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峻峰|《寶瓠齋襍稿(外三種)》前言

 

《寶瓠齋襍稿(外三種)》是近現代著名學者、厦門大學教授余謇的詩、聯及相關作品合集。外三種包括:《詩鐘第六唱附楹聯》《厦大學生詞曲習作觀摩録(第一次)》《律詩襍鈔》。此为“同文书库 · 厦门文献系列”第一辑之柒。...

《寶瓠齋襍稿(外三種)》
前 言
 
洪峻峰
《寶瓠齋襍稿(外三種)》是近現代著名學者、厦門大學教授余謇的詩、聯及相關作品合集,影印底本均為作者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手稿和抄本。《寶瓠齋襍稿》是作者詩詞曲稿,作者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手抄本,線裝一冊。外三種包括:《詩鐘第六唱附楹聯》,為作者詩鐘、楹聯作品集;《厦大學生詞曲習作觀摩録(第一次)》,為余謇手録所教學生習作;《律詩襍鈔》,為余謇手抄所選宋代近體詩。今據厦門大學圖書館藏余謇捐贈稿本合編為一集,套色影印刊行。
余謇(一八八六—一九五三),字仲詹,別署苦竹溪民,江西南昌人,語言文字學家。光緒二十九年(一九〇三年)中舉;宣統元年(一九〇九年)入京師大學堂,攻讀經書左傳門,一九一二年五月京師大學堂改稱北京大學後改讀中國文學門,一九一三年獲北京大學中國文學門學士學位。畢業後回江西南昌,在江西省立一中、二中任教。新文化運動興起後,在南昌創辦白話文刊物。一九二五年受聘為江西私立心遠大學教授,至一九二七年秋該校停辦;其間兼任江西省教育廳總務科科長。一九二七年九月受聘為厦門大學教授,直至一九五三年春逝世。歷任厦門大學中文系(國學系、國文系)教授、系主任,文學院代院長。新中國成立後,被推為人民代表,出席厦門市首屆人民代表大會。發表《“古合韻”辨》等論文,編著《文論》(心遠大學刊行,摛華公司排印,出版年不詳)、《唐宋詞選注集評》(福建長汀:青年圖書出版社一九四五年三月版)等,有詩詞集《寶瓠齋襍稿》(稿本,未刊)等。

余謇早年在江西即有才名。江西新建胡先驌先於余謇一年入京師大學堂讀預科,他後來在《京師大學堂師友記》中寫道:“本科同學以少與往還故知之頗少,知名者有經科同學吾鄉余仲詹兄(謇)。仲詹南昌人,為經訓書院高材生,曾領鄉薦,精音韻訓詁之學;故在經科亦為諸名師所禮重。改步後,在本省各中學任講席,甚有聲譽。”(《京師大學堂師友記》,一九五〇年;見胡宗剛撰《胡先驌先生年譜長編》,江西教育出版社二〇〇八年版,第二九頁)余謇與江西彭澤汪辟疆、南昌王易同年考入京師大學堂,同學時代即結為知交,畢業後都曾在南昌的省立中學任教,一九二二年私立心遠大學創辦後,又先後被聘為教授;三人均以才學著稱,一時並稱“江西三傑”。同時,三人加上同在心遠大學任教的江西奉新人熊公哲,人稱“江右四子”。

余謇在厦門大學任教長達二十六年,是厦門大學歷史上的一代名師。他平生治聲韻、文學之學,專業造詣高深,又以學問淵博著稱。曾在厦門大學任教四年的施蟄存,後來在《寄懷余仲詹先生謇厦門大學》詩中特別追憶他的學問:“頗憶余夫子。蕭蕭鬢髪蒼。四年陪杖履。一別遂參商。問難傾邊笥。說詩鬨鼎堂。小知輕腐鼠。絕學守公羊。燕雀亂橫宇。朋徒失舊章。斯文天未喪。端賴示周行。”(施蟄存《北山樓詩》,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二〇〇〇年版,第八五頁)他開設的課程很多,主要有聲韻學、文字學、文獻學和詩詞學等,對教學特別擅長,以授課效果好而聞名。他的同事、後來的中文系主任鄭朝宗教授在《是智者,也是仁人志士——憶余老》一文中,曾對余謇的教學和課堂講授,作了頗為形象而生動的描述,稱其“口才極好,又善於措辭……教學效果壓倒群倫”。(鄭朝宗《海濱感舊録(增訂本)》,厦門大學出版社二〇一四年版,第一〇頁)厦大長汀時期的中文系學生、後來擔任臺灣東海大學中文系主任的江舉謙,晚年在回憶中寫道:“大學四年,我最喜歡上余老先生的課。即令是呆板的文字學,我也再旁聽一年。詩經和詞曲選,更是普遍性的熱門。本系主修的同學每年衹三四人,但教室卻擠得滿滿的。包括輔系選修、他系旁聽,校內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的品賞,校外汀中、僑師的教員和社會文化人士的揩油。真是三山五嶽,猗歟盛哉!離開母校,教了二十多年書,我再也沒發現這麼叫座的好老師。”(江舉謙《莽莽龍山雲,滔滔汀江水》,見臺北市厦門大學校友會編印《厦門大學校友紀念母校創立五十週年專輯》,一九七一年四月,第一一四至一四五頁)余謇長期擔任中文系(國學系、國文系)主任,為厦門大學文學學科的發展、人才的培養嘔心瀝血,做出重要貢獻。


