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 追求明亮和快乐​ 封面人物

 

他想生命,想宇宙,“想怎样才能做,一个快乐的人”...

那些奇怪的想法也有很多,时候立马变成他的行动。张楚和姜昕在后海看到新疆,姑娘在那里跳舞,第二天起床打电话给他,他已经在乌鲁木齐了。想去感受海南经济特区,开发的热潮,他就跑到海南岛要当义工

“摇滚乐就是叩开天堂之门。我就是想达到一个我想企及,的快乐幸福,无论这个东西被,叫作和平也好,被叫作创造性或者最,黑暗的抗争也好,它综合来说是想要,超越现实的幸福”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2020年第1期

文 | 本刊记者 孟依依 发自北京

编辑 | 雨僧 rwyzz@126.com

全文约10439,细读大约需要23分钟

2019年9月初,张楚因为新专辑《一部分》在九霄俱乐部举办,一场小型的发布会。北京东五环外一个商场的,地下一楼,从下着小雨的室外要穿过两,道门进到室内,几百号人把屋子挤得,有些闷热,中间立着一尊巨大,的奔走的白色恐龙雕塑。在近乎可以直接触摸到他的,开放式舞台上,张楚踩在一块柔软,的地毯上唱歌,人们坐着或站着一起听歌。

唱到《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那首歌的时候,张楚用力起来,嗓音里沙哑的部分,更加用力地敲打耳膜,听歌的人激动起来,吹起口哨欢呼。

1994年张楚推出专辑《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在那个文字还没,变得廉价的时代,魔岩唱片的张培仁为这张专辑(张专辑)写,过一个经典的文案开篇:这是94年的春天,空气里有一种富裕的气氛,每个人似乎都站在一场,洪流之中,等待着来自欲望的冲击。

《苍蝇》充满布鲁斯情调,《和大伙儿去乘凉》尝试Bossa Nova,《厕所和床》有朋克味道。张楚瘦小的胸腔唱,出来的歌词像诗,诗里有一个想冲破束缚,的年轻人,一位赵小姐,一个恋爱的季节人们应该,相互交好,“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生命像鲜花一样绽放/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没有选择/我们必须恋爱”,那些在春风中摇摇晃晃的,人们就这样被点燃了二三十年。

这二三十年的时间,张楚的头发长长剪短,搬到这里住,又搬到那里住。他逐渐从依赖唱片公司、乐队到更独立地,完成音乐制作的各个部分,歌里不再叙述具体的人,事物而是讨论抽象概念或状态,他在音乐里加入了竖琴、更多小提琴,加入了特雷鸣琴,在dj张有待(张,有待)的电台节目中,他形容新歌《一部分》的气氛为“气体的感觉,它还不是液体的”。

听众觉得张楚似乎变了,熟悉他的朋友则,一致认为他没变,张楚自己呢,一直想在自我认知这,件事情上抓住一些什么。
图 / 本刊记者 姜晓明

有一段时间张楚常常去看话剧,在北京,在乌镇,他忘了是在哪一年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场——讲一个伦敦的中年人,他和他的朋友,都是社会变革的激进分子,自己一头的灰,很困扰,他的朋友去挪威休整,他则在伦敦继续思考,话剧用大量对白讲述,激进青年的成长过程。

“寻求答案内心激烈的,过程当中,是什么影响他,继续积累下去,又是什么让他平静下来。”他说,“我觉得这个人讲得好,发自内心啊。他的朋友怎么从一个激情的,人到换了一个地方去休整一下,然后重新去看待我的,激情是什么。”

张楚戴着一顶灰黑色的飞行帽坐,在沙发里,12月的中旬,他来参加友人,的新书发布会。临近傍晚,人逐渐多起来,环境的嘈杂让他,的敏感变得显而易见。摄影记者也敏感,发现张楚的眼睛,总是睁得很大,眨几下,却不怎么看镜头,两个人总是对不上点。

以这样的敏感,经历了起起伏伏,直到51岁,“我的棱角一直都是有的,只是变得更像针对解决,一个问题,不是仅仅是带动一个情绪。”
1994年8月1日,左起:张楚、郭大炜、张培仁、张有待  图 / 高原《把青春唱完》
张楚离开西安来到北京的时候是1987年,他念了两年大学就不念了,先到北大,再到北师大,再到中戏,游走在各个学校之间。那个时候,年轻人亲近诗歌,写诗的人亲近张楚,他有一把红棉牌吉他,还有一首《西出阳关》和一首《姐姐》。
《姐姐》收录在1992年出版的《中国火Ⅰ》

