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愿意,我会养你——一个女儿对母亲的反省

 

看完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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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815篇。

广场上充斥着络绎不绝的行人,他们把自己裹在冬衣里,在寒风中穿梭来去。

我和她在路边的花台上已经坐了许久,屁股都被冰得有些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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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无疆


一个女儿对母亲的反省






01  

我耸着肩静静地听着她片刻不歇的满腹抱怨,视线溃散在过往的人群里。

  • “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冲动跟你爸离婚,现在我跟你叔叔虽然在一起,可我们没有孩子,他哪能像你爸从前对我那般坦率大方,我在他身上是一分便宜都讨不到啊。”
我听着她酸溜溜的语气,实在憋不住转过头冲她吼了去:

  • “妈!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想着怎么在别人身上贪便宜,就不能自己靠自己吗?他没有义务一定得为你的所有买单!”
她愣住,有些沮丧地低了头呢喃:

  • “你还小,不懂……我这个年龄现在找你叔叔过日子,就是希望有个依靠而已。等再老一些,还不知道他们家会怎样待我呢。”
她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只剩下干瘪的躯壳,满目无奈和沧桑。

我突然觉得一阵难受,好像有什么正要喷涌而出。奔着旁边的公共厕所,我落荒而逃般地躲了进去。



02

想起曾几何时我和她争吵的时候,她会像一头狮子一样凶猛地反噬在我的身上,我只能唯唯诺诺地听之任之。

而如今恍若是反了身份,她像极了那个过去的女儿,我长成了过去的母亲。

我靠在厕所门上,任心里的难过凝聚在泪腺里一股一股地掉落出来。我无法淡然地面对这样的她,我宁愿她还是从前那个,我所厌恶的满目狰狞的母亲。至少她是生机勃勃的,不是现在难堪的模样。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性子极其火爆的姑娘。她聪颖会算计,说得一口漂亮话。

我一直把这些认定为市侩。

外公是村子里的村干部,把母亲指婚给我爸的时候,母亲不愿意,她瞧不上家境贫寒的父亲。在那个父母之命的年代里,她就已经敢抗婚不嫁。

外公打了她一顿,她到底还是嫁给了我爸。

爷爷奶奶腿脚不利索,她生下我之后,便把我丢在外婆家寄养,然后跟着我爸远赴他乡去打工挣钱。

再回来的时候她带回了四岁的弟弟。我有七岁了,却不认得她,在家门外叫她阿姨。

外婆好笑地拍了拍我的头,“这是妈妈,叫妈妈。”

我不记得母亲当时的面孔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多年以后我每每回忆起来心里的难过都分毫不减。

她带我和弟弟回爷爷家过年。

我不太敢靠近她,短短二十来天的年假里,我常常坐在门槛上木楞地看着她哄弟弟玩。

弟弟习了她的德行,小时候就皮得像个野孩子。

他站在有他肩头高的门槛上朝我喊:“我要跳下来,姐姐你接住我哦。”

我接不住他,他扑倒在水泥地上哇哇大哭,母亲闻声而来,不由分说地给了我两耳光。

小时候对于疼痛的最大反应就是敞开嗓门使劲儿地哭,唯恐全世界听不到,不像长大后,眼泪只敢在四下无人时沉静地流淌。

我开始惧怕她,想亲近她却又不敢亲近她。

年假过去,我和弟弟又被寄养在外婆家。天不亮她就孤身一人背着行囊奔向远方。

如此行程往复了好几个年头,每年都有新衣和糖果在大雪压山的新年里伴着她如约归来。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她从外婆家带走了我和弟弟。



03

我们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共同生活。

她性子急,而诸多不同的生活习惯总会让她忍不住频繁地对我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加。

年幼的时候有委屈就憋不住,

我每天都会有哭不完的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

幼年时她在心里的形象宛如一个活生生的噩梦,严重到听见她下班的脚步声响在门口时,心里就会密布恐慌。

记忆里我们的家庭似乎很少有圆满的时候。

父亲在外工作,十天半月才会回一次家。很多事情都得靠母亲一个人孤军奋战,而不论岁月有多劳苦和孤独,她都会像一台发电机一样有用不完的能量去把日子铺得平平坦坦。

她极其爱干净,容不得家里脏乱。

我收拾不好时会被一顿劈头盖脸地痛骂,她气急了会收不住手一般地扯我耳朵。父亲在家看到时,总不温不火地说她:“说就说,你动什么手。”

