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旗:2009年,那场被春风吹过的生活

 

“这个故事,是会让人们看到生活中美好的希望的。”...



图:网络

2009年,

那场被春风吹过的生活



苏小旗 · 颠倒众生工作室
1


三妮儿来到工地上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就像没有人知道她多大,叫什么名字。

大家只知道她穿着简陋,头发简单并且有些胡乱地扎着,皮肤竟然有些白皙,可惜大概是因为风吹日晒久了,或者粗活做得太多,白皙的皮肤,也呈现出了与她年龄不太相称的粗糙。

彼时正值中饭,大家都蹲在地头吃饭,见她由远到近,大眼睛看了一圈儿,最后走到了梁冬平面前。

她对梁冬平说:“我太饿了,你能分点饭给我吃吗?”

正低着头往嘴里扒拉饭的梁冬平明显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三妮儿,三妮儿又说:“我真的是太饿了。”

梁冬平站起身,没说话,撕下快餐盒子的盖子,然后把自己的饭菜分了一半给她,又左右看看,寻得一双方便筷子递给她。

三妮儿真的是太饿了,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谢谢,一会儿工夫,就把饭菜吃光了。

旁边的男人们边吃眼睛边放出光来,以眼神揶揄着梁冬平。梁冬平脸有点儿红,也不知道该说啥,吃完抹了一把嘴,把饭盒扔边上,继续和水泥去了。

工人也陆续回到工地上后,出人意料地,三妮儿并没有走。

大家都用余光看着不远处的三妮儿,她手脚麻利地把大家扔在地上的快餐盒和方便筷子收拾好,用破塑料袋装好,扔进了大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直奔他们而来。

她走到梁冬平身边,拿起边上的铁锹,一声不响地就开始和水泥。

梁冬平瞅了她一眼,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能低头继续干活。其他男人们都觉得有意思,情绪都活泛了起来:“喂丫头,你干活东家可不给钱啊!”

三妮儿说:“我不要钱,我吃了人家的饭,那就得帮人家干活。我不要钱,白干。”

“哟,这丫头有点儿意思,还有白给人家干活的。”大家边起哄边说。

三妮儿也不回答,只管卖着力气一下一下翻着水泥。

这姑娘,结实,干活又麻利又好,竟然比瘦弱的梁冬平还出活儿。

傍晚的时候,该收工了,东家走到三妮儿面前:“姑娘你这活儿干得挺好啊!要不这么的吧,明天你也一起来干嘛,一天六十,愿意不?”

姑娘喜出望外:“愿意,愿意,我不要钱,管饭就行。”

刚把工具放好的爷们儿们都笑了。只有梁冬平脸红了。

当天晚上,三妮儿就跟梁冬平一起住进了简陋的工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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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梁冬平问三妮儿,当时那么些人都在吃饭,她为啥只管他要?

三妮儿说:“那些男人都身强力壮的,一份盒饭都不一定够吃。我打量了一会儿,你最年轻,而且看起来瘦弱,想着可能你饭量不会太大。”

这个理由,梁冬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梁冬平二十岁,长得白净文气,如果不是站在工地上,倒是很像个大学生。但他没有念大学的命,刚成年就跟同乡出来在各自工地上做体力活儿。

三妮儿比梁冬平小一岁,家境贫穷,父母生了五个姑娘,她是老三,在她从家里出来时,妈妈肚子里又怀了一个。一路上从苏北到苏南,干了不少活,只为能吃饱饭。

从那天起,他们同吃同住,从这一家工地到另一家工地,梁冬平去哪儿,三妮儿跟到哪儿。大家都管他们叫“小两口儿”。

梁冬平虽然瘦弱,但是干活丝毫不偷懒,极认真,极卖力。三妮儿更不用说了,性格爽朗,手脚利落,一个女人做的工,丝毫不比男人差。

她干活时常常不穿鞋,光着脚丫子在地里和水泥。东家问她:“姑娘你咋不穿鞋?”

三妮儿说:“穿着鞋脚感差,光脚就能明确感觉到脚下的地势,遇到不平的地方就知道怎么着劲儿,不会崴脚。”

光脚走得次数多了,三妮儿两只脚踝附近都被草拉出了长短不一的口子,三妮儿也不在意:“结痂就好了,然后皮越来越厚,干活更方便了。”

这小两口儿,很是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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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住处非常简陋。

当时他们打工的各个种植园都是刚刚开发,四处荒乱,道路泥泞。一个工队会统一搭一个大工棚,床用模板和砖块垒成,所谓“房间”,只能用一块破床单隔开,这便成了一个个“私密空间”。这样的房间,夏天晚上不通风,特别热;冬天无法取暖,室外几度“室内”几度。

夏天洗澡还容易,男人穿着宽松的大裤衩一桶水浇下去,混打打完香皂,再一桶水浇下去。女人就没有那么方便了,只能接了一桶水,躲在“私密空间”里擦擦身子。

冬天要是能到镇上浴室洗一次澡,都可以让三妮儿感到非常知足。

梁冬平是知道三妮儿的好处的。

三妮儿的好处不仅仅在于她吃苦耐劳,对他关护有嘉,还在于她的贴心暖心。当然,三妮儿也让他头一次知道女人的美妙滋味儿。

女人真是世间最好之物,让人既销魂又踏实。

三妮儿长得结实,抱起来身体既软又韧,而且总是发烫的,每次紧紧搂着他,梁冬平都恨不得把自己镶嵌在她身上,骨骼相扣,血肉相融。因此每次梁冬平总是很快就会被三妮儿点燃,于是身体变得比她还烫。

