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掰弯”的齐天大圣

九把刀说，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个胖子。...

今天是第939篇。

九把刀说，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个胖子。而这个故事里的胖子不再是配角，而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孙悟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身边来来回回多少个损友，他永远是最损的那一个。无论双眼如何饱含泪水，他永远都是最先让我笑出来的那一个。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家里是开饭馆儿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从一个可爱的小孩子营养过剩到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胖子的吧。那时候我们都管他叫胖逗。因为他真是又胖又逗。 脸上永远挂着一副小大人的表情。

每次一群小伙伴们趁大人不在聚到某个同学家一块儿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吃辣条的时候，他总会在一旁冷言冷语——“那玩意儿致癌，会死人的，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不懂科学，要少吃啊”

最可恶的是 有时我们辣到不行，拿起冰可乐要灌下去的时候，他会默默抢走，然后说“温开水解辣，汽水糖分过高，对身体不好。”

那份看淡世事的表情在他那张圆滚滚白嫩嫩的脸上真是太诡异了。直到有一天，我感冒请了半天病假，下午去上课时刚好赶上体育课，我决定翘课去门口小卖部混时间，结果撞上了胖逗。

只见他一口辣条一口可乐吃得满口流油血肉横飞，我摆出了他一贯招牌的表情对他说“致癌啊！”

他哇地就哭了。

他后来告诉我，因为胖，他妈妈让他运动减肥，但是越运动越饿，越饿吃越多，吃越多就更要多运动， 他实在扛不住了。过多久他妈妈决定改变策略，少吃，以前每顿三碗饭，现在只许吃一碗，而且吃前，必须喝一碗汤。

他抽泣着说，这这……这根本吃不饱嘛！吓得小卖部的老奶奶又给他开了一包虾条。

他接着说，有一次他躲在被窝里偷吃辣条被妈妈发现了，他妈对他说“就你这样 你还有脸吃！你看你吃得整个头就剩下一个大嘴巴了！”

从此以后，他吃零食都躲着别人，看别人吃，只好说两句酸话，过过嘴瘾。

那天放学，我把他拉到我家，把柜子里的巧克力，干脆面，牛奶饼干通通拿了出来跟他说，以后饿了随时来吃。

当时真的是小男生之间的义气之举，但现在回过头来看真不知道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后来胖逗越来越胖了。



那十多年我们都没有分开过，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我们都混在一起。

大二那年，表弟父母因工作出国了，所以只好我跟胖逗一块儿送表弟去寄宿高中，一路上胖逗就一直在跟我表弟灌输各种人生道理。

什么“不要总想着考北大清华耶鲁哈佛，那分数决定不了你的未来”“但目标还是要有的，用来瞄准与校准让你人生的每一次出手不至于偏离与失衡”“年轻人嘛，就要叛逆！推翻想推翻的，天塌了有地担着。” 胖逗瞬间变成反成功学导师。

“胖逗你别老教我弟这些歪理邪说好么，哪有劝叛逆期的孩子去叛逆的啊”

“瞧你说的，年轻人就要有魄力，什么叫叛逆啊，背叛过去错误的自己，逆流而上也要往梦想之路上挤！”

“真是够可以的，这都让你圆回来了”我表弟脸上的神情分明这样说道。

好不容易到了宿舍，我跟表弟开始收拾东西，宿舍里全是一群半大的小伙子。胖逗又开始了“作为一个男人，会弯是很重要的，谁也不可能永远那么直，迟早都是会被掰弯的！”

“你够了！我弟来这儿是上学的！”“你懂什么，不弯容易断！”“啊——”我和表弟同时蒙圈。

“胳膊正是因为会弯，才不容易折断，正是因为会弯，才能够挥出漂亮的勾拳。”

胖逗说着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抖着肥肉横飞的小腿肚子。

我跟表弟相视一笑，继续收拾东西。

我目睹过他几次挑战爱的权威的挖角行动。确实动人，也确实让我觉得心疼。

“李纯，你知道周杰伦吗？”

我坐在靠吧台的位置，隔着两米的距离看着胖逗趴在吧台上问李纯。

“当然知道啊，全世界都知道吧，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

李纯一边洗着咖啡杯一边说。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吗？”胖逗一鼓作气。

“什么？”李纯浅笑着故作迷糊。“你当然应该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胖逗二鼓作气。

李纯收起笑容望着胖逗，正当胖逗还想三鼓作气的时候李纯开口“能帮我带个班吗？我最近有点事儿想请假，店里人手不够，老板是不会放人的，你帮我带一周的晚班吧。”

怎么可能三鼓作气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

胖逗莫名其妙地点点头答应了。

那天开始胖逗连续上了一个礼拜的全天班，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到隔天早上八点。直到李纯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店里，胖逗才知道李纯是跟那个男顾客出去旅游了。

