏书-警世通言(下)》

作者:冯梦龙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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