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声已渺好多年

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莲花，为你祈祷。怎知那浮生一片草，岁月催人老，风月花鸟一...

我依旧做着这样的梦。梦见古道扬尘，策马放歌，梦见雪落乌篷，兰舟独上。一曲古筝换一壶清酒，一壶清酒酬三五知音。如今落花仍在，筝声已渺，抬头还是旧时明月，我却已经渐行渐远。



每个女孩的心中，都会有一个关于公主的梦想。这个美丽的公主，有白雪一样的脸庞，阳光一样的金发，穿着粉色或者天蓝地蓬蓬裙，住在鲜花和绸缎装点的城堡，骑着白马的王子会在她的十八岁生日宴会上，送来一朵带着露水的玫瑰花。


    而我心里的公主，却不是这样。她应该有着如雪如月的东方面容，以花为神，以鸟为声，以锦瑟古筝来诉说心事婉转。她的爱情，应该始于一场烟雨楼头的垂眸，眼波流转，微笑蔓延，暗然心动。

    小时候，爸爸一心想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文静的淑女，说话要轻轻柔柔有礼貌，吃饭不可以狼吞虎咽吧嗒嘴，穿裙子的时候得双脚并拢着坐下，和男生打打闹闹也绝对不要。一部分时候，我还能够做到很听话，把心中那个古代公主，当成努力的榜样。但是，每到黄昏看到燕子低飞，院子里的小朋友追逐着这些小精灵笑得那么开心。他们的招手呼唤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总能让我把淑女的“矜持”忘得干干净净，立马飞奔着加入到玩耍的队伍里。于是面对着白天还干净文雅的女儿，一到晚上就变成个脏兮兮的野孩子，爸爸的态度从愤怒到无奈到麻木，最后只能自我安慰，好在他的女儿还能在外人面前装成乖巧的洋娃娃，背地里要疯，就随她去吧。

    我就这样，像一只自得其乐的丑小鸭，无忧无虑地活在自己熟悉又依恋的池塘里，只在心里悄悄地描画着那个天鹅般高贵清丽的公主，她笑靥如花，眉目如画，素手抚动的古筝，如她一样美得遥不可及。



直到有一天，爸爸带我去一个同事家。走到他们家小区楼下，一阵晶莹清脆的乐音落入耳畔。就像一滴雨水点开心湖的涟漪，我忍不住抬头仰望。窗户背后，木身横卧，隐约弦动，可不就是梦中心心念念的古筝吗？抚琴的窈窕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清新的素衣白裳，像盛放在彼方的莲花，匆匆一眼，却在我小小的心里落下一瓣剔透的无瑕。

    也是这样一抹挥之不去的情怀，让我有了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我坚持着性格的宁静安然，与其聚餐唱歌喧嚣到凌晨，我更愿意早睡早起，去寻找一朵晨曦里的海棠花；我坚持着处世的诚挚淡泊，不想浅尝辄止地交际无数来构造人脉圈，我愿意每一句赞美都由心而出，每一段情谊都用心经营；我坚持着目光的温暖坦然，不管面对着的是高高在上的贵客，还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我努力把微笑盛开在每一段缘分里面。

    这样的坚持也有种温柔的力量，让我一次次走出不被理解的孤独与寒冷，让我相信总有些人，总有着事会为我而存在，他们等待在时间的长河里，会在某天遇见我，接纳我，给我长长久久的陪伴。



其实，无论是遇见还是失去，都仿佛暗藏着前缘宿因的安排。将近十年之后的夏天，我来到大学，也终于再一次邂逅了古筝。那一天，联系好的老师因为有事要晚些到，于是，清风拂过的午后，我第一次与古筝静默相对。多年前仰望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她依旧清淡平凡，一如她身着的素色衣裳。千古风月，爱恋至今，我是如此感激与古筝的再次相逢。


    与很多乐器不同，古筝即使错了弦，乱了调，也不会发出恼人的噪音，她总是悠扬婉转地原谅我的笨拙，让我得到一种近乎纵容的理解与安慰。这里的世界，星星和雪花滴落着叮咚的声响，铺散成无边无际的温柔海洋。

    这四年的日子，是我最宁静的幸福时光，每一滴泪水都无邪，每一个笑容都纯真。当我困在《汉宫秋月》的惆怅里，忽然间落寞无言时，总有亲爱的朋友无处不在的温暖，瞬间让小小的忧伤开成四散的烟火。而当我不想喧闹时，就会躲进《春江花月夜》的皎皎月光里，梦落闲潭，暗夜花开。



多么希望，那些温暖的陪伴不要消散成时光河流里的泡沫。但有句话说，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多，你能拥有的也只有那么多，有的要来，就有的不得不离开。而很多时候，来到的并非心中所愿，离开的，却是不想割舍的眷恋。


    当现实的琐碎纷扰涌进我的宁静世界，我不得不用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面对走出大学的压力。该选择怎样的生活和工作，那么多怀疑和反对的声音充斥耳畔，在外人眼中十分般配的爱情，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还有那些在象牙塔中从未体尝过的阴暗，比如虚伪、欺骗、口蜜腹剑，尔虞我诈……外面的世界让我感到慌乱和无措，它繁杂又庞大，我在手忙脚乱寻找出路之时，才发现曾经的坚持变得那么无力，世故挤走纯净，筝声悠扬的宁静已在不知不觉中远去多年。

    我不想说话却总要说很多话，想哭的时候却不得不笑，毫不设防的真诚在一点点流失，也再没有勇气因为一个干净的微笑就陷入爱情。四处辗转的我，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来安放古筝，我失去了筝声温柔的安慰，失去了许许多多，我害怕面对一个渐渐陌生的自己，害怕自己迷路的心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迷茫着，无奈着，寻觅着，直到如今。一个阳光的午后，我在中山陵一侧狭窄的林荫小路漫步，忽然间，曲径转折，骤然开阔的视野中，一群白鸽腾空而起，灿烂的阳光洒落在音乐台的草地上。仿佛是上天安排的一场奇迹邂逅，引我一路奔去。可当我立于摇曳的紫藤花架下时，才意识到偶遇到的是怎样一番美好。一阵珠玉般的筝声忽然流泻开来，我一时恍惚，随后不可抑制地涌上泪水。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我以为自己将古筝遗落在了时光彼岸，多少次惆怅惘然，却忘记了她本是花开千古的白莲，我不过偶遇了几瓣馨香，偷得浮生片刻暖。我从未真正拥有过她，又如何妄谈失去。

    飞速旋转的世界，人生如同一场幻觉。谁是谁转身而忘的过客，谁是谁此生执着的信念？谁在暮色的街口等老了夕阳，谁素手调弦，一曲古筝湮灭了一段尘缘。要经历多少沧桑流转，才能在现实与梦幻间找到平衡点？我系在杨柳岸的孤舟，何时才能顺水而去，载我到白云和星星的故乡，许我一场无虑无忧的安眠。

    蒹葭苍苍，筝声杳茫。

    归程何方，执伞遥望。

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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