李纯见到胖逗上来就是一个拥抱“你真是个好人。”胖逗木然的脸上露出害羞又无奈的笑容。嘴角不再抽动。

一年后，胖逗顺利毕业了，但他还是留在咖啡店里。

原因是，李纯失恋了。

那大概是胖逗最开心也最伤心的一段时间。

他陪着李纯逛街，唱歌，喝酒，日复一日听着李纯讲述她的那段突破常规的恋爱。

一口一个“胖逗真可爱”“胖逗你真好”把胖逗迷得神魂颠倒。



大三结束，胖逗去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打工，我一边准备考研一边看着胖逗在咖啡店里逗一个女员工开心。

我说“你这么天天跟女员工拌嘴有意思么！”

他说“你不懂，跟女人在一块儿总共就四件事儿。”

我问“哪四件？”

他说“嘴拌着，牵绊着，事办着，陪伴着！”

我说“忽悠！”

他说“我喜欢上她了。”

我说“接着忽悠！”

他说“我是认真的。”

我说“大忽悠。”

他说“早晚你会相信的。”

我说“得了，你还是接着忽悠她去吧。”

她叫，李纯。很快，胖逗就开始行动了。

他通过店里的一个老阿姨要到了李纯的微信号，然后建了一个群组，里面全是咖啡店的员工。

每天在里面各种冷笑话配鸡汤，最后再夸她几句作为收场。店里面的人都明白了胖逗的心思，终于老阿姨忍不住了，告诉他，其实李纯是有男友的，只是男友在外地。

我说“算了吧，你定错目标了，放弃吧，别白费力气了。”胖逗说“目标还是要有的。”我说“那你换个目标吧！”

胖逗说“可是我都准备这么久了，怎么能说换就换呢，还没开始就换目标，这也太花心了吧！”我说“你的准备都是白费。”

胖逗说“我相信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说不定他们异地恋出了问题，他男友劈腿了，她受伤了，我就可以挺身而出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胖逗猜中了这前头，却没猜中这结局。他们异地恋出了问题，他男友劈腿了，她受伤了，可胖逗没来得及挺身而出，就出局了。

原来李纯早就跟一个常来买咖啡的男顾客走到了一起。事实是，她男友劈腿了，而她也没闲着。

从那之后，胖逗的价值观改变了。

我说“你不是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吗？看来你准备的不如人家充分啊。”

他说“机会并不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更多时候机会是留给不守规则的人的。”

我说“人家是敢于突破爱的常规。”

他说“那我就勇于挑战爱的权威。”

我说“你不是打算挖人墙角吧！”

他说“年轻人嘛，就要推翻想推翻的，天塌了有地担着。”胖逗抽动着肉嘟嘟的嘴角，眼眶泛着某种晶莹。

“都喝了大酒了你也不行动，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咖啡店里的那个最心疼胖逗的老阿姨对胖逗说。

“酒后不乱性，谋财不害命，是他做人的标准。”我说着递了一根烟给胖逗。

“放了吧，那姑娘你架不住，野着呢。”老阿姨拍了拍胖逗的肩膀进了更衣室。

胖逗鼓起勇气再一次告白了，这次李纯良心发现终于说了一句实话“你太胖了，我那么瘦，我们这样走在街上，别人会看笑话的。”说完上前抱了抱胖逗“不过，你不用为我减肥，你胖胖的挺可爱的。”

胖逗彻底垮了，他终于还是听到了这句实话。那段日子，胖逗胡吃海塞，夜夜大酒。

在亮起灯的路边摊，在熄灯后的宿舍，在操场上，在酒吧里。

“当你觉得无法走出这段感情的时候，不用太紧张，走不出去并不是你的腿断了，你的腿只是用同一个姿势站得太久了，有些麻了，腿麻肯定是不好受的，稍稍一动，从脚心脚踝再到小腿肚子都会犹如有亿万只蚂蚁在啃食你的皮肤和骨肉”我说到这胖逗又神经兮兮地抖了抖他的小腿肚子。

“要么，长痛不如短痛，用力跺跺脚，要么就留在原地，等待自己满血复活，总之腿麻是死不了人的，会过去的。”

胖逗看了看我说“哪学的破鸡汤段子啊，我来跟你说什么叫段子”又跺了跺脚。

不知道是酒吧音响太强，还是地板质量太不好，我的脚心感受到一股震动。

“怎么样，我这肉腿还是挺有分量的吧。”胖逗戏谑自己。

“瞎说什么呢你！”

“你说，我这么有分量的腿，陪着她走了那么多路，怎么就撼动不了一个瘦姑娘呢。”

“你喝多了，咱们回家。”

“兄弟，我真喜欢她，这回你信了吧，不觉得我是大忽悠了吧。”

我点点头，一口干了胖逗杯子里的酒。

胖逗说“我这辈子没崇拜过谁，心里唯一的盖世英雄就是孙悟空，齐天大圣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不像猪八戒，那么好色，他无欲则刚。”

“所以呢？”

“可我偏偏就是个猪八戒，就是喜欢上了姑娘。”