父亲说的次数多了,她就更加气愤。

她总说父亲宠我,倒像是把她冷落了。

她总为些无厘头的小事和父亲争吵,父亲回她几句,然后她便暴躁地从嘴里蹦出离婚,最后以父亲的沉默收场。

我和弟弟都只敢当做没听见,心里却无比埋怨母亲的不可理喻。

父亲好不容易回次家,

却要在她的争吵里郁郁离去。

那时候我心疼父亲的疲乏,却不敢对上母亲专横的双眼。



04

我读中学的时候,她患上了乳腺增生和腰椎病,辞了工作待业在家。

她信中医,每周末都会让我去城郊的菜地里给她采药。草药越采越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她对我怒目相视,说我在贪玩还撒谎敷衍她。我的认真从她口里说出来成了没良心,我也气愤,第一次有脾气地摔门而去。

我在公园里晃荡许久都咽不下气回家,却意外看见她来寻我。

“给你买了双鞋子,回家试试合不合脚。”她提着个袋子对我示意。

先前满心的委屈突然消失殆尽,我尾随她上了回家的公交。

快到站时,售票员却拦着我们让我们补票。

她跟人争执,硬说自己买足了票钱。僵持不下,售票员只能作罢。

然后一直用小声却足以让我们听到的声音辱骂母亲。母亲看着窗外,没在作声。我坐在角落里,至始至终像个木头人一样一言未发。

多年以后,我仍然不清楚一向爱贪便宜的母亲是否真的买足了票价,只是想起自己木讷的样子,越发愧疚自己作为她女儿的身份。



05

父亲没有让她再去找工作,她在家吃药养病。

从前起早贪黑忙碌工作的她突然闲了下来,日日无事可做,慢慢成了麻将馆的常客。

瘾子上来的时候凌晨一两点才会回家,路过我房门的时候,满身烟草味会把我熏醒。

我时常会听见母亲闲暇时给亲戚打电话,盘问父亲在外和谁谁谁在一起,只要亲戚嘴里蹦出了女人,她便要问个没完没了。

父亲偶时回家,她给他做了饭,午后又会忍不住奔进麻将馆。父亲回家的模样越来越沉默,除了毫无预兆的争吵,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少。

记忆深刻的一次是半夜三点钟被争吵声惊醒,母亲找来箱子收拾衣服闹着要回故乡去离婚。

我躺在被窝里,自私地乞讨不是梦,愿意一觉醒来不再看到她的影子。浑浑睡去,第二日醒来看见箱子重新被放了回去,他们又和好了。

她总是把离婚二字挂在嘴边,不厌其烦地向父亲无数次提起,父亲无数次地以沉默为她熄火。我越加的憎恨她的蛮横无理,我心疼父亲没有节制的忍耐。

她改不掉碎碎念的毛病,总在我耳边说起父亲在外如何如何的种种劣迹,我选择漠视。

在她发现我看到她手机里的暧昧短信时,她突然开口问我:“如果我跟你爸真的离婚了,你想要跟谁?”

我愣了楞,没有回答她。

她又接道:“我没有真的想要出轨,就是想要报复你爸的背叛而已。”

她提了包出门,估计又是去麻将馆。

我转头问我弟弟:“你想要他们离婚吗?”

“离吧,反正家里都是三个人。”

“你想跟谁呢?”

“你跟谁我就跟谁。”

我语塞,接不下话来。

很多人都说母亲模样生得好看,又会恰到好处地和人交际。她闲暇至此,成天出入麻将馆,有人勾兑她,或者她勾兑到了别人,我一点都不奇怪。



06

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解释出轨的问题,像是怕我责怪她一般。

然而,我从没想过要责怪她。

她说我不懂她作为一个女人的难处,其实我懂,我真切地明白她的日子过得有多难受。

尽管如此,我却从来不会安慰她什么,我向来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慢慢地长大,慢慢地不再屈就她。

很多事情她招呼不动我,她便骂我,我却要吼了回去,像是比谁的声音更大一些。她气急了一样会打我,扇我耳光,或者身边有能上手的工具,都会一一招呼在我身上。大概很少会有像我这般上高中了还要挨打的人了。

