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人杰:炊烟像古老的方言

 

本期选了陈人杰的《西藏书》和《回家》部分章节,欢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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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选了陈人杰的《西藏书》和《回家》部分章节,欢迎阅读!

作 者 简 介
陈人杰,1968年出生,浙江天台人,西南政法大学及浙大EMBA硕士,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2014年度中国全面小康十大杰出贡献人物。2012年7月赴西藏那曲参加援藏工作,先后担任那曲地委副秘书长、申扎县委常委、副县长、副书记等职。曾参加第24届青春诗会,获第二届徐志摩诗歌奖,中国作协、诗刊社2010年度诗人奖、获浙江省创作成果一等奖、西藏自治区最高文学奖-------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特别奖。

第一部分《西藏书》雅鲁藏布

整个下午,我在岸上静坐

潮来往,云卷舒,渐渐地我变成了一个漩涡

被沉默无声的湍急收藏

我要感谢这宽广的河床,以及它谜一样的舒阔

伟大的爱,是一种可以触摸的命运

一滴水珠就是数个世纪。而我的生命仿佛是

另一条长河,畅游着不知疲倦的鱼儿

撒着死亡那不可捉摸的网

水草、皱纹般的波浪,摇晃的青春和盐的味道

当我再一次端视,雅鲁藏布奔流

高原如码头,如一个可以用水来触碰的嘴唇经幡是信仰,又非信仰本身

任由四面八方的风念经、吹拂

像大海上颠簸的一页小舟

又用一条绳子拴住天空

支点在哪儿

石头不大,压一颗心足够了

风停的时候,佛去幻觉的经幡

守护一片寂静足够了我只愿做拉萨河底的一粒沙子

我只愿做拉萨河底的

一粒沙子

这几乎是我在高原上最小的眷恋

如同虚无的尘埃

如同卑微事物剩下的骨头

啊,我也曾做过西藏的骨头

消遁的水声中漂着大地的脸庞

光阴啊

天空翱翔着青春的回响

彼岸心、流水心

赤子之心只有一个祖国

神秘的涟漪如同拉萨河佩戴的银饰

第二部分《回家》

一年中最圆的月亮,是否意味

又有一撮人,在秋风中拆散、变老

我多么希望将今夜的月光熄灭

不要有多余的固执和忧伤

谁又偏唱起故土的歌谣

其实我属于庞大的祖国

这山河,哪里不是我的家

这么多年祖先如白驹过隙

我为何用自己的思念重复

幸福多远,爱情多高

转身便沉入琐碎的稻谷

但今夜如果我是一缕月光

将被河流带向苍茫张思西村

一个普通的村庄,因为有我而走遍中国

就像随身携带的行李,有体积和疼痛的重量

我的足迹到哪儿,哪儿就有它披霜的月亮

它的名字不为人知,恍惚中,又被反复呼唤

它的前方,仿佛就是一列火车的前方

它的流浪,仿佛就像一颗心脏在流浪

一个普通的村庄,总被回忆和思念覆盖

瓦片像紧咬的嘴唇,炊烟像古老的方言

而在屋檐下,一个个亲人沿着那条山路奔走

这么多年,尘埃飞舞,血液流淌成泥泞的岁月

细雨中的呼喊,送来了金子,和遥远的昨日

眼泪,却再也回不到曾经年轻的眼眶

一个普通的村庄,悬浮在邮戳和信封中

坚守多年的秘密,因为有我而重回大地

总有割不完的草,在风中波动,坚韧生长

总有人仰望,把纸船放进波澜之里

总有再也不会回头的人,跨过村前的山梁

总有人咽下它的炊烟、暮色,却把骨头埋在远方雨后

经过三七二十一天的冬雨

太阳多么亲切

那么多的乌云都已不知去向

好像有人从贫穷的床上

抱走了湿塌塌的旧棉絮

好像一下子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我的女儿在向阳的水泥地上奔跑

像一个充气娃娃,我担心

她跑着跑着会飞起来,在空中

朝大家咯咯地笑

于是,我接连喊了三声“慢点儿”