“你不是猪八戒，你也不是孙悟空，你是凡人啊，兄弟。”

“别打岔，听我说完！”

“好好好。”

“可你知道，孙悟空是怎么死的么！”

“人家没死啊！”

“你不懂，我以前也觉得孙悟空，齐天大圣斗战胜佛，牛逼啊，可越长大我越觉得，他和猪八戒没区别，甚至还不如猪八戒呢。

齐天大圣早就死了，他死于紧箍咒与斗战胜佛的名号，前者是法律，是规则，是底线。后者是虚弱，是甜头，是欲望。一硬一软，就收编了孙大圣啊。换句话说，天下又有几个男人能逃出这种乾坤呢！越是神通，就越是被人作弄，越是为人所用。除非他心无少年气，除非他老了。”

“所以呢？你要当猪八戒？”

“所以，我就算是孙悟空也没办法逃出她的乾坤，在她眼里我的胖，就是紧箍咒，就是法律，规则，底线。她的一句‘你真好’‘你真是个好人’就是我的甜头，我的欲望，一硬一软，就收编了我，我真逃不出去啊。”



那晚的大酒，让我觉得胖逗身上所有的逗乐大概都是为了掩盖他胖的笨拙吧，那种与生俱来的身不由己，那种摇摇晃晃也不肯倒下来的信念是他一路走来的救命稻草，也是脚镣与手铐。

一个月后胖逗突然离开了咖啡店，离开了我们所有人背着包去了西藏支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他变得又黑又瘦，我们都不好意思叫他胖逗了，他姓毛，所以我们决定改叫他毛豆，他摆摆手说，还不如胖逗呢，谁叫我毛豆我跟谁急。

“你忘了她了？”我问。

“没有，干嘛要忘，多好的回忆啊，多美的故事啊，说不定还可以写成小说呢！”他恢复了逗乐的本性。

“听说，她怀了一个孩子，后来又流掉了，跟了一个离异的男人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听咖啡店那老阿姨说的，对了李纯一直没走，现在是咖啡店的店长了。”

“恩，挺好的。”

“不想再追回来？推翻想推翻的，天塌了地担着嘛”

“推翻想推翻的，可还是要承担该承担的，年轻时，想做的事情最重要，长大了，该做的事情才最重要。我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一步步走好我的人生，不再让关心我的人伤心，不再让不关心我的人伤我的心。”

我愣了几秒，胖逗说“怎么样，这鸡汤不错吧，刚在微博上看的。”

“你之前为什么突然就离开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后来啊，李纯跟我说，我还有机会，如果我能证明我们有缘分，就跟我在一起，测试缘分的游戏就是先删了她的微信号，然后连续三次通过附近的人找到她，在咖啡店搜不算。”

“后来呢？”

“我成功了啊，我无论白天黑夜，只要离开咖啡店两三公里后，我就到处搜，我逛超市搜，吃饭搜，睡觉搜，反正就是这么傻乎乎地搜着，终于被我成功搜到了三次。

当时我还傻乎乎地想啊，她一定是想给我机会，想被我搜索到，因为她完全可以不使用搜索附近的人这个功能啊，如果她不使用这个功能，我就不可能搜索到她。

结果店里的阿姨告诉我，我之所以能搜索到是因为她的前男友也在跟她玩这个游戏，一天夜班她躲进更衣室在电话里哭着求她前男友别离开她，再给她一次机会，最后她前男友就提出了这个测试缘分的游戏规则。”

“那阿姨连这种八卦都知道啊，大神啊。”

“你知道的，阿姨总是喜欢在更衣室的隔间里偷懒，所以就偷听到咯。”

“那后来她搜到了前男友吗？”

“这就与我无关了。”



那年店里的老阿姨过生日，店里是有规定的，但凡员工过生日，要么提前打烊在店里庆祝，要么休假一天。一般年轻人都会选择休假。可老阿姨没有孩子，也没有老公，至于为什么，她没说，我们也没问。总之，我们都会陪她一块儿在店里庆祝。

那天胖逗买了老阿姨爱吃的车轮饼和肉粽子，我提着刚刚出炉的蛋糕回了那家咖啡店。

李纯在店门口抽烟。

“你好，我们店今天有人过生日，所以提前打烊了。”李纯懒散地对胖逗说。

“你好，我就是来给她过生日的。”胖逗说。

“你是？”

“喔，我姓毛，我叫毛豆。”

“不是说，谁叫你毛豆就跟谁急的么”我在心里这样骂道。

“死孩子，一声不吭就跑了，怎么都饿得瘦成这幅德行了！”老阿姨一眼就看出来是胖逗，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

李纯的烟头掉在了地上，脸上挤出好奇又复杂的笑容。

我看着胖逗嘴角的笑容，不再僵硬也不再抽动，我知道他心里的齐天大圣没有死。✍音乐：

梦中人－－王菲

✍作者：

短痛少年，新浪微博 @短tone推荐往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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