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扯着嗓门哭。

我躲进厕所里,

捂着嘴任泪水满面纵横。

那种把哭声憋在喉咙里的感觉,近乎窒息的难受。



07

高三那一年的大年三十,最后一次争吵发生,他们午后便启程回了故乡准备办离婚手续。我淡然地去超市买菜买年货,对他们的一切行为都默许。

外婆打来电话询问的时候,我却突然哽咽起来,含着泪,强装淡然地笑答回去。

外婆在电话那边叹气:“你这孩子怎么想的啊,那到底是你妈,离了日子难过的是你们啊傻孩子,以后会后悔的。快劝劝你爸妈吧…”

我哽咽得更厉害,几乎无法再正常地说出一个字,慌乱地挂了电话,终于忍不住在厨房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安慰自己,我一定不会后悔。

大家在一起日日苦大仇深地相待,倒不如分开各自安生为好。

我会做饭洗衣,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弟弟,凭什么离了她我们就要日子难过呢?

我偏执地坚持了自己,漠视了所有亲戚的劝诫,至始至终不曾对他们的离婚有半点不甘愿。

母亲没有养育我和弟弟的经济条件,我知道我们一定会被判给父亲。年后他们回了家,以前夫前妻的身份暂居一个屋檐之下。父亲说开车带我们出去找个地方游玩一下,母亲一起。

记忆里这是唯一一次全家人一起出游,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出游。

我站在前座上将半个身子伸出天窗,享受着开阔的视野,在风声里撒了一路的泪花。



08

刚离婚后她就后悔了,她找我轻声细语地说情,为她自己辩解,让我去劝父亲跟她复婚。我除了还以沉默,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终于接受了现实,收拾了行囊跟了别人去了远方。

往后的每一个月她都会打来电话问我近况,叫我注意身体,叫我照顾好弟弟。

她进了一个工厂上班,歇业好几年的她重新开始上班,她在电话里感叹有些经不住劳累。

她不愿意再生孩子,和叔叔也只是维系着得过且过的关系。

偶时乳腺增生会复发,一年总要进几次医院的大门。

我挂下电话后,内心便是五味杂陈。她如今给予我的温情,比从前的十几年都要多得多。却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我时常想,如果曾经的她待我能有如今的半分温柔,是不是我对她的选择会有所不同?

我开始懊恼自己,作为她的女儿,我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她大半生的青春都在为父亲和我们忍受孤独和辛劳,我在她年老时却抛弃了她。

该享受生活的年龄,却让她重新开始了复业。

我的年少无知,我的自私和偏执,我对不起她,幡然醒悟过来时愧疚感在心里怎么都萦绕不去。



09

她每年的春节会特意回来探望我和弟弟,然后对着我自顾自地说往事。我依然是沉默的,我不知道我该对她说些什么话。

她说要给我买衣服,硬要带着我出去逛。

我突然发现我和她母女二十年,却从未一起逛过街,从未一起照过相。

我不记得她的生日,也从未在病痛时给予过她作为女儿的关怀。

她不曾好好待我,我也不曾好好待过她。

我无法再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当坐在广场上歇脚的时候,她又自顾地念叨起来。

所有难受在公厕里平复后,我拉着她起身,带她回家。这是我第一次挽起她的手,并排走在拥挤的人潮。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皱纹和白发清晰地映入眼帘。像是被醋水浇盖,内心密布心酸。

我轻声地唤她:“妈,什么时候过不下去了,回来找我就是,只要你愿意,我会养你。”

我后悔了,后悔他们的离婚。

并不是因为像外婆说的那样没有了她我的日子就难过,只因为她的日子不如从前好过。

我从前怨恨她,却不是怨她不爱我。只是怨恨她不懂得如何温柔地待我。

我们本就该没有道理地爱护彼此,因为她是母亲,我是女儿。

唯愿往后岁月不论光辉暗淡,我们的挚爱都能被温柔相待。
【完】
▼本期简介▼


✍音乐:

Glass — Hermitage

✍作者:

无疆,月寒书社作者,重庆人,在校大学生。
【啰嗦几句】
我们本该毫无理由的相互爱着,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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