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如何洗脑？悦读_【九州出版社读书会】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只是想，这句名言背后蕴藏的血腥，不是所有人都清楚。而这些血腥，都和古代的洗脑有莫大的关联。...

愿

每次阅读都是一次探险，充满惊喜和刺激。

一

曾经和朋友讨论，古代政府是不是对百姓洗脑。他的看法是，也洗，洗起来同样不遗余力，不过，秦朝是例外。汉朝的贾谊，曾经痛哭流涕给皇帝上书，说秦朝就因为忽略了洗脑，导致二世而亡。

虽然我并不完全认同他的看法，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点道理。秦朝可能是洗脑比较粗糙的王朝，它只计算利害，只相信利害计算基础上的法律。

商鞅宣称：法不阿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然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办不到。不过，这家伙确实变态，颁布法律，不许别人议论。曾有人批评他的律令，立即逮捕法办；又有人赞扬他的律令，还是逮捕法办，理由为：“此皆乱化之民也。”意思是，都是滑头的坏蛋。

然后我就想到了科幻小说《三体》，三体人想占领地球，但地球人也早知道了消息，他们积数十年之功，建造了上千艘核动力飞船迎战。三体人则派出一艘特殊材料打造的小水滴飞船，轻松毁灭了地球人的星河舰队。原来两个文明相差极其悬殊，三体人根本没有把地球人当成对手，就像地球人不会把蚂蚁当成对手一样。人踏死蚂蚁，不会考虑蚂蚁的感受。三体人毁灭地球人，也不会考虑地球人的感受。也就是小说中那句比较有概括性的话：我来毁灭你，与你何干？

商鞅对百姓的看法，与上述故事有什么两样？我们在朝廷讨论法律，不许你批评，也用不着你赞扬。你们要做的，只是执行。我们立法，与你何干？我们奴役你，与你何干？

秦国的皇帝很冷酷，冷酷中带着无上自负。他不需要百姓的爱戴，只需要百姓的恐惧。商鞅的阶级兄弟韩非子同志谆谆告诫君主：爱，是靠不住的。今天给了百姓好处，他们爱您，听您的指挥。明天不给好处，他们不爱您，不听你的指挥，您怎么办？但如果威逼利诱，执敲扑而鞭笞天下，保持他们对你的恐惧，则天子之位，可传万世而无忧矣。

不相信爱，只计算利害，却只导致二世而亡。

但说秦朝完全不洗脑，也不对。其实洗脑有多种，不一定只是给百姓灌输对皇帝的爱戴，宣传王朝的功绩和合法性，效果也是一样的。看看秦刻石：“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地势既定，黎庶无徭。”秦朝的《仓颉篇》，开头大概也有这么一番颂扬的话，但看汉朝的《仓颉篇》：“汉兼天下，海内并侧……男女繁殖，六畜逐字。”基本照搬，只是把“秦”改成“汉”，而这原本是给小孩子的识字课本，正所谓洗脑要从小抓起。

二

写这第二篇，是因为一句名言：“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只是想，这句名言背后蕴藏的血腥，不是所有人都清楚。而这些血腥，都和古代的洗脑有莫大的关联。

事情发生在明末的福建福州，有个叫曹学佺的官，致仕回家，有一天闲逛，发现一栋茅屋，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柱子上却挂着一副对联，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老曹很诧异，向邻居打听，得知主人叫徐五，是个屠夫。于是径直进去，见正屋也挂着两幅对联，其中之一就是上面说的“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另一幅也很气派：“金欲两千酬漂母，鞭须六百挞平王。”

老曹吓了一跳，这哪像个屠夫？或者说，这真是个屠夫，但是个非同凡响的、壮志不能酬的屠夫。

两个失意的人从此订交，虽地位悬殊，却没妨碍成为朋友。因为他们志同道合，一肚皮不合时宜，亟需通过交流来宣泄。他们谈的主题，当然都像魏阙那样巍峨宏伟，国家、社稷、朝廷、君王，不大可能给家庭、社会、斗鸡、市井留下空间，尽管这个叫徐五的，每天要去市井杀猪；姓曹的，经常要去市井买肉。

很快就传来了崇祯自杀在煤山的消息，被免官的老曹非常伤心，然而也仅仅是伤心而已。但他那位仗义的朋友突然排闼而入了。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壶酒，全然是东汉名士徐孺的高仿，不过当时徐孺提着鸡和酒，是去吊丧的，很吓人。这位仗义的朋友来干什么？

竟也是来吊丧的。看见老曹还活着，他一派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您怎么还活着？这鸡和酒，是专门带来祭奠你亡灵的。”很显然，在他心目中，作为一个士绅，老曹有理由一死报君。

没有别的办法，老曹“遂拜而就义焉”，那个拜，或许是感谢，或许是难堪，或许还有一丝怨恨。

可是怎么怨恨得着？几天后，有人在溪水中看见徐五的尸体，穿着丧服，人家也为君父殉节了。

我感慨的是，大明王朝洗脑能力真强。一个屠夫，一生杀猪勤勉，却家徒四壁。只管纳税应差，又没选票，又没退税，过得也没什么尊严，肚子里哪来那么多节义？你自己节义也罢，何苦催人去死？

然而我想到乡村伫立着那么多的贞节牌坊，也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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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活在古代不容易》（精装）

作者：史杰鹏

出版：九州出版社2016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