《寶瓠齋襍稿》是余謇的詩詞曲稿,為作者五十年代手抄本。共收録詩三十五首、詞三十首、散曲十二首、詩序二篇,抄稿按此類別排序,每一類按創作時間排列。後面另有二頁,為二首快板詞的草稿。

這些作品數量不多,其實也只是余謇詩詞創作的一小部分。一九三二年《厦大周刊》第十二卷第八期刊載余謇詩詞二首,編者按稱:“余教授為聲韻學專家;但酒後夜闌,頗多詩詞之作。惜隨作隨棄,從未留稿。以上數首,乃同人偶在其紙堆中取來發表者。”(《厦大周刊》第十二卷第八期,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十四日)發表的這二首詩詞得以保存,並收入《寶瓠齋襍稿》,而其他隨作隨棄、扔到紙堆中的作品,則大多散佚。

《寶瓠齋襍稿》創作時間跨度長,起始於作者在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讀書時,但主要是在抗戰後,尤以厦門大學內遷長汀時期的作品為多。這些作品真實反映了一段時期作者乃至厦大師生的生存環境、情感狀況和精神面貌,包含了許多舊聞軼事,作品背後的本事,往往就是一段厦大逸史,可以作詩史看。這是這部詩詞稿最重要的意義。而其特點,最突出者,一是抗日題材的作品特別顯目,充滿強烈的愛國情懷;二是酬贈唱和之作佔多數,盡現書生襟抱與雅人深致。

抗日救亡是余謇大部分詩詞存稿的歷史背景。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後,全國各地掀起抗日救國浪潮,厦門大學師生也激發愛國熱情,奮起投入抗日運動。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九月初日本軍艦炮擊厦門,厦大生物大樓被摧毀。在戰火的嚴重威脅下,厦大被迫內遷長汀,從一九三八年一月起,開始了長達八年的長汀辦學時期。長汀辦學八年,也是中國人民英勇抗戰的八年。

余謇有些詩詞直接以抗日作戰為題材。如詩《輓空軍少尉張若翼君》《贈上杭從軍青年》等。其中《滿江紅·聞厦門大學學生三人北上投義勇軍感賦》一闋,頗為激越悲壯:“大敵當前,要如許頭顱何用。試聽取,東夷鼓震,叛胡雲擁。奪我邊疆千萬里,驚心華夏無遺種。問中原,可有好男兒,聞雞動。 鷺江畔,黌宮聳。有年少,三人共。駕長風直上,怒濤洶湧。不向元戎求妙算,甘從義旅填荒塚。覽長途,自顧鬢蒼蒼,吾滋痛。”

此詞原載《厦大周刊》第十二卷第十五期(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日出版)。之前,厦大師生已成立抗日救國會,建立義勇軍救護隊,開展援助東北義勇軍抗日募捐活動。一九三三年二月間,法學院學生李治年、易元勳和校圖書館職員秦賢行三人毅然投筆北上,奔赴抗日前線。他們出發前,同學們開會歡送,還乘車沿街遊行,向市民進行抗日宣傳。這就是這首詞的本事和背景。後來,他們三人都到達山海關內,投身到抗日戰火中。四月中旬,易元勳即死於日寇鋒鏑之下,為國捐軀。《厦大周刊》發佈題為《北上抗日學生易元勳君死難(全體師生為之驚惜)》的消息,稱:“噩耗傳來,本校全體員生,莫不悲悼。……我儕後死者,尤須繼易君之精神,完烈士之遺志,繼續奮鬥,務使日寇斂跡,還我河山!”(載《厦大周刊》第十二卷第二十三期,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四日)

厦大師生投入抗日救國運動,更多的是從事抗戰宣傳。詞《婆羅門引·為厦門大學唯力週刊七七紀念特刊作(四首)》、詩《題何惕廬抗戰樂府》等,表現的就是這方面內容。

《唯力》是厦門大學內遷長汀時,學生救國服務團為宣傳抗日救亡於一九三八年三月創辦的一份旬刊,以理論探討為主,同時設立“抗戰詩歌”“厦大動向”等欄目。其《創刊號獻辭》慷慨激昂,不啻是一篇厦大師生的抗戰宣言書。獻辭指出:“在後方的同胞,暫時雖未克身臨前敵,與諸將士共甘苦、均危難;然在後方的知識青年們,其負有救亡宣傳的責任,卻是何等的重大啊!”(《唯力》第一期,一九三八年三月十三日)余謇為其“七七”紀念特刊所作詞包括《美將士》《贊女兵》《慰難民》《規漢奸》四首,從題目便可以看出救亡宣傳的主旨。

