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旗：她在晚上像一只蝴蝶，找白天没有的一切

天黑前，我希望被人发现。...

今年初春，在送女儿上学的路上，车里恰巧放的是陈琳的《雨夜》，糖小姐敏锐地听出这首歌几句歌词的结尾是被电子音处理过的，她觉得很有趣，当然这首歌本来就比较有节奏感，旋律也是比较容易上口，一向对音乐敏感并且有着自己品味的糖小姐一子就被吸引了。

“妈妈，这首歌太好听了，我好想去听现场啊！”糖小姐对我说。

“但是唱歌的人已经去世了。”我告诉她。

“她是怎么死的？”

“从楼上跳下去的。”

“她很年轻吗？”

“是的。”

“她为什么要跳下去？是受到了伤害吗？”

“应该是的……”

“所以有些语言是坏蛋，会伤害人，所以我们不能说。”

我当然很赞同糖小姐的分析，对于对错的分辨，在孩子世界里果然很简单。

我见过陈琳。那是1998年，或者1999年，好像也是初春，她来我们的大学做新专辑的签售。签售地点是在一食堂门口，很早就有很多学生拿着她的磁带（对，那时候我们还在听磁带）等着她的到来。她是那天下午到的，乘坐着一辆面包车，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一个个子非常矮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在人群中走向一食堂，我路过她，她也路过我，但是是两个方向。

我没去凑那个热闹，因为对我来说，能到我们这所小小的师范院校来做专辑签售，便可见其在娱乐圈的地位了。另外我也没觉得她的歌有多好听，一直靠《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这一首歌到处表演，后来还有一首《爱了就爱了》，而除此之外便似乎没有什么佳作了，而且即使 一首歌，也难免有一些大陆歌曲的“俗气”在里面。

歌声识别度不高，在国内半红不红，这在我看来，明星不是明星，偶像不是偶像，身上的闪光点与关注点都太少，这让我感觉其实很“半吊子”。

之后再也一直没留意过她。直到2009年10月31日，新闻上说她跳楼自杀了。



然后网上扑天盖地都是她前夫沈永革和现任丈夫张超峰的照片和消息，看了这两个男人的照片后，我真为陈琳的眼光发愁，虽然说“人不可貌相”，但这两个男人的长相已经完全达到令人不舒服的程度了（反正令我不舒服），除去身价和才华，男人的外貌真不在于英俊与否，但必须看着不难受，不会令女人心生厌恶，而陈琳选的两个男人，竟然这两点基本要求都没能达到。

好吧，我当然知道，感情这东西就是莫名其妙。但是陈琳就这么自杀了，她跳楼了。我眼前又浮现出了见到她的那一刻，她个子娇小，满脸冷漠，我甚至想像得出她从26楼落下时那同样娇小的身体，像一块没有名字的石头一样从高空坠落，在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夜晚，悄无声息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惋惜的。但我还是秉持着一直以来对自杀的态度：如果这个选择能让她安心，那么请理解她，并且祝福她。尤其她选择了跳楼这种方式——一直以来最能体现人类自杀决心的自杀方式，跳楼和卧轨是很惨烈的两种——自杀方式越惨烈，越能体现寻死者必死的决心，一旦这坚定的必死的信念形成了，无论如何也是挽回不了的。唯此，只有尊重。

然而，不久以后，也许正是因为陈琳的去世，各音乐APP都开始频繁地推出陈琳的歌。于是某天中午，我午睡时，照例戴着耳塞——长久以来，音乐都是我午睡时比较好的安慰剂。然后我在一首歌里醒了，往往能唤醒我的歌，势必是惊到了我的灵魂的歌，比如大学时我在许景淳的《玫瑰人生》中醒来；比如那次，我在陈琳的《抱紧我，别走》中醒来。

歌里她唱：每当窗外吹过一丝丝的微风，我就感觉到你在我身边轻唱，眼前反复浮现你熟悉的模样，我感觉依然在你手掌上跳舞。你的世界是否有鲜花和大树，是否能看见我为你点的蜡烛。

孤独，这首歌传达给我的感受，是真孤独。尽管这首歌表达的是对已逝父亲的怀念，但陈琳在这首歌中已然是被自己囚禁的鸟，囚禁她的这片舞台这样空旷，她却伸手而不可得，而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孤独，毫无依靠。所以抱紧陈琳的，只能是她自己。



后来虾米又推给我她的另一首歌，就是糖小姐很喜欢的《雨夜》。之后我又听了她的《十二种颜色》，才发现，原来陈琳的歌，是有自己的风格的，而这风格显然不是之前已经被唱烂了的《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之类。原来她最好的歌，我们一直没听到。

她歌曲的风格，是有着上个世纪的现代气息的，喜用电子音乐，节奏感都比较强，加之陈琳的音质本身就比较大气，朗韧之间又包含着女人与生俱来的悱恻之心，这些元素巧妙的结合，就是陈琳歌曲的风格。这种风格无法被复制，正如我相信，她的这些流传度不高的歌无法被翻唱一样。

接下来我翻看了陈琳很多照片。果然，这是一个独特又有些异类的人。她所有的妆容与服装在我看来，都难以避免一丝“土气”，尽管在她出道的那个年代人们审美也只能达到那个程度，就算那英刚开始也是土得要命，但陈琳的着装与她的为人一样，生硬冷漠，有着明显的距离感与不和谐感。也就是说，她是独立的，只属于有着她自己明显标志的世界的，她以风格一致的着装与表情，为自己标明了这界限。