暂时,我想让她只做我一个人的天使

但隔壁的老妪

正在把衣服抱出来晒晾

红的,绿色,大花的,碎花的……

我奇怪她哪儿来的那么多衣服

她脚步蹒跚,难道还有能力

把天上的彩云偷运回大地?
★附诗集《回家》序
在现实与想象之间
韩作荣


熟悉陈人杰,是因为他的两组诗作,即发表于《人民文学》的《中国股市》和《在底层》。这是诗人们极少涉及的题材和领域,以为和一个时代紧密相连的现实如何从中提炼出诗性意义,既无前车可鉴,也无旧章可循,是有难度的写作。陈人杰较好地把握了股市这具有开创性的诗思,从腰缠万贯到两手空空,“一代人锻打的信念/成为另一代的荒唐”,股市的神话、艳羡、疯狂、冲动、破灭,让人领略“世界近了却难以置信/世界大了却别无选择”,“什么是高于时代之上的东西”,“我怀疑自己/是卡夫笔下的一只甲虫”……诗人敏锐地把握了股市的动荡和人心的动荡,人性的弱点以及怜悯、同情和无奈,慨叹“除了或者/我没有想过其他”。而《在底层》这组诗,诗人将笔探向社会最底层的人群,从擦鞋工、补鞋匠、二奶、出租车司机、保安、保姆,到洗脚工、补胎、清洁工、乞丐、建筑工、小姐、舞女、三轮车夫……几乎无所不包。这组诗的副题是“献给父母”,既是纪念生存于底层的父母,也是将这些挣扎、劳作于底层的人看作是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可见其情感之深,与其生存关联之切,是发自内心的爱与理解。他写的补鞋工是无脚的残疾人,却一直干着帮城里人走道的事儿,“城市的鞋跟越来越高/你的个子却像越来越矮”;他写二奶,隔着欲望和道德间的高压线,“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离她其实也很远”,把嘴唇涂得艳丽,却无法抹掉生命中隐藏的裂纹和苍白;他写保姆,“眼神总躲在眼睛后面,秘密和未来/埋在幽暗的眸子里”;他写洗脚的女工,“她抓住了痛和痒,修理着男人的疲倦、忧伤/自己的手在推拿中蜕皮、变老”;他写乞丐,看城里人有刺的眼睛,想起老家后山上疯长的荆棘,“他收集这个城市的良心/在这新的劳动中,他依然贫穷”;他写小姐,为那些肮脏的爬虫一样的手准备好胴体,为尊荣的生活,准备好假睫毛和单纯的笑,但从没有人问起“你这乡村的鸟儿/在城里发出过怎样的啼鸣”……诗人写出了生存于城市底层诸多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在抵达极致的强烈反差中,以强烈的爱和疼痛感,以诗行维系着生存于两级之间的心理平衡。其《在底层》这组诗中,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少诗意和技巧的《建筑工》,那种每月支出流水账的计算,倒给我心灵以撼动,当我读到“老婆一年才见一次/想在地摊给她买块围巾嫌贵/日常交通基本靠走/但磨损的鞋子也是钱”的时候,我抑制不住心底的酸楚,同时想到“技巧是对真诚的考验”这样的话,想到撼动心灵的诗该是真诚的被撼动心灵所写。

诚然,这杯命名为“俯瞰大地”一辑诗具有题材与诗的开拓性,亦写得动心、动情甚至令人动容,但在我读了这部诗集的“仰望星空”一辑,才对陈人杰有了新的认识,这辑写故土和乡情、亲情的诗作,在诗的本质上更近纯粹,在人们司空见惯的题材中写出自己独特的感受和新意,不可多得。我甚至想,如果没有这些诗,陈人杰还称不上是一位出色的诗人。

张思西村,是浙江天台县的一个小小的村落,诗人出生在这里。这个普通的总被回忆和思念覆盖的地方,尽管老屋坍塌,门板挣脱了被锁的命运,只留下亲人的骨殖被掩埋多年后的安静,却是他精神的家园与心灵的故土,披霜的月亮般尾随着他的足迹,甚至有着体积和疼痛的重量的小村置根于心中,诗人的流浪就是一颗心所承载着的小村在流浪。

在这一辑诗中,诚然有乡情亲情的内在蕴含和乡间生活的实感,可作为精神家园,其中写得最好的作品,却是与原初生活有别的再造的故土,是诗人创造的情境和氛围。诗人写《星光》,写的是寒冷的高处,星外之星,河外之河,看不见的河水,虚幻而又真实,萤火虫是飞翔的家,“照亮过什么,却又在/瞬间熄灭”,这星光其实写的是朦胧的初恋,随着少年的远走他乡而消失。这样的诗,还有《西村河岸》、《溪滩》、《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等,当漩涡嵌入了爱的节奏、叹息,临水的目光蓝了又蓝,“只有明月/一半在九霄高悬,一半/在体内下沉”;以及他仰望蓝天时,想象透明中延伸着神秘的阶梯,炊烟并没有真的消失,想象“梦幻的舞台搭在高处,那上边/不可能是空的”;这种仰望、追忆和不竭的想象力,对扑朔迷离的事物扑朔迷离的表达,跳出了一般乡土诗客写的过实的惯性,写出了深深的向往和挥之不去的再造的情境,是深远的表达,也是对自己心灵的抚慰。或许,这一辑诗令人称道的,恰恰是以故土为根基的超拔的想象力。自然,这是能发芽、生根的想象力,不是亦步亦趋的写实,也并非空想,而是联系着事物内在本质的揭示,有如风筝,虽飘得高远,那根线却牢牢把握在脚踏实地者的手中,而诗的意味,则存在于现实和想象间的距离之中,风筝飘得越高,距离越长,诗意则越是充沛。