《題何惕廬抗戰樂府》係為何勵生(號惕廬)所撰樂府體詩集《抗戰鼓吹》的題詩。詩云:“強敵勢猶競,書生非壯年。難將身作扞,恃有筆如椽。象物窮魑魅,旌功付管絃。一編詩史在,讀罷淚潸然。”何勵生時任厦門大學文書,來長汀後為鼓舞抗日士氣,着意搜集抗日軍隊可歌可泣事蹟及日寇暴行,每則用通俗樂府體詩寫出,於一九四一年編成此集。他在自序中寫道:“文人報國無由,自忖學淺,但雅不願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故每有所獲,伸手書來,聊泄胸中憤慨!詩句務求淺顯,使閱者易於瞭解,以鼓舞其抗敵情緒。”(何勵生《〈抗戰鼓吹〉自序》,載《期頤老人何勵生詩集》,何氏家屬一九九六年自印本,第七九頁)是集編後,原國文系教授辛際周、會計系教授黃雁秋等多位厦大教師和作者詩友為之作序或題詞,惜詩集今已佚。

余謇詩詞稿以酬贈唱和之作最多,從這些作品可見當時詩友交流的風氣。

以詩相酬贈是中國文人的一種重要的交往方式。余謇此類詩詞以題贈詩詞為多,尤其是題詩侶文友的作品集,如題何惕廬《抗戰鼓吹》和《山居集》,謝隽人(俊)《扶荔詞稿》,虞竹園(愚)《夢中草》,歐陽泰雲(懷嶽)行卷,葉薇影《愉園詩草》,周秩常(禮)《半瓢詞稿》,郭茂沂《囊螢齋詩詞集》,王又真《梅窗詞》,陳三畏印存,黃伯虔(典誠)《鷓鴣賦箋釋》等。這些題詩留下了諸多為現代詩史所遺落的詩詞創作之歷史信息。

《滿江紅·題謝隽人同學扶荔詞稿》二首在這些題贈詩中頗具代表性。詞有小序:“隽人名㑺,海陽謝大令錫勳之幼女也。大令工詩,有《小草堂詩集》行世。子女並以詩著稱。隽人年十八九,即肄業厦門大學,每試輒冠其曹。畢業後,適漳州黃天爵君。伉儷綦篤,唱和之樂,明誠易安不啻也。君近服官首都。而倭寇至,隽人携其子女避地長汀,出此稿見示,時去肄業厦校,踰十年矣。謇忝斯校教授,及今已十二年。初閱隽人試卷,即驚其博洽能文,今覩此稿,益歎為才思清綺,得未曾有。欣喜之極,率爾成章。時民國廿八年也。”其一:“夙昔論文,長說汝,頭頭第一。有名父,鳳毛馳譽,最精詩律。遠志不妨名小草,芙蓉自可侔初日。更一門、昆仲盡封胡,才無匹。 離別後,風煙隔。重會面,兵戈隙。有清詞示我,爛然盈帙。作健欲摩秦柳壘,紆徐幾闖溫韋室。儘數來,名媛眼前多,難為役。”其二:“一卷烏絲,喜許我,循環多日。關心處,緣情據寫,歡愉悲戚。誦到吟魂飛夢句,難禁老淚傾眶出(盈襟滴)。記昔年、假寐見君兄,悽然立。 亟置此,毋多憶。穠豔處,從頭覓。又風華掩映,似踈還密。夫婿倘吟憐婿語,旁人應詫何人筆。讀君詞,悲喜兩無端,紛然集。”

余謇在録贈詞集作者的題詞原稿中,注明第一首“爛”字改為“燦”字,第二首“傾眶出”改為“盈襟滴”;第二首前段之末添注:“學士哲兄幼安君病卒於厦門大學博學樓。越數日,謇遷居其室。入夜甫交睫,即見幼安挺立於前,嗚咽若有所訴。謇駭極而寤。今見《扶荔詞》《憶舊遊·憶亡兄》句云:‘總吟魂飛夢,夢亦淒然’,誦之不禁淚下。”(見黃天爵《漫談厦大早期詩社作者及其它》附圖“余謇教授遺墨”,載臺北市厦門大學校友會編印《厦門大學校友紀念母校創立五十週年專輯》,第九五頁)

《扶荔詞稿》作者謝㑺(俊)(一九〇五—一九七四),字隽人,廣東潮安人,一九二四年考入厦門大學預科,一九二九年畢業於國學系,與兄謝倬同為厦門大學早期學生。抗戰時携子女避難到長汀,在學校兼課。夫婿黃天爵,字真我,號拙園,福建海澄人,一九二六年厦門大學商學系畢業,抗戰勝利前夕出任厦門市市長,著有《真我詩集》。後來,他們一家去了臺灣。余謇在注中提到的“哲兄幼安”即謝倬,字幼安,一九二一考入厦門大學預科,一九二七年冬畢業於教育系,一九二八年三月病逝於校內。謝倬是厦門大學第一個詩社“苔岑詩社”的組織者和主持人,是早期學生中英年早逝的一個詩才,陳衍《石遺室詩話》卷二十九論及其人其詩。其詩學李商隱,深情綿邈,尤擅用典。如《遊集美村》:“良田桑竹武陵源,樓觀崔巍草木暄。子產應慚惟不毀,尹文當喜後能跟。絃歌處處陳籩俎,材器人人熟典墳。孟氏芳鄰誰解擇,崇山峻嶺況如奔。”(見謝倬《敝帚集》,一九三二年排印本,第一五頁)此詩四聯皆用典,其中頷聯讚頌陳嘉庚傾資興辦學堂,用“子產不毀鄉校”(《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記載)和戰國“稷下學宮”兩事,極為雅切。後謝俊為之整理遺稿《敝帚集》,共收録詩四百八十餘首、詞九十多首,其師、厦門大學國文系教授毛夷庚(常)為之梓行。謝俊《憶舊遊·憶亡兄幼安》詞云:“記年時携屐,藉草躋攀,淡沱春天。不盡登臨興,儘分題選韻,擬跡前賢。共誇文物江左,儒雅亦神仙。怪驟雨無情,雲羅黯淡,雁侶成煙。 年年,近寒食,悵舊地重遊,舊事堪憐。慧業天猶妬,總吟魂飛夢,夢亦淒然。遺章幾回重讀,清淚自聯綿。歎碧落微茫,懷人處處聞杜鵑。”(見謝俊《扶荔詞》,臺灣謝俊親屬一九八六年五月刊印,第八六至八七頁)余謇誦至此詞,引發昔年哀傷記憶,不禁老淚盈襟。

