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百鸟朝凤》不是鸡汤，是白开水

吴导最后端给观众的不是鸡汤，而是白开水，不算太恶心是唯一的优点。这真的很令人遗憾，但我们不得不实话实说。斯人已逝，我们尊重吴导和他的艺术成就，但无原则地吹捧他，并不是对他真正的尊重。...

虽然《百鸟朝凤》的主演陶泽如说：“吴天明导演用现实主义拍法，正常叙述故事，表现人的个性、人的困境或者人的命运”，但在我看来，这部电影的失败之处，恰恰在于吴导甚至不能给观众讲一个可信的、感人的故事。

说不可信，就是影片中人物的行为都显得矫情、反常。首先游父送游天鸣学唢呐就有些莫名其妙，如果他的动机是让天鸣学点本事，以后可以混口饭吃那还可以理解，可他居然是因为自己当年想学唢呐没学成!这是一个完全排除了功利考量的理由。那么，游父是文青吗？或者有什么凄婉的经历？或者家里不差钱，可以拿儿子的一生情怀一把？好像都不是。这个奠基性的故事不可信，整部影片就都站不住了。

天鸣和焦三爷关系的演变也莫名其妙。天鸣对焦三爷一开始是生疏的、恐惧的，而焦三爷对天鸣则一直是冷漠的。整部电影平铺直述，并没有发生什么足以加深他们感情的重大事件——比如在美国电影《金色池塘》中，原本互不信任的爷孙关系之所以逆转，是他们在湖上触礁落水的共同遇险经历——怎么最后就变得情同父子，甚至超过父子了呢？

没有可信的，感人的故事，电影就没有高潮。《百鸟朝凤》中唯一的高潮就是游父向焦三爷介绍文化局长时，局长打断他说:“我姓傅，是正局长。”清冷的电影院里，终于想起了稀稀落落的笑声。

相比较而言，陈凯歌在《霸王别姬》中表现的“程蝶衣学戏”就比“游天鸣学唢呐”更符合逻辑。程蝶衣是被身为风尘女子的母亲送到戏班“找条活路”的，这就使他没有退路；戏班班主关师傅培养程蝶衣的方式就是暴打，但由于打是为了成就他，所以这反而是一种爱的方式；更重要的，对程蝶衣来说，成为“名角”的诱惑以及获得师兄段小楼好感的愿望，都是不可抗拒的——由于有了这些理由作为支撑，程蝶衣后来对京剧的迷恋就是可信的。

孙周1991年拍摄的《心香》，也涉及到文化传承的主题，孙周的故事就比吴天明讲的要感人的多。比如故事到了最后，当曾为京剧名角的外公认为传承无望，将自己保存的珍品京胡拿到市场出售，正在讨价还价之时，外孙京京在远方江边一曲高腔“穿林海……”破空而来，不仅震惊了过往行人，也震惊了正在伤感中的外公，他惊讶地发现京京有极好的京剧天赋，于是不仅自己京剧艺术得到了延续，甚至生命也得到了延续。这一幕情景交融，令观众潸然泪下。

在《百鸟朝凤》中，吴导不肯花功夫去讲故事，却寄希望于用伪民俗来突出人物。在电影中为了彰显主题，展示历史和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纯粹是导演臆造出来的“伪民俗”，这是第四代、第五代导演的一个坏毛病。在《百鸟朝凤》中，办丧事“道德平庸者只能是两台唢呐，中间是四台，比较有资格的人就是八台，德高望重者才配享用《百鸟朝凤》”，这就是一个伪民俗，任何资料中都没有记载过这种民俗。实际上，农村唢呐队从来都不是乡村道德法官，其运作从来都是商业化的。出几台，吹什么样的曲目，全看主家要求与出价。

吴导拍呼吁挽救民俗、文化的电影，却又缺乏对民间文化最起码的敬畏，这真是一种讽刺。

看《百鸟朝凤》，我情不自禁的感觉吴导很懒。电影的故事从八十年代初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这正是中国市场经济狂飙突进的二十年，包括农村在内的个人生活、消费习惯、城乡容貌等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但在这些变化在吴天明的镜头中居然没有任何表现。《百鸟朝凤》中的时间是停滞的，无论是居住环境、衣着打扮，以及家用电器等等，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天鸣从小屁孩变成了大小伙，天鸣妹妹从小丫头片子变成了大姑娘。其实，通过镜头交代了一下时代的演进，不仅不会妨碍影片要表现的主题，反而会深化主题。吴导为什么不做？是不屑还是没想到？令人费解。

说吴导很懒，还有一个原因——虽然吴天明想通过影片告诉观众唢呐的消失多么令人惋惜，但他居然不告诉观众唢呐为什么是值得保留的?电影虽然冗长，他却懒得“浪费”一点镜头向我们展示唢呐之美，事实上，在整个电影过程中，观众从来没有完整地欣赏过一支唢呐曲子。“百鸟朝凤”被天鸣父亲和焦三爷说的那么高大上，甚至花钱都买不来，但两次都刚吹了个开头就戛然而止了，好比一个气球，还没有吹圆就泄气了，简直可以说是要多扫兴有多扫兴。

不可否认，吴导是有情怀的，但《百鸟朝凤》却显示吴导只有情怀，没有故事，也许是成名以后太忙碌了，没有时间去深入生活了。吴导最后端给观众的不是鸡汤，而是白开水，不算太恶心是唯一的优点。这真的很令人遗憾，但我们不得不实话实说。斯人已逝，我们尊重吴导和他的艺术成就，但无原则地吹捧他，并不是对他真正的尊重。

2016年5月17日星期二

独立评论员郭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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