自然,想象力是随着感觉攀升的,而感觉,也不仅仅是五官开放,更与精神状态和心灵的感受有关。当诗人回家,回到心灵摇曳的光与影之中,也感受到“存在之物,将那不存在轻轻锁住”,“老屋让人如此悲凉,一如新的建筑/带来莫名恐慌”,这样的想象,写的是自己的心境和以事物的理解,有着更多精神取向。诗人写《回家》,“一座坚硬的城市,因我女儿的呼吸/给我的心带来少许柔软/就像故土,因我记住您的皱纹而愈加沧桑”,这种现实生存与亲情血脉相连的想象,是独特的心灵感受。在清明,诗人跪在母亲坟前,凝神谛听,“这满地麦苗/是您翠绿的声音在唤我乳名”;在溪滩,诗人听到一粒沙在童年喊我;而在老屋旁边,“雷雨后正在滋长的蘑菇/那是黑暗的地层下/被埋掉的谈话声/趁着雨水冒了上来”,这种随手采撷的意象,平凡中的升华,由于想象力的缘故,给人带来惊奇和意外。此外,在《落叶》这首诗里,一片又一片落叶,微小的声音,“仿佛抓紧,又仿佛放弃”,那坚挺的纹理,细小的裂痕,无边的缤纷,斑驳、苍劲,继而在时间深处相继消失,“又仿佛去者/把空出的地方留给了后人”,作者从落叶本身展开现象,现实性的是落叶,也是人生。

写到这里,我想到有关诗的主题的问题。诗人与哲人一样,要表达对现实和这世界的看法,哲人靠的是理性的哲思,从现实中抽象出普遍性来,而诗人则从感性与心灵出发,捕捉的是能验证哲思的独特性。至于那流行性的表态文字,恐怕和诗没有关系,诗是对俗常生活的独特发现和理解,诗之主题是对诗之意象的态度和总结。这让我想到陈人杰的《一次远足》,那些吃野味的人,“这些城里人黑洞洞的口腔,深过/猎人的枪管”,“我瞥见白头翁幽暗的身影闪过/一场大雪,从它白花花的脑袋上/开始了”,这样写自然生态的主题,比之那些高声大嗓的呼号要深刻得多。在诗人眼里,“一双草鞋曾那么低,低到/草屑、泥水、尘埃里/现在,却陪我走到了记忆的高处”;在草地静坐,诗人发现“天是从低低的草尖/开始蓝起来的/一直蓝到无穷远”;这种对生活的发现和理解,写的并不具体,狭窄,而是一个开放的空间,似乎不说明什么,可又什么都能容纳。

在以生活的深入探寻中,陈人杰亦有自己的读到感受。他写《工地琴声》,只写一种情绪、情调,和希翼,舍弃了一些具体描绘,他写《赴宴》,发现“一个脆弱的人也会/活得很凶猛,像火车,摩擦,滑动/无法关心轨道外的事”,写出了人在制约之中的无奈;他写《一个和某人玩牌的夜晚》,恹叹“你不可能有永远的筹码/就像属于你的时间/转眼间无影消逝”,“五十四个开始和结局,今夜/把我反复穿越”,让其体会到命运的捉弄……

写到这里,还说些什么呢?我只能说,未读他的全部作品之前,我小看了这位诗人,读完这部即将出版的诗集,我为诗坛涌现一位优秀的诗人而欣喜。我相信,这能与时代同步,发出自己的声音,在现实生存与诗的想象力之间游刃有余的诗人,会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2008年7月11日

写于北京潘家园寓所

★韩作荣简介:韩作荣,1947年生,男,笔名何安,黑龙江海伦人。曾先后担任《诗刊》编辑、《人们文学》编辑、主任、主编等职。中国作协第六、七、八届全委会委员。2013年6月当选为中国诗歌学会会长。2013年11月12日因病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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