《扶荔詞稿》係作者手録詞稿,計百餘首,都為一帙。當時為之題詞的,除了余謇外,還有一九四三年第二次來校任教的中文系教授李笠,原國文系教授周岸登、副教授汪照陸,以及朱劍芒等海內名家。謝俊曾作《滿江紅·余師仲詹周師癸叔賜題扶荔詞稿賦此答謝》等一一答謝。然而,由於連年戰火和生活的顛簸,詞稿一直未能付梓。直到一九八六年,謝俊夫婦都已去世,其詩詞手抄稿連同黃天爵的部分詩稿,才由作者子女總以《扶荔詞》之名影印刊行,詞稿最終得以保存和流傳。而余謇當年為之題詞的其他作者的作品集,有的已散佚不存。

雅集唱和也是中國文人的一種重要的生活方式。厦大長汀時期詩友聚會頻繁,唱和之風頗盛,余謇也喜為和韻之作,有時還反復步韻。厦大從長汀搬回厦門後,詩社活動和詩友聚會較少。黃天爵在《漫談厦大早期詩社作者及其它》一文中曾回憶說,抗戰勝利後他擔任厦門市市長時,曾一次邀請在厦詩人宴集南普陀,謝俊曾作《慶千秋》一闋紀盛。余謇也與會,但未留下詩作。《寶瓠齋襍稿》卻收録了另一次南普陀小集的四首酬和詩詞:詞《醉花陰·南普陀小集攝影次臧哲先先生韻》,詩《南普陀小集次韻奉和高呦蘋先生》《又次羅稚華韻》《又次虞竹園韻》。茲録後二首如下:“北學深蕪未易參,禪宗真髓在天南。憑高一寺巍臨海,入暝餘暉絢作嵐。習靜不求聞道百,知方豈慕折肱三。諸公到此應常宿,同領如來一味甘。”(《又次羅稚華韻》)“樹壑參差境杳冥,晴峰一桁佛頭青。耳邊鐘鼓自晨暮,眼底風光幾醉醒。不飲喜聞四半酒(四半酒出福州座中飲此),能吟欣遇少微星。即今便是靈山會,何必崎嶇訪古靈。”(《又次虞竹園韻》)

羅稚華(丹)和虞愚的原詩見於各自的詩集。羅丹原韻《六月十七日與呦蘋仲詹哲先竹園同遊南普陀留影題念》:“一寺巋然萬石參,與君相聚海之南。霏微雨洗長天碧,浩蕩風開近水南。九夏清談紅日半,五人同伴白鬚三。倩誰留得茲遊影,何處尋詩紙上甘。”(羅丹《稚華詩稿》,厦門風行印刷社一九四九年排印本,第四一頁)此詩在作者自編《稚華詩稿》中,繫於民國三十八年。虞愚原韻《稚華招飲南普陀寺為哲先餞別並留影紀念賦此為謝兼簡同席呦蘋仲詹二教授》:“海氣荒寒接窅冥,五峰齊向酒杯青。高談世務無交涉,小別情悰雜醉醒。古木前朝猶厲厲,龐眉二老並星星。日斜巖罅同留影,昂首長歌役萬靈。”(劉培育主編《虞愚文集》第三卷,甘肅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八四頁)而臧哲先(啟芳)、高呦蘋(夢熊)的原韻則已難覓。

由上引諸作可知,這次雅集係厦門詩人、書家羅丹招飲,緣由是為臧哲先餞別,時間一九四九年六月十七日,地點南普陀寺,參加者除了羅丹、臧啟芳,還有厦門大學法律系教授高夢熊、中文系教授余謇和虞愚共五人,每人都為宴集賦詩。

這次宴集餞別的主角臧啟芳,字哲先,號蟄軒,抗戰時期任東北大學校長,一九四八年十月任教育部教育委員會委員、中央大學教授,一九四九年六月去臺灣,後任東海大學經濟系教授、系主任。半年之前,他曾奉教育部命視察華南高校,於一九四九年一月中旬來厦門大學視察,對當時厦門大學的安定環境、優良校風和在艱苦中求進步的精神大加讚揚。臨行前賦《臨江仙》詞一闋,跋語稱:“目睹校中巨厦,因抗戰被毀,尚未恢復,不勝感歎!兼內戰未息,物價飛漲,員生饑餓堪虞;賴汪校長堅苦籌畫,諸教授協力支撐,課業從未間斷,校風亦極優良,令人嚮往不止!”詞曰:“回首寇兵西上,鷺江文物凋殘,如今檢點尚淒然。波濤還未息,何處引歸船? 不是逢人訴苦,知君無限辛酸,回天遒力重薪傳。春風生海角,桃李又爭妍。”(載《厦大校刊》第四卷第三期,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五日)這首詞真實地反映了厦門大學當時的境況。臧啟芳是詩人,有《蟄軒詞草》。也許是得緣於來厦視察和吟詠,他與厦門的詩人們結下了詩緣友情。這次宴集,應該是詩友為他去臺灣送行。

