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艺苑】谢旭国丨漂洗的岁月

 

漂洗的岁月谢旭国人生于我,无异于一场流浪,风雨漂泊,彷如客旅。二十年来,远行、归家,车旅辗转,离乡忧伤,近...

漂洗的岁月
谢旭国


人生于我,无异于一场流浪,风雨漂泊,彷如客旅。二十年来,远行、归家,车旅辗转,离乡忧伤,近乡情怯,思绪难离。

遥望重山岁月,拨开氤氲时光,家乡有如一叶孤舟,在脑海中漂泊。淳朴憨厚的乡亲,鸡犬相闻的里巷,灰蓝相间的瓦舍,倚门相望的母亲,辛勤劳作的父亲,这一切,凝成回望,凝成梦境,凝成文字,也凝成了我的乡愁。

先哲说:乡愁,就是怀着情感的冲动去寻找有爱的家园。

    ——题记
劣质的烟卷
继父个子高大,清癯的面孔被时光映晒得黧黑。

青绿的田地一望无垠。阳光干燥,不言不语。继父眯着眼,劣质的烟卷散着浊烟,一截黑色的烟灰沉重地坠落在发白的中山装上。不及抖落,弓身的牛后,继父躬腰紧紧握着犁把。烟草里的粗梗不时把火顶熄,继父就干噙着,直到闲暇,一根火柴,把烟点醒。噙的久了,干涩的嘴唇与烟紧紧粘连,拔掉的烟蒂上不时带有血丝。多年后我才知道,继父不像我抽烟那样贪婪地吞吐,烟挂在他的嘴角上只是习惯。没瘾,却戒不了。母亲为此苦口婆心声色俱厉,继父只垂头。我虽痛惜他的身体,但也不强求。几十年的时光,继父就是依赖着烟卷度过了田地中的寒冬苦夏;以及,穷困喘息的那些年,那些天。

那年。那年我不满十岁。刚拼凑的五口之家寄住在只有一口铁锅、半炕破棉套的三间土房里。包干到户不几年,继父和母亲拼命在田地里刨着尊严和未来,我与妹妹们下学常常因为冰锅冷灶而面面相觑。继父下地回来,常会给我们带一些粘着青泥的花生,或者褐黄色的甜瓜。他不爱说话,却很爱我和妹妹。那年麦收,我们几个竖耳听着门外街巷卖西瓜的吆喝。继父犹豫着,拎出小半袋秕麦,喊住了卖瓜的牛车。我和妹妹吃的酣畅淋漓,腮帮子鼓着,西瓜汁沾的满脸都是。那是我至今吃到最沙甜的西瓜。晚上放学,我看到院落滚满碎裂惊恐的西瓜。走亲戚回来的母亲怒斥着,继父蹴在院墙下,嘴角的烟卷明明暗暗,把面孔映得苍白。当夜,全家睡在院子凉席上,我被走动的声音惊醒:看见三岁的小妹趔趔趄趄抱来一半摔裂的西瓜,放在继父枕边的板凳上,然后嘟嘟哝哝地睡下。夏夜蛐蛐清鸣,继父鼾声如雷,月亮和我一样睁着圆圆的眼睛。小妹身体虚弱,夜晚有时梦游。听我说后,母亲无声流泪。其实,这个家庭中,没一人与继父有血缘关系。可继父却深沉地爱着我们,我们都是他的亲人。

那天。晨明赶集的继父到晚都没回来。母亲急惶惶地四处打听,无助地看着人们纷纷摇头。夜半醒来,还能听到她纳鞋底的“哧啦”声。顺着帘缝,油灯如豆,像一枚合掌打坐的荷苞。母亲低着头,一缕长发遮住眼睛,背对的月色漫过窗棂。次日中午,继父回来了。满身尘土,双手裹着的纱布浸出血迹。原来,集市贩牲口的老客十五块钱雇继父把一头小骡驹牵送到运城,路上吼叫的汽车使骡驹受到惊吓,蹦跳着把继父拖倒,粗麻缰绳把死命攥它的双手咬下一片肉皮。来回一百公里的路途,继父急急走了一天一夜。母亲抱着继父大哭,继父侧掌轻轻拍着母亲,笑着喊我从他衣兜里掏出一把包着锡纸的糖果。在裂开的衣兜里,我还摸到半包劣质的卷烟——

“疼痛的双手,如何哆嗦着点烟?”