照片里她极少笑，而更加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神。她眼睛不大，但眼睛里永远缺乏神彩，毫无生气，在她的眼神中，你永远见不到属于女性的光鲜与生动，仿佛她寄身在目光中的灵魂都已经消失了，渺茫而又空洞，无力而又软弱。

所以，她所有外在的强大与尖锐，往往最不堪一击。因为内心最强大的人，外在往往温和柔韧，简单来说，人都是有着硬柔两面，陈琳就像是螃蟹，她长反了。

是的，陈琳性格怪异，特立独行，在娱乐圈与之交往的人并不多，很少有娱乐节目邀请她参加，因此人气一直低迷，因为并没有心理权威机构的证明，所以我不能断言陈琳患有心理疾病，但性格乖戾孤僻之人，心理很难健康甚至健全。



陈琳有过两段婚姻。前夫是竹书唱片总裁沈永革，他们1994年相识，之后陈琳成了沈永革的签约艺人。2003年陈琳因为劳累过度导致大吐血，沈永革一直陪在她身边悉心照料，随后二人结婚。在两个人感情浓度最高的时候，陈琳曾说：“沈永革这么多年来帮助我，我要为他写一本书，把我们的爱情故事公布于天下。”但2007年6月，沈永革被爆与其旗下艺人岳夏甜蜜共进晚餐，彼时陈琳恰巧在国外演出，之后两人分居，随后离婚。

2007年婚变后陈琳便刻意低调，淡出了娱乐圈和媒体的视线，张超峰发现这个情况后，便经常陪在陈琳身边安慰她，在被张超峰唤起了生活的信心后，陈琳发现张超峰才是最值得她爱的人。2009年7月24日，陈琳正式与张超峰登记结婚。

但实际上陈琳再婚后并没有感受到过幸福，她仍时时想念前夫沈永革。还有传言张超峰曾对陈琳家暴，濒临绝望的陈琳也曾自杀过，也有传言，说张超峰卷走了陈琳巨额财产。当然这些在陈琳自杀后张超峰全部否定了。而陈琳自杀时，与张超峰新婚刚满三个月。

一直对与陈琳婚姻生活三缄其口的沈永革在录制李静与戴军的《超级访问》时，也终于公开了两人当年分手的细节。

沈永革说：“我和陈琳在一起13年，我没有办法用一句话去概括我们从恋爱、结婚到婚后那么多年的快乐生活。其实回到生活里我们还是普通的夫妻，各种错综复杂的事情没法一句话说清楚。

陈琳在做《13131》那张专辑时，她当时已经暗示我想要平静的生活，而我又不能停下事业，她想要的我没有给到。我们俩生活的频率有点错位了。其实回到家里我们也是普通的夫妻，夫妻间最重要的还是幸福感，在一起做最普通的事情，而这反而成了一种奢望。”

他们两人也曾在一次去德国演出时，也想这次德国之行找回当年的感觉。可是感觉已经回不去了，回国后不久，陈琳提出了离婚。



沈永革的话在我看来，可信度极高。我在一篇文章《你曾经秀过的恩爱后来都成了打脸利器》里说过，不管你是名人还是明星，婚姻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落到生活本身，再光鲜的男女也只能是生活中的恩怨伴侣，凡人逃不脱的，他们依然也逃不脱。

陈琳无疑是一个注重情意的人。这正如的她着装和特立独行的性格一样，是执拗的，是不管不顾的。她曾用炽烈的感情将自己高高捧起，然后又被现实重重摔下，当初的一往情深和对幸福的毫不怀疑如今都成了打脸的利器。是的，回不去了，但曾经付出的真纯的情意却是活生生的，陈琳永志不会忘。与张超峰在一起后，并不是解脱，而只是将她推向感情漩涡更大的一个力量。爱这个东西，所有人都可以骗得过，唯独骗不了自己，尤其对于陈琳来说。

我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沈永革说陈琳在跳楼自杀前一个星期发了一条短信给他。陈琳说：“‘很怀念在竹书走过的日子，希望你不要再恨我。”沈永革回复她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一直在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希望我们以后都有美好的未来，过新生活。”沈永革在接到陈琳这条短信后，反应是“很高兴，这几天解开了一个心结，让他感到温暖和释怀。”

是的，两人背后的恩怨并不被大众所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陈琳与沈永革离婚后状态一直不好，甚至一度达到患有严重心理问题的状态，这也是最让沈永革牵挂的，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就算回不去了，我也希望你好，不是吗？

陈琳选择跳楼结束自己生命的那天，是沈永革的生日。一向特立独行的她，果然，以最独特的方式，让沈永革一辈子都记得她。

我丝毫不想评价陈琳对感情的投入和对待生活的态度，更不会评价她最后选择的这条路，在开头我就说过，如果这让她心安，得到最大的解脱，那我只有尊重，并且永不非议，永不指责。

陈琳去世后，她的妈妈曾经发表一封公开信，在信里她恳求天下所有儿女珍惜生命，她说：“我知道身为孩子们的不容易，尤其飘荡在外远离父母家乡，可是，我也想为天下的母亲对你们这些孩子说：我们这一代的老人都经历过太多风浪，难得晚年喜乐，别让母亲被迫承受这样的伤痛了，我也这样祈愿。

我也想对陈琳说，我和你哥哥、嫂子都很爱你，我们心疼你，想念你……我们都不怪你，你放心地走吧。”

陈琳在她的《十二种颜色》中唱：“我在白天像一只蝴蝶，为了做梦才飞到黑夜；我在晚上像一只蝴蝶，找寻两个人的世界。”

于是，陈琳在2009年10月31日晚上，穿戴整齐，戴着口罩，从26楼纵身一跃，像一只娇小而独特的蝴蝶，彻底告别了这个让她心灰意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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