《寶瓠齋襍稿》收入序文二篇,其一為作於丙戌年(一九四六年)仲夏的《泰雲詩稿序》。泰雲即歐陽懷嶽,江西星子人,一九三九年考入厦門大學,一九四四年畢業於中文系,後回江西任中學教職。他是厦大長汀時期有名的學生詩人,余謇序中云:“其詩初無家數,而造語精切,取象宏遠,不類少年人之作。後欲專學山谷老人,既得其形肖。”(《泰雲詩稿序》)余謇、李笠、虞愚和施蟄存(時任中文系副教授)等教師都與之唱和。他離校前作留別詩分贈諸位師長,余謇有《次韻泰雲歸贛留別即以題其行卷》:“風雨相攜過小窗,論詩每至夜鐘撞。高情自有千秋意,快語如傾萬壑淙。瑣瑣四靈非大國,峩峩雙井是雄邦。鬱孤臺畔相期久,一笑逌然下貢江。”詩充滿對幾年師生相處的美好回憶和對學生未來的期許。歐陽懷嶽贈余謇的留別原韻已不存,而他贈李笠的另一首《留別》則得以保存,從中亦可窺見其留別詩之風貌。詩云:“猿啼虎嘯送刀環,萬壑千山出百蠻。回首難忘瞻魯殿,攢眉尚憶入龍山。側陪几席陂無際,見賞孱愚計已慳。只待殘宵鐘定後,奮飛關塞夢猶還。”(俞海主編《李笠詩文選集》,中國文史出版社二〇〇八年版,第一〇五頁)李笠的和詩有“此去虔州聊養望,五車猶盼載書還”之句(《次韻報歐陽懷嶽留別》,同上書,第一〇五頁),同樣對他寄予厚望。然而,令人痛惜的是,他歸贛不久便遇瘈狗而卒。

歐陽懷嶽是厦大學生中英年早逝的又一個詩才,他的去世引起厦大師友的震驚和傷悼,虞愚作《傷歐陽懷嶽》七律三首,詩序云:“歐陽懷嶽詩才亦當今秀起,畢業厦門大學後任教贛縣正氣中學,旋改應遂川中學聘,誰知道罹狗噬以死哉!師友會而哀悼之。”(劉培育主編《虞愚文集》第三卷,第一二五七頁)可知當時在長汀的師友曾聚會悼念。不久,逝者家屬收集其遺詩,擬付印。余謇的這篇序言,就是為其遺詩集《泰雲詩稿》而作;至於詩集是否付梓,則不得而知。泰雲詩多已散失。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施蟄存自編《北山樓詩》,特録存兩首和歐陽泰雲之作,並加跋語,稱其“苦吟作詩甚工,神似山谷”;又曰:“遺詩數十首在敝篋中,近年遽失之,遂未能附見原作。餘存此二詩,欲不沒泰雲之名耳。”(施蟄存《游石燕巖次歐陽泰雲韻》跋語,見施蟄存《北山樓詩》,第七三、七四頁)


本書之“外三種”即《詩鐘第六唱附楹聯》《厦大學生詞曲習作觀摩録(第一次)》《律詩襍鈔》。

《詩鐘第六唱附楹聯》是余謇的詩鐘和楹聯作品集,係余謇手稿本,線裝一冊。

詩鐘作品集計收録詩鐘三百五十六聯,可分為兩部分。一為《詩鐘第六唱(四十八聯)》,署“仲詹戲筆”,五頁油印,録四十八聯,有墨筆批註圈點;後加一頁,手録七聯,包括“附録曉湘作”三聯,“曉湘”即詞學家王易(字曉湘)。二為其他詩鐘作品三百餘聯,無標題,前面二十六頁為紅欄格紙手書,後面六頁為白紙墨筆手書,均有圈點。