当天,我与妹妹带足了学费,每人两块。班上一个总不吱声的女生又没交上,我知道,这个女生过早地失去了父亲。

如今,每次回家,我会给继父买条好烟。母亲总嗔怪我惯着继父,每及此时,继父总挠头嘿嘿地笑。前一段回家,继父神秘地招手把我叫到里屋。拉开抽屉,整齐摆放着两摞牌子不一的名烟。继父对我说:这是平时帮助乡亲主事时大家给的,爸给你藏着。晚上写稿子要抽好烟,劣质烟伤身体呢!我笑了,说:你留着抽吧!继父说:我戒了,你妈年轻时跟我吃了不少苦,如今她身体不好,我得养好身子照顾你妈呢。继父一直宠爱着母亲,近十年从不让她上地干活,而自己长年累月劳作在土地上。土地也给了继父丰厚的回报,让他抚育了儿女,直起了腰杆。继父对土地是充满敬意和感恩的,一天不去田地,就煎熬的慌。可是,继父戒掉抽了几十年的烟,就不煎熬?我是抽烟的,戒烟那种百爪挠心的感受我深有体会。我自以为是个意志尚存的人,戒烟却难立断,可在母亲面前总“唯唯诺诺”的继父哪来如此坚强的意志?母亲说,你爸一口烟都不抽了,就知道憨干活。继父笑着,看着母亲的目光,温暖而怜爱。

戒烟后的继父没有一点不良嗜好,只剩下爱心,爱着土地,爱着我们,热情地帮助着乡邻,成为一个善良而纯粹的人。

想起继父,我默默地点燃一支烟。眼前浮现他还在田地里忙碌的身影……

 
苦难的棉花
棉花是一种苦难的花朵。

被炎热的太阳晒开花,被冰冷的机器轧成絮,然后扯成千丝万缕织成棉布。浆洗后铺在青石上,被棒槌敲打的顺眉顺眼,最后被锋利的剪刀铰成衣、裁成裤。利刃切割的沙沙声,是棉花轻声的啜泣。

许多时候,我觉得母亲的命运与棉花有些相似。

小时候,这些我是不知道的。只记得满地的棉桃炸裂吐出白絮时,母亲在腰间绑上棉袱,在身后别上袋子,把我放在地头逮蚂蚱,自己焦急转进棉田。月光淌地的时候,母亲像个孕妇,挺着鼓胀的棉袱,蹒跚着在棉叶的哗哗声中走回来。遇上阴雨天,母亲就和我一起剥捋回的棉花。剥棉花时,母亲是快乐的。她会指着剥好的棉花堆对我说,这些棉花能纺多少线,能织几尺布,能做几件棉衣,哪堆是给爸爸的,哪堆是给“狗娃”的。母亲高兴时就叫我狗娃,而那时母亲的快乐往往来自棉花。现在想来,善良的母亲,其实天生就是爱棉花的。

冬天到来前,母亲会选个明媚的日子,裁下一块棉布平展在大炕上,用硬土块画上衣裤的图样,剪开,然后铺上干净松软的棉花。衣裤的肘弯、膝盖、后背,往往会絮上厚厚一层。这样的棉衣是我和爸爸的。轮到她的棉衣,就剩下败絮,以及从我旧棉衣上拆下发黄的、或者被蓝黑墨水浸脏的棉絮。新棉花做成的棉衣紧贴着我光裸的身体,像暗藏着发白的火焰,温暖着我幼小的骨骼;每一处关节,都被棉花释放出的热度一寸一寸呵护着。棉衣袖子会被母亲做长两寸,趴在冰冷的课桌上,双手写字冷了,往袖子里一笼,暖洋洋地都能睡着。