在北师大的时候他住在,伊沙的宿舍,他们是西安三中时期,的校友,一个想进入诗坛,一个要闯荡歌坛。伊沙是相信才华的,无论他之前与张楚的交集多么,寥寥或者之后分道扬镳,再到释然,他都不会否认听到,张楚唱歌时候的欣赏。

“80年代的那种文艺青年,都有一点启蒙意识,觉得自己是带有使命的,觉得自己是先觉的。”伊沙说,即使那种启蒙意识是,不自觉的。

于是他们四处寻求机会,但传统音乐人对摇滚乐,的接受度并不高。刚到北京那会儿他们骑着,车带着抄好的曲谱去见一位作曲家,作曲家拿过来,在自己的钢琴上弹了一下,兴致不高。还有一回他们拿着,谱子去投稿,主编拿过去,就着简谱哼了一段,说,曲子差点意思,歌词倒是能发表。

张楚还参加几个年轻人,组成的“摇滚普及办公室”,到高校、企业或者政府机构,里去普及摇滚乐,那时候的摇滚乐意味着,甲壳虫、约翰·列侬和崔健。

也是在那时候,张楚一度与主流非常接近,他的《姐姐》在中央电视台新设立(新,设立)的栏目《中国音乐电视》中被播出,他参加了首都体育馆举行,的“奥运——中国之梦”大型摇滚音乐会,又两次参加中日友好歌会。品牌邀请他出席活动,一场几万元,那时候摇滚乐甚至要成为,主流。
1994年夏秋之际,张楚、何勇和窦唯  图 / 高原《把青春唱完》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推出半年后,张楚和窦唯、何勇、唐朝乐队作为代表,跨过罗湖口岸往南,抵达香港,参加红磡体育馆“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那场演出由内地、台湾、香港各地的工作人员,共同参与,团队人员272人,考虑到香港人对摇滚乐,的接受度不高,主办方主动派送了一批票。”同行的摄影师高原后来在影集里,回忆当时的情景。



1994香港红勘,演唱会张楚《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

张楚穿着格子衬衫坐,在高脚凳上唱了四首歌,人们就记住了他,将他认作“魔岩三杰”之一,再也没有忘记。

而他只记得演出前一天,排练已经结束了,他和唐朝乐队的贝斯手张炬一起,跑到尖沙咀一间7-11买了各色瓶子的啤酒,兜着往海边走,找到一个小码头,坐在那儿晒着,太阳把啤酒喝完。

张楚后来对我说,那段时间对他,来说并没有意义,反而花了很多时间去,摆脱它。
1993《一颗不肯媚俗的心》
预兆不断出现。

1996年,事情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持续上升,张楚录制了他的第二张,个人专辑《造飞机的工厂》,这张在很长时间里都在精神上强烈支撑,他的专辑反响并不理想。

姜昕认识张楚29年了,除了工作也常常,在生活中交往,她形容那个刚认识的张楚,是阳光少年,“晒得微黑的皮肤发着亮,眼睛亮亮的,穿一双好看的球鞋,那种青春热情的气息是,扑面而来的。”姜昕留着一头长长的卷发,坐在沙发里说。

1995年她录制,第一张专辑《花开不败》的时候,张楚写了其中那首《欲望号街车》,他到姜昕西便门,的住处找她,“径直在地毯上坐下,盘着腿抱着我的琴说,我给你唱一下吧,然后就唱了,我就特别喜欢。”

两三年后,姜昕再次找张楚写歌,过了几天张楚说写好了,姜昕去找他。张楚抱着吉他看,了她一会儿说,要不然我对着墙唱吧,我现在不太习惯对着,人唱歌。他转过去,两三分钟后又转过来,说,要不然我们下一张再合作,我现在状态不太好。

临走之前,张楚送了她三本书,其中两本是《宇宙的奥秘》和《音乐与数学的内在生命》。

最重要的是,张楚发现自己的表达和创造,陷入一种困境,“魔岩三杰”的名声和摇滚乐的,反叛性格太过深入人心,像一颗钉子一样把,他钉在了墙上,“我更加茫然,我就只能似是而非。但是我在我个人空间里,我知道我是要确定。”他发现暂时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摆脱这种困境。