余謇的“詩鐘第六唱”及其他詩鐘作品,是抗戰時期厦門大學詩鐘會活動的產物。在厦門大學內遷長汀辦學的年代,余謇曾組織一個詩鐘會,每星期舉行一次活動,用詩鐘的形式來抒發情志。厦大搬回厦門後,詩鐘會的活動還持續一個時期。對於余謇組織的詩鐘活動,鄭朝宗和一九四六年秋受聘為厦大歷史系副教授的熊德基都有回憶。鄭朝宗在《是智者,也是仁人志士——憶余老》一文中回憶道:“他的詩鐘句子多已散失,衹記得一次做的是嵌字格‘龍’、‘大’第六唱,余老做了幾十聯,其中有兩聯云:‘孤臣有淚持龍節,降將何心撫大刀’;‘細調魚子為龍醢,漫煮瓠瓜作大烹。’那時是抗戰後期,國民黨軍隊一蹶不振,有些士卒孤軍苦戰,有些將領靦顏投敵,第一聯說的就是此事;上句用的是蘇武的典,下句用的是李陵的典,珠聯璧合,十分工巧。那時政治腐敗,物價飛騰,人民生活極其艱苦,第二聯說的就是此事;作者採取諧謔手法諷刺時政,效果加倍顯著。抗戰勝利後……由於內戰爆發,狐鼠橫行,國統區的景況比從前更慘,有一次做‘大’、‘元’第七唱,出現了‘計拙米鹽憐措大,魂驚湯火痛黎元’這樣的詩句,余老把它高高地取了第一名。”(鄭朝宗《海濱感舊録(增訂本)》,第一一至一二頁)熊德基《漫談詩鐘》一文寫道:“厦門大學遷到長汀時,中文系主任余謇先生也組織過教師作詩鐘。一九四四年,他的‘流下’第二唱一聯云:‘清流竟惹東林禍,塞下爭傳西域功。’即針對反動派逮捕民主人士和進兵新疆。……遷回厦門,他又重整旗鼓。……今僅記得一次限‘疑水’第二唱,韓國磐同志一聯云:‘疑傳二八哉生魄,水激三千甫化鵬。’熔經子為一爐,獲首選。當時他不過二十多歲。另一次以‘客羅’嵌第二字。外文系鄭朝宗同志一聯:‘雀羅幸已張門外,羽客何因到夢中。’我的‘賓客難逢刎頸士,綺羅不供養蠶人’一聯,只是充數而已。”(《熊德基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二〇〇八年版,第四四八頁)

上引二人的回憶,已經把余謇詩鐘創作的情況、背景和意義講得很清楚。值得慶幸的是,余謇的詩鐘作品因《詩鐘第六唱附楹聯》抄稿而得以保存,並未散失。當然,並非所有作品都有深意,有些或許只是為了琢磨字句、練習技巧,如嵌仲詹(余謇)、夢鷗(王夢鷗)、玉銘(謝玉銘)、夢熊(高夢熊)等教師名字的作品。

楹聯作品集收録作者各時期所作對聯五十六副,為白紙墨筆手書,十三頁,首頁眉頭有“楹帖”二字為題。這些楹帖主要是輓聯,數量也不多,但時間跨度長,涉及面廣。有的撰於民國初年,有的則是新中國成立後所作;有的表現嚴肅的政治題材,更多的則是表達深沉的個人情感;有私人應酬之作,還有代人撰擬之作。

余謇是楹聯高手,其楹聯情感真摯,雅俗共賞。如輓原配黎夫人聯:“晨昏卿豈能支,念我奔波,苦向生前盡死力;兒女我將自撫,願卿釋慮,莫從死後憫生人。”寥寥數言,而逝者的形象及其思慮如在眼前;用語雖淺白,但傷痛悲切,情深感人,猶似古人悼亡詩。

余謇輓厦門大學同事黃開宗教授聯則多用典故,典雅蘊藉,體現其撰聯高雅的一面。聯云:“誦世德之清芬,汪汪千頃;想遺容於髣髴,渺渺予懷。”上聯“誦世德之清芬”出自西晉陸機《文賦》:“詠世德之駿烈,誦先人之清芬。”“汪汪千頃”出自《後漢書·周黃徐姜申屠列傳》引東漢末年郭泰贊黃憲(字叔度)語:“叔度汪汪若千頃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濁,不可量也。”下聯“想遺容於髣髴”亦有所本,西晉潘岳的悼詩即有“髣髴覩爾容”(《悼亡詩》)、“追想存髣髴”(《思子詩》)之句。“渺渺予懷”則出自北宋蘇軾《前赤壁賦》:“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上聯讚頌逝者的美德,下聯表達作者的懷思。

逝者黃開宗(一九九二—一九二九)是厦大名師,厦門禾山人,出生於菲律賓,美國芝加哥大學法學博士,一九二三年受聘為厦門大學法學正教授,歷任文科主任、法科主任兼代理大學秘書,在學校有建樹,因肺病於一九二九年四月十九日逝世。他的逝世引起厦大師生的悲傷,學校為他舉行公祭。《厦大周刊》第二○七期曾刊載厦大師生的祭文四篇和各界人士的輓聯數十副。其中沒有余謇的上引輓聯,卻另有余謇與國文系教授朱桂曜合撰一輓聯,而《詩鐘第六唱附楹聯》失收。聯語:“彼造物者何心,雹碎春紅,霜雕夏綠;憶雄圖於往日,風摶九萬,水擊三千。”(《厦大周刊》第二○七期,一九二九年六月八日)“雹碎春紅,霜雕夏綠”出自南朝女詩人劉令嫻的《祭夫徐敬業文》,“風摶九萬,水擊三千”出自《莊子·逍遙遊》。此聯屬句中自對,亦多用典,風格與前聯一致。
《厦大學生詞曲習作觀摩録(第一次)》為余謇於一九四六年一月手録所教二十四位學生的習作,共八十一首。余謇在卷前小序中寫道:“是録中作者皆是初學填詞,自去年十月下旬選修或旁聽詞曲課程至是録付印,僅三個閱月也,幼稚粗率,在所不免。閱者鑒之。余謇識,卅五年一月。”這些習作主要是幾次詞課的命題作業。第一次:調《破陣子》,題:“寄贈青年軍某君”,要求“遵用中華新韻,限十四寒韻”。第二次:調《繫裙腰》,題:“登北極樓”,要求“限十八東韻”。第三次:調《臨江仙》,題:“懷舊”,要求“限十五痕韻”。第四次:題:“元旦”,要求“不拘調,不限韻”。第五次:題:“觀王教授舞劍”,要求“不拘調,不限韻”。除了這幾次命題作業外,還有自課習作十一首。這些命題作業顯示了余謇詩詞教學的水平,而這些學生習作則反映了他詩詞教學的成果。