那时怎么那样粗心呢?自己在温暖中幸福着,从没有问过母亲冷不。

此刻,我的脑海浮现那时母亲形单影只的消瘦身影。

与母亲离异前,爸爸变卖了家中的粮油和母亲一秋摘回的数千斤棉花。母亲没有争执,却坚持把我和小妹留在她身边。而我清晰记得那垛棉花。那年母亲每次摘棉花回来,会在棉花上孩子般地笑着蹦跳,把垛子踩实。“那年棉花多好,从没有见过那么白净的棉花。”此后母亲时常喃喃自语,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次年。母亲疯了一样摘着棉花,抓棉朵的双手摆动的更快,满脸红津津的。往年摘棉花,总会高兴地唱几段婉转悠扬的蒲剧,如今,她一声不吭。我也骤然懂事起来,常帮母亲摘棉花。遇到僵硬暗红的棉花瓣,我就顺手扔掉,身后的母亲会默默捡起来放进怀袱里。问及棉瓣发红的原因,母亲忧伤地说:那瓣棉花,被虫咬了心啊!

因为棉花,母亲时常流泪;为了棉花,时光在母亲头发上开满了棉花。

母亲渐渐老了。我的钱夹里还保存一张母亲十六岁的黑白照片:面色纯净,齐肩的麻花辫子,额头梳着刘海,有竹篦子走过的清晰纹路。身着的棉布短袖我每每看及,就会让我想起棉花。

山村的傍晚,当萤火虫“嗡嗡”闪翅的时候,十三岁的母亲已经纺了半箩筐棉锤。铺一张光滑的篾席,母亲双腿盘在蒲团上,一手摇动纺车,一手抻出长长的棉线,再缓缓伸回,让线顺着纺针的尖一层层绕到纺锤上。纺车摇着摇着,就与山村的深夜睡熟了……外婆手中的木尺会在母亲的胳膊上抽出一道激灵。深更半夜,年少的母亲在纺车的嗡嗡声中默默流泪。那个年岁,就滋养了母亲悠长的泪腺;那个年月,母亲就像不会说话的棉花。

那个年月如此,可后来呢?

照片上的母亲,眼里含着憧憬。我仔细端详短袖外裸出的胳膊,看不到什么。黑白照片过滤了岁月的瘢痕,只留下青春的印记。

如今,母亲六十岁了。上次回家,母亲给了我一片红格子新棉布,说是她十五岁时织的,让我洗洗做床单。棉布在水盆里浸洇出满目的赭红色——母亲年少时的疼痛、青年时的悲苦、中年后的幸福,一并回现一起掺合一道唱歌一时间一下子和盘托出,沧桑的使我眼圈发红。

这是母亲的青春岁月。有的,我认得;有的,认得我。

晒干的床单贴在脸上,散发着干净温暖的气息。我在母亲的棉花中、衣柜里、身体上闻到过。床单不大,可每一丝每一缕都有着母亲十五岁时柔和的手痕。或者,母亲那时候没有想到这片她亲手织成的棉布将来会与她的儿子在一起;抑或,她想到了。

漂洗过的床单,一如漂洗过的岁月,温暖依旧,清洁如新。晚上熬夜写字累了,熟睡在这片棉布上,我就像蜷缩在母亲的怀里。

 

作者简介:

谢旭国,男,1972年生,山西省临猗人。现供职于山西省永济董村劳教所办公室。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运城市民间艺术家协会理事,永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武汉新作家创编院签约作家。2008年正式开始文学读写,至今在《人民日报》《人民代表报》《山西日报》《散文选刊》《散文世界》《三晋都市报》等十多种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词赋、文学评论1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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