做那事儿时,他们只能选在后半夜大家都睡熟时,并且总是沉默地压抑着,尽量避免弄出声响,左右布帘隔开的,就是其他人的“家”啊。

梁冬平压抑着耸动,三妮儿压抑着接受。来自原始的快乐一次次在沉默中将他们湮没,三妮儿的指甲深深嵌在梁冬平的后背上,灵魂仿佛与他的一起,穿出薄薄的顶棚,直奔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

这种生活,很多农民工都有过。没有人会笑话梁冬平他们,没有。有的时候自己老婆来了,夫妻生活也只能这么过,也许,边上还睡着他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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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冬平跟三妮儿默契又恩爱,尽管他们在人前很少说话,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每天上工三妮儿跟男人一样干活,下工就抢着给梁冬平洗衣裳,大家说梁冬平好福气时,他就脸红,其实每次他都是跟在三妮儿边上搭手帮忙,两个人小声地絮絮说话。

在各个种植园干活,饭是不用工人们自己做的,东家会供饭,有时候是盒饭,有时候是炒上一大锅菜,装在大桶里,加上一大桶饭,由东家用三轮车送过来。大家就拿着各自的饭盒,装满饭菜,各吃各的。

每次三妮儿都会给梁冬平盛很多,陪在他身边一起吃。

男人们就取笑他:“爷们儿多吃点儿,白天晚上干活,消耗太多。”

其他人就笑,三妮儿也抿着嘴笑,只有梁冬平一个红着脸,赶紧往嘴里扒饭。

三妮儿可敞亮大方,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大家干活又累又单调,就当取个乐子,她也无所谓。能把日子过得踏实,多赚点钱,就挺好挺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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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工队到“葡提记”搭好工棚后,大家发现,梁冬平换工种了。

以前只是小工,现在,他开始砌墙了。

工队里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工匠,大家都叫他“华师傅”。

这老华长着一张典型的马脸,可能由于常年做对角弹线的活儿,眼睛看上去总是由下往上乜斜着;他的嘴唇盖不住突出得十分厉害的暴牙,因此上面的两颗板牙,不管笑不笑,都是裸露在外的。

老华人丑,但活儿做得又快又好。虽然家家有墙,但砌墙可不是好做的活计,需要眼手并用,以经验和手艺来判断平度与高度,并且只有速度快,才会效率高。

在“葡提记”,梁冬平就跟着老华做了徒弟。

这是三妮儿出的主意。这其中的原因,第一,做工匠工钱高,一天九十,比做小工多三十;第二,梁冬平本来身子骨儿就不算健壮,因此更适合这样的技术活儿;第三,不管怎么样,能把墙砌好,那就是技术,身上有了技术,还怕没饭吃吗?当然最后,三妮儿也是心疼梁冬平,毕竟做工匠,做得好了,更受人尊敬,并且会少吃许多风吹日晒的苦。

但是大工匠的徒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小工了。

是三妮儿去找“葡提记”的东家和老华说的。

老华听三妮儿说完以后,只是咂巴咂巴抽了两口烟,说道:“我带徒倒是没什么,但因为学徒手艺生,活儿做得差,一天也给九十,就怕人东家不同意。”

三妮儿赶紧说:“华师傅,我都想好了,冬平跟着你干,每天拿九十,我照旧做小工,但我那份儿钱不要,当就拜师交学费了。”

三妮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两个劳力只挣一份儿钱,只要老华能带着梁冬平。

老华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第二天一上工,老华就把梁冬平喊到身边,教他砌墙。

其实老华十分喜欢梁冬平这个小伙子,因为他不像一般工人那般粗俗,那般不求上进,做小工时就很能吃苦,人也勤快。

但作为师父,老华对他十分严厉,要求十分严格。

梁冬平从最基础地学起,如何削砖,如何抹水泥,如何齐整无缝地把砖在水泥上垒好。

老华从来不声色,边干自己的活边用余光扫着梁冬平,动作手法有一点不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上去就扇一下梁冬平的头:“你看看你砖放没放歪?”或者狠打一下他的手说:“你看看你这手怎么拿砖的?”

梁冬平真就像个小学徒一样,诚惶谨慎又非常认真地听从老华的“教诲”。

梁冬平确实聪明,只两三天的工夫,砌的墙便有模有样了,但老华依然对他要求严格,甚至严格得不近人情。

后来“葡提记”的东家说:“也许这就是工匠的世界,工匠的规则。尽管有时候看起来不尽人情,但在我看来,工匠世界的规则或许远比我们的世界和规则来得淳朴,久远。”

那大概是2009年的春天,彼时的田野里,正是一派早春之色。春风吹指着春风,花儿映照着花儿。每次三妮儿从被老华严厉批评的梁冬平身边走过时,都会偷偷瞄上一眼,眼角眉梢带着欣喜与羞涩,嘴角带着隐隐的却真正开心的笑。

他看着梁冬平一板一眼的削砖,抹泥,砌墙,心中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与喜悦。恰巧,一阵春风轻柔地吹过,它吹起三妮儿额前的头发,那头发柔软得飘起,就像她的心一样。
后记
“后来呢?”我问“葡提记”的东家老武。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在我家盖好房子,他们就又换了种植园。”老武说。

“真希望他们还在一起啊!”我说。

“当年我写‘葡提记’系列时,这篇忘记了写。但三妮儿偷偷看着梁冬平时的眼神我始终记得,非常甜蜜,非常温暖。虽然没再见到他们,但我觉得,只要他们能一直这样勤劳,齐心,日子绝对会越过越好。”老武说。

“那以后我来写吧。”我说。

老武架着胳膊,吐出一口烟,那烟蒙上他那双似睁似闭的醉眼,对我的提议并不置可否。

最后,他只是说:“这个故事,是会让人们看到生活中美好的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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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旗

自媒体人,东北女子客居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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