张楚离开北京回到西安是,在1999年,世纪交替前夕,空气里富裕的气氛更,是浓厚,人们站在了欲望的洪流里。按照当时乐评人颜峻,的说法,中国有了摇滚乐,它变成集体的文化、生活方式、表达方式和价值观存在,“一整套在生活中起到,作用的一种风格”。但那时候张楚很少演出,在长达将近20年的时间里没有完整地,推出十首作品的新专辑,那段时间人们只是偶尔能在音乐节上,看到他的身影。

王博是在那时候,认识张楚的。上大一的王博有个乐队,所以常常在陕西省体育场旁边,楼上的排练房碰到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博和张楚说话都会紧张,“你不说话他不说话。”有时候在排练室排练到,凌晨,他们走路去吃夜宵,路上有人认出张楚,喊他,他也不回应。
张楚在排练  图 / 高原

2004年6月份,姜昕跟许巍去参加,西安音乐台八周年庆典,她托音乐台的人联系张楚。吃晚饭的时候张楚来了,他显得有些疲惫。

姜昕觉得好难过,“那么阳光的眼睛,脸上都闪着光,的少年不见了,感觉一下好像超越了三年时间,里人应该有的外表的那种变化。2004年,我们都是30出头,应该还很年轻,但是我感觉他开始有中年,的感觉了。”

第二年人们在贺兰山的,音乐节上也看到了张楚。贺兰山是极偏僻的地方,离最近的城市,银川还有四十公里,主办方原先预测能来,一万人,结果三天来了十几万人,像疯了集体发癔症一样。

他在自己的专栏文章中写,起那段时间:我脑袋有些空白,后来我的生活,也有好些空白,像生命自己冻结了一样。
1994《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环境会给我特别大,的思维困境。”张楚说,“加入到集体我会痛苦,因为我没有办法,帮别人做选择,我也不能说我的想法就是,别人的想法。”关于那个90年代摇滚乐忽然,兴起并加诸光环的问题,时至今日他仍然,想尽力摆脱。

他越来越强调自我认知,主张所争取的和,所达到的都是自我满足,“自我认知得到了满足,这个人就会幸福。在自我认知中稳定了以后,他的才智就会被激发出来。”如果说张楚有了一些变化,其中一定包含着这一部分——和他认识快30年,的吉他手罗岩所说的越来越“不合群”。

张楚想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还要期待他,去批判社会,“可是我看不清楚,批判什么呢?”他有一次和朋友提起过,“我们都是自己,道德的受害者。”

“人必须符合一种集体辨识,的价值观,特别是近代,你不批判点社会就,不深刻了。其他的是次要,你的所作所为能给自己的创造带来好处,是不重要的。我就特别不喜欢这个。”张楚说。

有时候他也会反击。前几天王博把他拉进一个,微信群,在几句“致敬”之后,有人问,可耻的人是否也是孤独的?张楚回,可耻的人是开心的。

然后他转发了一个,哈佛大学75年研究幸福的报告,接着说,“我觉得你们的问题都太不,考虑实际的人生,挺盲目的,但是我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思考心态。人有热爱有激情,还有世界和自然,那里有很多真相和自由。”

张楚认为,更多的真相和,自由最后指向和平,他追求明亮和快乐的事物。

在北京的时候,张楚的朋友曾把她的助理,介绍给他,看是否适合给他做助理。他和那个女孩在咖啡馆,见完面,走在胡同里的时候,“她突然跳到路边的台阶上,觉得很好玩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她还像,个天真的孩子,我就让她回去了,这儿实在是太辛苦,让自由的天真保留,得更久远一些吧。”
1997《造飞机的工厂》
“他不思考的时候好像很少,脑子像上了发条似的,想一些事——听上去可能怪怪的——他就想生命,想宇宙,想人的心智,想我怎么能够让大家都能,感知到幸福。”王晴和张楚认识十余年,他们常常讨论类似的问题,“我一直都觉得他跟我们的思维不在,一个时空和界面里,我也老觉得他,是一个孩子式的大人。”

张楚有时候在想“为什么做戏剧的人都,那么绝望?是这个时代没有疯,是这个时代冷漠”,有时候在想“这个时代的人们需要什么”,有时候想“怎样才能做一个快乐的人”。

问题会随时随地出现,也会随时随地发给朋友们,大家经常收到满屏消息,是张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庞大问题。