這幾次詞課作業頗見用心,所選三個詞牌均為雙調小令,適合於初學者習作,題目也有深意。當時八年抗戰剛結束,厦大師生正盼望着返回厦門。第一次詩課作業顯然沿襲抗戰題目,詞調《破陣子》原本即為軍樂,適合抒發激昂情緒和表現雄壯聲容。第二次作業限調《繫裙腰》,這是北宋張先首創的詞牌,原作是一首婉約詞。作業題“登北極樓”,有王粲登樓思歸的寓意,試看余謇自己的登北極樓詞:“石磴松窗,危樓迥出,高壓平岡。一水南流,千山北拱,無限低昂。 客心對此茫茫,似落絮無風自颺。眼底關河夢中,刁斗何處家鄉。”(《柳梢青·長汀北極樓》)學生的詩課作業,也大都表達了思歸之情,傷感愁思,低回婉轉。如後來到美國成為著名畫家的朱一雄的《繫裙腰·登北極樓》習作:“濕寒低掩檻前楓,鷹隼擊,冷煙空。來時石徑埋黃葉,幾許寒風。是秋意、滿山中。 夢裏歸程無覓處,凝佇久,眼惺忪。天涯誰念人飄泊,慘菊愁松。曾夜夜、楚江東。”這兩次作業,詞題一奮進一思歸,詞調一豪放一婉約,出題獨具匠心。

“登北極樓”其實也是當時厦大師生的活動項目和詩人們的吟詠詩題。北極樓(北極閣)在長汀城北臥龍山(又叫北山)巔,建於宋代,樓內還保存“雄鎮閩西”四字大匾額,而校舍就在北山之麓。登上此樓俯覽長汀,城內風光人文盡收眼底;此地成為厦大師生溫課和散步的好去處,此樓也成為余謇等發起建立的詩社聚會的重要地點。四十多年後,那時的學生韓國磐在《無限詩思憶長汀》一文中,曾飽含深情地回憶了詩社聚會的情形:“至於龍山詩社,是當時相繼擔任中文系主任的余謇教授和李笠教授所倡導建立的。詩社成員,每兩周在長汀的名勝地點聚會一次,每次聚會時,各人將最近的詩詞新作抄寫清楚,交大家傳閱欣賞。龍山山頂的北極閣、城外的通濟巖、朝斗巖、雙峰亭、梅林等處,都成為詩社的集會處,有的地點還曾聚會過數次。在聚會時,或者慷慨高歌,諷詠時事;或者低回沉吟,商榷聲律;還可遊目騁懷,飽覽汀州的名勝風光。真是一舉數得。當時參加者有葉國慶、施蟄存、虞愚、鄭朝宗、戴錫璋、王詠祥等老師,有歐陽懷嶽、馬祖熙、丘述堯等同學。”(《韓國磐詩文鈔》,一九九五年夏自印本,第一二〇至一二一頁)在當時的厦大詩人何勵生、虞愚、謝俊、韓國磐等人的詩集中,都還可以看到以北極樓為題目的詩作;余謇除了上引詞作之外,也還留下一首《次韻竹園泰雲北極樓唱和詩》。

余謇還編有《厦大學生詞曲習作觀摩録(第二次)》,時間是民國三十五年(一九四六年),稿本現收藏於厦門大學圖書館。第二次習作觀摩録作者十九人(都是第一次的作者),每人若干首,相同的題目有“賀同學婚禮”、“丙戌年(一九四六年)厦大校慶日師生同樂會”等,顯然也是詩課命題作業。其命題體現了抗戰勝利後的喜慶氣氛和歡樂心情。該稿紙張、筆跡各不相同,應為學生稿本,余謇加以編排剪貼;上面有余謇的個別批改及寫下的文字符號,注明編排格式,應為排印底稿。稿本破損較為嚴重,本集未收録。

《律詩襍鈔》為余謇手抄所選宋代近體詩,包括《宋代五言近體詩》(五律七十四首)和《宋代七言近體詩》(七律一百二十首)兩部分,署名苦竹溪民,抄寫工整,並加斷句和圈點。此外,在頁面上方空白處和卷後空白頁,又用小字抄録宋代七言絕句計三十一首。全稿合計選録宋代近體詩二百二十五首,可以看作一部宋詩精選稿。現存余謇手抄本尚有《古詩源鈔二百四十七首》《少陵五言近體詩鈔一百九十六首》《唐絕句鈔七百四十八首》《詞鈔》《元人小令選》等,可見,這份宋代近體詩選抄,衹是他的歷代詩詞選的一部分,而不是他宗宋的表現。換言之,余謇這部宋詩選抄的編選宗旨,與他的老師和前任、厦門大學原國文系主任、同光體首領陳衍的《宋詩精華録》並不一樣。當然,從他的選稿也可以看出他的藝術鑒賞的眼光和偏好。


近十多年來,近現代學術史研究中流傳着一種說法:余謇能講而不能寫。

江西省社科院胡迎建研究員在《王易的詩學觀與詞曲史研究》中寫道:“昔我師從胡守仁先生時,曾聞先生說:民國時期的江西有三位著名學人——汪辟疆(原中央大學教授)、余謇(南昌人,原厦門大學教授)與王易,汪能寫而不擅長講課,方言口音甚重;余謇能講而不能寫,述而不作;惟王易既能講又能寫。此前輩學人公允之論也。”(載《江西社會科學》二〇〇四年第九期)他在其他文章中也多次重申前輩學人此論。(如《師恩永銘——憶江西師大教授胡守仁先生》《南州三王集•序》)關於“江西三傑”的這種論斷,頗為一些研究者所接受和引申,如南京大學王希傑教授《〈大家國學王易卷〉前言》(見王四同編《大家國學王易卷》,天津人民出版社二〇〇八年版,第一六頁)、《王易和中國現代修辭學——王易〈修辭學通詮〉新版序言》(載臺灣《國文天地》二〇〇九年第四期)等。雖然也有人撰文提出不同觀點,如復旦大學霍四通《擡頭又見王曉湘——中國現代修辭學史中一樁公案之發掘》(載《當代修辭學》二〇一〇年第一期),但衹是針對王易;而對於余謇,則未見異議,幾成定論。

誠然,余謇沒有在近現代學術史上留下傳世之作,這是論者做出上述論斷的根本原因。他自己也曾說過:“予素不能詩,而好為譏彈。”(《泰雲詩稿序》)這裏說的是藝術創作,而不是學術撰述。鄭朝宗《是智者,也是仁人志士——憶余老》一文也講到余謇述而不作的事:“我曾問他:‘您學殖豐富,又善屬文,為什麼不留下一點東西給後代的人?’他微笑着說:‘有太炎先生和季剛(黃侃)他們的著作在前頭,我還寫什麼呢?’”(鄭朝宗《海濱感舊録(增訂本)》,第一〇頁)余謇的學術專長是聲韻文字之學,他認為,在這方面章太炎、黃侃等人的著作已難以超越,所以就不去著述而致力於他特別擅長的教學,這也就是他述而不作的緣由。然而,“述而不作”並不等於“能講而不能寫”,相反,在鄭朝宗看來,余謇“善屬文”,是“能寫”的。

其實,余謇不但能寫,而且留下了大量的著述,衹是沒有公開出版和傳播。他逝世前,把自己未出版的手稿捐贈給了厦門大學。在厦門大學圖書館收藏的他的數十本手稿和撰述油印本冊子中,學術著述佔半數。其中撰著,大體分類有:文字學方面的《文字學三卷》《六書類別》《許書誤解正略》《許說匡補三篇》《俗別字之本字、通借字之本字、重文録要》《形聲字研究》《釋典》等,音韻學方面的《段懋堂所謂“古合韻”之字除詩經外合分三類録》《古韻對轉探證》《廣韻紐首分類對轉圖》《韻書沿革》《宋以來研究古音諸家學說述略》《詩經不用合韻說》《國音沿革》《國語發音學(聲韻學及聲韻學史)》《新國音韻部》等,訓詁學方面的《詩經籀略》《詩經草木鳥獸蟲魚注》《緯書內容舉例一卷》《中國文法》等;講義有:《國學講義》《爾雅講義》《文字學講義》;學術筆記有:《寶瓠齋集文録》《寶瓠齋選録》《寶瓠齋隨筆》《讀書劄記》等。這些論著,或長或短,或已定稿或尚屬草稿,或是手抄本或已編印成冊,或為教學而述或有所得而論;不一定全是自己的研究所得,但肯定包含着真知灼見。至於這些論著的學術價值和學術史意義,則有待於學界的研究和評價。

“詩緒籀略葩兼則,經國文章未許藏。”(虞愚《贈余仲詹教授》,劉培育主編《虞愚文集》第三卷,第一二七九頁)當余謇這些塵封已久的手稿整理出版,其學術價值得到開發之後,相信定能還作者一個既能講又能寫的真實而完整的教師和學者形象。

洪峻峰       

二○一六年五月於厦門大學

扩展阅读:

何丙仲|《小兰雪堂诗集》前言

谢泳|《固哉叟诗集》《寄傲山房诗钞》前言

洪峻峰|《红兰馆诗钞》前言

洪峻峰|《寄傲山館詞稿 壺天吟》前言

洪峻峰|《林菽莊先生詩稿》前言

何丙仲|《夢梅花館詩鈔》前言

此为“同文书库 · 厦门文献系列”第一辑之柒

购买本书及“同文书库 · 厦门文献系列”第一辑,请点击“阅读原文”
敬请扫描或长按二微码关注
回复“ML”或“目录”可看部分历史文章
欢迎在下面“写留言”发表高见


    关注 厦门大学出版社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