“因为大家是理想者,现实跟你的理想,有冲突的时候,一定是别扭、不舒适的。但这个东西不是自我调节就,能够解决的,就像我们朋友间谁有,想不通的,或者状态不好了,会相互鼓励,或者是答疑解惑。但其实谁也不能回答谁,谁也替谁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不过是这样一群我认为比较有,思考能力或有营养的朋友彼此营养。”王晴说。

没有办法总结出他在,想什么,周围的人只知道他在思考。因为张楚总爱思考,姜昕甚至因此在她的小说《长发飞扬的日子》里给他这个角色取名叫“秦思”。

那些奇怪的想法也有很多,时候立马变成他的行动。张楚和姜昕在后海看到新疆,姑娘在那里跳舞,第二天起床打电话给他,他已经在乌鲁木齐了。想去感受海南经济特区,开发的热潮,他就跑到海南岛要当义工。

这些思考甚至与他,的生活产生了敌意,朋友们已经达成,了一些共识——出门的时候张楚的,身份证不能由他自己保管;打不通电话也许是手机,没电了但他自己不知道;没按约定时间来吃饭出席活动或者接受采访,那他应该是忘了,真的忘了。

前些年有一回,大家去张楚家吃饭,他炖了一锅鸡汤,就这一道菜,七八人围着桌上那锅,鸡汤不知所措。有人问,还有其他菜吗?张楚说,还有俩鸡蛋,于是又去把鸡蛋拿出来。

在西安见面之后,张楚带姜昕去玩,他们路过大雁塔,张楚意外地发现那里,有喷泉,“我说你在西安待了三年,你都不知道,然后他就钻到喷泉里去,都淋湿了,就跟孩子似的。出来跟我说,如果在这做,一个演唱会什么的。”

“如果他不想这些,他就不是张楚了。咱们讲他有点拧巴,但这就是他对吧?”王博说,“但实际上他很聪明,会用他的方式找到,突破口的,原来是那些摇滚乐,现在他觉得堵住了,会有别的出口。”和王博通完电话,他发给我一页日历,日历上面是那张经典的《号外City Magazine》封面,报道的是“中国摇滚乐势力来势汹汹”,那天正好是“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在红磡体育馆演出,25周年。
图 / 本刊记者 姜晓明
实际上,不止一位朋友与他提起,不必总去想这些费尽心思但,并不一定有答案的问题。姜昕觉得,生活在哪个国家、生活在哪个时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给自己什么,你就获得什么。你给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就获得了想要的生活。”

确实有一段时间张楚搬到了,北京六环外,从一对艺术家手里,租下一栋楼待着,附近有山,还有一片向日葵。因为紧邻机场,偶尔能听到飞机从,头顶飞过的声音,他和朋友说,觉得自己都不拧巴了。

这几年张楚又搬回城里,现在去他家,能看到他冰箱里摆着,各种食材和调料。他还养着两只一岁,的埃及猫,粘人,只要醒着就会跟着他,走到这儿走到那儿,“你去烧水就在那儿,看着你烧水。”

只是拧巴会不定期反复,张楚仍然每天要,想许多问题,揪出其中某个问题,都能耗费掉毕生精力。他的思考是辩证性的,但他的表达不是,他偏不,他要去探索乐器本身,甚至很多次要放弃歌词。就像摘下帽子后头发被压得,贴在脑袋上,化妆师给他抓几下,他说,我就喜欢扁扁的。

那么摇滚乐又是什么呢?

姜昕和张楚有过一段关于“火炬”的短暂讨论。

姜昕讲:“文化和艺术,像王小波说的,是人类一代代传递,的一个火炬,一代人一代人会把火炬,传递下去。”

坐在对面沙发玩手机,的张楚突然头也不抬地说:“我觉得仍然是不要火炬。”

“你就在做这个火炬,难道不是吗?”

“我不是。我觉得经常有的时候,没有火炬的人也挺多的。火炬还包括有影响力,但一个人只要他自己活,得很开心,就已经(不错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说也许你没有去,照亮别人,但是能照亮你自己的生命,也可以。”

“对,我觉得对。”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写过这样一段文字:精神去掉玫瑰色,我也不是一个能,照亮黑暗的火把,甚至这个火把不一,定是人类野心的挚爱,人类也许更喜欢,别人飞蛾扑火。而他希望的是,音乐能让人觉察到的美是,一种舒适与洗礼,“感觉到自己的一种缺失,而且那种缺失唤起了你,对人的最大内容的一种向往。”

就像阿多尼斯曾提到(曾提到,)关于诗歌是什么的两种观点,重现诗人所见或是呈现非书写,不可见的部分,张楚想,音乐当然应该是后者,“《滚石》杂志总结说,摇滚乐就是叩开天堂之门。我就是想达到一个我想企及,的快乐幸福,无论这个东西是被叫作,和平也好,被叫作创造性或者最,黑暗的抗争也好,它综合来说想要超越现实,的幸福。”
2016《不在绳子上的珍珠EP》
张楚特别喜欢月亮。在他推出的第二张专辑《造飞机的工厂》里,那首同名歌曲充满想象,与异象,他写:马车运着夏天慢跑过没人,的工厂大门/工厂在加班工作/赶制一架飞机/准备在夜里飞往月亮。

“我怎么来说好呢?”说到夜晚的时候张楚,停下来思忖了一下,“我们来这样说吧,如果白天的,那种文化社会性,他是给你造成,了一个所谓的人类母系,但是你在月光下你感觉到你的,母系语言变了,你的母系更像自然本身,变得更柔软,更奇妙,更平静,更情绪情感化,而不是思维化。”

有时候他想,这或许出于对儿时的,某种补偿,补偿西安西郊工厂大院里白日的,孤独和夜晚父母下班回来后才有的温馨。

朋友们发现张楚有一些无意识,的动作,认真聊天的时候他的右手捂,着左心脏,“很多时候他也是皱着眉头,然后觉得很愁苦”,但是放松下来,“笑的时候又特别灿烂”。

张楚也开始变得温厚,开始关心周围朋友的生活。

“他在生活里就像一个很,天然的孩子,孩子是无意识状态的,饿了就哭,困了就睡,他就是一个想到什么就会随时把,思考说出来的人,不会顾及那么多。但同时他又有另一面,一个非常深刻的艺术家,内心充满了善意跟敏感,又总是不能够找到很具体的,方法去解决自己跟世界的冲突的人。”王晴说。
2018《一部分》

经过90年代对环境,和自我的质疑,到持续几十年的修正,张楚不断去找一些“能够平衡这些的东西”。大概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开始倾向一种回归自然,的力量,整个人群不断,往前奔流而去,他则面对着人群往回走,“这个时代大家,需要更多自信心,因为人有自信心才能做出更,符合自己价值或者更合理的选择。”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那张唱片文案的经典开头之后其实还有一段和,张楚更接近的文字:他决定要找寻一种,更真诚而朴素的质感,不是来自他的情绪发泄,而是来自思索与观察,也希望人们在他的音乐中能得到,更实在的感受,而不是太简单的浪漫。他希望自己更像,一个叙事者,和人站在一起,不愿意站在,太高太远的地方。
张楚在《孤独的人是可耻的》MV拍摄现场  图 / 高原

2005年张楚在青岛生活一年,那是一段舒适的生活,青岛有一半是海,另一半才是人与人交往的,社会。

2011年他开始出国旅行。他去印度尼西亚,有一天岛上因为,一场事故停电,他在海边走,“大自然朝你扑面而来,所有社会灌输给你的知识体系在那,一瞬间全部都不需要,所谓的文化政治体系全,都是碎片的。万物有一种相互的依赖性,那种依赖性明确地,呈现在你面前。我们是互相所属的。”

他去马来西亚,看到很多人开,餐厅代代相传,“能感觉到漫长的统一性,特别让人觉得,还瞎折腾什么呢?”

他去埃尔岛,去斯文堡,去卑尔根。

有时候他在森林里跑,前面没有一个人,天又快黑了,觉得越来越放松和宽容。在那样的环境里,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魔岩三杰、孤独的人和自由等,都不重要了,海、树、阳光或者大雪也不重要,没有什么必须是重要的。

出口再次打开了。
图 / 本刊记者 姜晓明
历史是历史,个人是个人

对话张楚


我从来没有太反抗性的思维方式
人物周刊: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你在对外界的讲述、音乐的创作中,想要去维护的、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张楚:我想是尽量维护一点,精神面貌和现实之间真实的关系,不想把一个东西放大,到多大,把价值赋予到多高,然后把它放到,身上作为光彩。实际上这些东西我,觉得不是光彩,只是人想象的。

人物周刊: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还是近几年出现的?

张楚:其实我自己分析自己的,作品,我对社会的关注只是,某个角度,但是我更多关注的,是人的意识。从早期的《造飞机的工厂》到现在的《一部分》,都是用思辨的办法,不要用一种固定的方式,来判断价值。我不算是一个关注,社会生态的歌手,我更多在人怎么认知事物这件,事情上去做分析。

人物周刊:怎么分析呢?

张楚:我举很具体的一个例子。当你认为我要照顾我的猫,要让它生活幸福,那么你的猫的调皮捣蛋,猫的所有的缺点,都会尽量去维护,对吧?但如果我站在猫是一个,自私的动物,它利用人来,生存这样一个价值,我就会挑剔。而文化也有很多,类似的价值,你的主动性不一定被,人认可,这种主动性是指就像你认为这个猫,是有缺点的,但仍然无条件照顾它,你认可这个世界,是有缺陷的,你要无条件配合它。

人物周刊:也会有好多人知道这个世界有,缺陷然后接受它。

张楚:对,有很多人是这样,也有的人把这种不足,作为他改造这个世界的基础,这两种人的世界观,是完全不同的。

人物周刊:你是哪一种?

张楚:我倾向于认可这个世界,的缺陷。实际上我从来没有那种太反抗性,的思维方式,我主张怎么让自己的,个人智慧和自我理解得到满足。我觉得自我认知,得到了满足,这个人就会幸福。在自我认知中稳定了以后,他的才智就会激发出来。

人物周刊:我记得你说年轻的时候还挺想,成为一个摇滚巨星,有国际舞台,后来发现似乎,没有可能实现。

张楚:有两个问题没办法实现。第一就是,近代的资本主义文化是建立,在知识版权的体系上的,发达国家有知识版权,每个人还要付费,它是付费体系。我们的知识付费,体系不够完善。你怎么能成为巨星呢?有市场环境,很多创造力竞争才可以,比较出来,所以这道就给你咔嚓掉了。

第二个咔嚓掉的是,因为摇滚乐还是代表了一种,认知能力,一种先进性,如果这种先进性做不到——因为你不可能告,诉人新的东西,你最多能告诉人们这些普遍,生活的起起伏伏。
12月中旬,张楚出席朋友的活动现场  图 / 本刊记者 姜晓明


没有自我依据,人生就完了


张楚:相比梵高,我更喜欢高更。

人物周刊:怎么讲?

张楚:其实高更那个世界挺难,做到的,他离婚了,所以对男女之爱,没有那么多幻想。高更经历了很多,世俗的东西,他对世俗的理解太多了;梵高对世俗还有一种向往,在世俗中有,一种更高的追求,所以我觉得高更成熟一些。

人物周刊:也更接近于你想要,的那种状态吗?

张楚:更像一个人的理解方式。

人物周刊:2016年左右,你说之前有几年挺纠结,挺痛苦的,你当时在想什么?

张楚:还是过去那个问题,人类共同驱动力的问题。

人物周刊:怎么解释这个共驱力呢?

张楚:一个共同的需要,大家认为这个东西在,未来让我们变得更好。共驱的另一个方面是回归,回到最原始的那个东西。

人物周刊:在你追求平静这个力,的过程中有哪些感受呢?

张楚:其因为你做一个音乐,音乐被赋予了力,被赋予了很多人对它,的投射。而自己在上面就觉得,所有人看一个事情好像,有一个共同的趋向力,但实际上大家想从这个地方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人物周刊:之后的一个阶段是什么呢?

张楚:我会去修正一些东西,比如说这个力后来是不是变成,了所谓的英雄主义或者精英主义,那么怎么才能回到一个,偏正常的东西?我应该是从四十多岁以后,开始去找能够平衡这些的东西。当然回归的过程中是会碰到,很多挫折的,因为很多东西在中国,还没有达到,比如说中产阶级还没有,达到大多数人,所以(对经济、文化的)期待还是向上的。我觉得中国还没有,到沉淀的时代,当人越来越多,有沉淀的时候,我相信文化应该,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图 / 文立明

人物周刊:你总是在思考问题,会不会不是特别关心,生活的其他部分?

张楚:也会关心,看一些新闻,也会看看周围的人,想想很重要的人怎么想,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想平静一下,我喜欢那种回归的力,现在年纪大了,觉得那个力挺美的。这个时代我觉得大家需要,更多自信心,因为人有自信心才能做出更,符合自己价值或者更合理的选择。

人物周刊:那段时间你也说,你要去找让你快乐的事情,一定要去做,你找到了吗?

张楚:后来就是做了这张唱片,《一部分》,这就是我想做的事儿,不局限在单一思维的东西,虽然这种可能也无效,但我觉得我还是喜欢,做这个事。

实际上按我的个性来说,我就是想保持跟现实世界,一定的距离,有个人想象力,过了《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一张,我就开始认为艺术家要,坚持个人想象力。只有个人想象力是一个人,的需要,它不是真理,它是需要。

人物周刊:想象力来自哪里?

张楚:知识面的扩展,必须要更大量的知识面才能有,更好的想象力。

人物周刊:你刚才说到不要局限,在单一思维的东西,具体怎么讲?

张楚:因为我也走过这样的路,我说这个不对,那个不对,那个时间其实你的生命依据始终是,跟社会的关系,没有自我的依据了。没有自我依据,我觉得人生就完了,很无聊。当我们每个人自我依据充分,的时候,就会更宽容。自我依据不好的人,对很多事物的判断,反倒容易非黑即白。

人物周刊:这样二元对立的思维现在还是,挺普遍的。

张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新浪潮(新浪潮)时代的,那些电影里,作者给这个世界上的输,和赢、对和错更多的选择,对吧?

新浪潮(新浪潮)的电影能,把两个人无疾而终的爱情给你讲得很完整,没有什么东西,一定要有始有终的,对吧?无疾而终对人来说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像我一个朋友,他在四川工作,他讲他碰到一个事儿,有一个朋友去世了,周围的朋友觉得,这个人这么天才,他怎么能在那一天就,这么去世了,是自杀还是怎么样,给了特别多的原因,还给他的死亡做出,解释和赋予一些意义,就是说一个有才华的人的死不应该,是那么的偶然。他就跟我讲,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偶然,死去呢?为什么连死亡都,必须有一个正确性?

人物周刊:自我依据包含哪些内容呢?

张楚:有一个自己的判断方式吧,自我依据也产生于学习。人最大的宽容,来自于彼此不同,在彼此的不同上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和他人的差异性,允许别人是一个和自己,不同的状态。
张楚和王博在,西安的排练房。左一为王博,左二为张楚  图 / 王博


摇滚乐是超越现实的幸福


人物周刊:你现在住在哪里,时间多一些?

张楚:在北京吧,要做唱片的事,另一方面我也会花,更多的时间,清理我自己所喜欢的和外界所,喜欢的关系。

人物周刊:觉得这当中有……

张楚:很大的差异。比如说这张唱片挂到网上,有些留言觉得特别好听,让你安静下来,觉得这个才是真实。有的留言就说,这些旋律都这么好听吗?告辞。就是说,有的人依然选择社会,属性的表达。但是,我就觉得简单的没有过多修饰,的快乐特别珍贵。我看到有一些英国的新,音乐家开始写纯天真的创造性的东西,他们不把历史的,痛苦放在自己的作品里,历史是历史,我个人是我个人,我的天真跟历史没有,任何关系。我觉得这样的艺术家才是,特立独行的。他是发自我本心,我的天真,我爱我自己的一种行为,爱自己是一个很重要的事。

人物周刊:所以做音乐和艺术最大的,动力还是满足自我的愉悦是吗?

张楚:我觉得基本上是这样的。你要是在台上砸琴,这些东西被标榜为在,反映什么痛苦,但那一瞬间你,绝对不是痛苦的,实际在那一瞬间愉快,得不行。至于把摇滚乐称作什么,燃烧自己,我觉得有点矫情。《滚石》杂志总结说,什么是摇滚乐,摇滚乐就是叩开天堂之门。我就是想达到一个我想企及,的快乐幸福,无论这个东西被,叫作和平也好,被叫作创造性或者最,黑暗的抗争也好,它综合来说是想要,超越现实的幸福。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人物周刊:现在在做的电子乐跟,你原来的创作方式有什么不一样呢?

张楚:它是音乐引导的,不是歌词引导的,就更自信了。我觉得文本是,有宣导能力的,但是音乐没有,它也有攻击性、刺激性,但它没有宣导能力。

人物周刊:你怎么描述你音乐,当中的美学呢?

张楚:美第一是舒适吧。另外一个就是被洗礼,你感觉到了自己的,一种缺失,而且那种缺失唤起了你,对人的最大内容的一种向往。美是调动人性纯真,你必须有一些唯美的层面,唯美的层面能够调动,回到非二元化的理解方式。

(感谢贾敏恕先生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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