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廿四臣  其十 段志玄

“这是一个没有完成的诺言……”...

雪下得很大，肃穆的雁门关就在这一天一夜间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北风吹得很紧，可吹得再紧却也没有吹动梅的绽放，雪梅还是那般守时的出现在晋地的各处角落。
守关的兵士就像是雪梅一样，守时的出现在这肃穆的关隘中。
远处走来一男一女，眼神好的士兵立刻举起长枪，向两人示意不得前行。男人没有理会，而是向前走着，直到兵士们看清男子那清秀的面容才立刻收起了长枪，并高呼道“段将军好”。
男子向他们挥手，示意兵甲站岗，然后回头继续和身后的姑娘聊着。
“你这个将军啊，真是，属下们在那边巡逻，你却跑出来游玩。”白狐裘下，银铃般的责怪是那样的悦耳。
“各司其职罢了，再说难得杨小姐有心情赏梅。”清秀的少年低语道。
“怎么？听你这语气，不高兴？”那串银铃顽皮道。
“不，我……”少年一时语塞，其实他很是愿意陪着这个女孩的，只是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变得不苟言笑。
“嘻嘻，知道啦，傻瓜，认识你都这么久了，还不了解你？”女孩笑笑，“别叫我杨小姐啦，弄得好像今天才认识似的，嗯，叫我泽芝吧，怎么样段大哥？”
“哇，段大哥，你看，好漂亮的梅花！”还不等段志玄说话，泽芝便喊了起来，一路小跑地奔向不远处的红梅。
梅花开得极为红艳，就像滴血般，不似其他花朵柔弱般，一片片的梅花在寒风里傲然挺立。
“这是血梅，有人说这就是护国的将士们战场杀敌，把鲜血浸染了土地，这片土地上便会开出这种极其红艳的梅花，每逢冬天，他们就像当年镇守边疆一样，守护着那片他们曾奋战捍卫的地方。”段志玄抬手折了一枝梅花给了杨泽芝，缓缓的说道。
“是吗？我倒是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不过，真的好美。”杨泽芝道，“我听娘说长安的梅花是最好的，如果可以，我想像娘一样，伴着梅花，在长安出嫁……”杨泽芝脸微微泛红，不再看段志玄，而是不断摆弄着那枝梅花。
段志玄的脸也是感觉烫烫的，两个人相识许久了，也彼此倾慕对方，却不曾有一人把窗户纸捅破。
一时间，耳边只能听到北风飒飒，梅花落地之声。
良久，杨泽芝的目光离开了那束梅花，重新回到段志玄的目光里，“那个时候，我想要一顶血梅编的花冠做我出嫁的霞冠，还要……还要……还要听一个傻瓜嘴里最真诚的三个字……”“杀……”烽火狼烟，杀声四起。
自镇守晋阳的大将军李渊为天下苍生举兵反隋，立号为唐，秦晋之土终究变成了大隋版图上又一个狼烟之地。
兵马右都督李世民麾下更是夺关斩将，李孝恭，刘文静，段志玄，长孙无忌等文臣武将的名字也逐渐变得分量十足。
兵士们很喜欢和段将军在一起作战，那个看起来并不显眼的清秀少年，骨子里却有着虎狼之力。
长安，对于唐军的任何一个将领，甚至是兵卒来说，都是一个胜利，因为那将是他们逐鹿天下的开始；而对段志玄来说，那里却是一个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诺言。
然而，潼关，这两个字如同的唐军的噩梦一般。守将屈突通兵精粮足，唐军久攻不下，又改围城打援，可临潼一代富庶，整整围了一年，却不见临潼衰微。
见久攻不下，刘文静献策，以李孝恭佯装强攻，长孙无忌诱敌深入，张飞宇侧翼打援，段志玄截烧粮草。
此策极妙，诱使屈突通兵败丰仓。又闻得粮草有失，屈突通疲于奔命，直取段志玄。
此时的段志玄并不知屈突通改道杀回，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燃烧的大火，不知怎么，他心里生出一丝恐惧。昨日里还在一起喝酒的兄弟，今天连晚饭都没有吃上，就死在他乡，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是这样？这里的任何一支飞箭，任何一杆长枪，都可以穿透自己微弱的身躯，他有些怕了，他认为他段志玄骨子里是不怕死的，可是他怕的是什么呢？或许就是那还没有说出的三个字与那支血梅吧。
“将军，有情况！”随着一声呼喊，他回头间看到无数的箭雨飞驰而来。提枪上马，段志玄迅速调整了状态，率领亲兵迎战。
“嗖~”
“嗖~”
“嗖~”
段志玄腰背，小腹，面颊各中一箭。
可是真正令屈突通害怕的是眼前的唐军将领竟像是往常一样与自己厮打在一起。刺枪劈刀，横档竖防，趁着错马之际，段志玄一跃扑倒屈突通，二人厮打扭滚进大火中，谁也没有出来……秦晋大地上传来段志玄将军以身殉国的消息，可笑的是他的大敌屈突通却被唐军在大火中救出、生擒。
而那位被传噩耗的段将军却已被他的主帅、大哥李世民送到了太白山药王的住所。看了大战之后的那具“焦尸”，号称“天下药王”的孙思邈也摇了摇头，并不敢保证一定医得好。
就在这样浑浑噩噩的世界里，就在这样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段志玄并不知道他在药缸里浸泡了有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直到他感觉的到身体旁边的水流，和眼前不清楚的明亮，他才知道，自己没有死，或许也没有活……
孙思邈收起了屋子里所有的镜子，不过身边的药泉依然可以照的出那张本是清秀的脸，现在已经面目全非。药王说，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要不是将军行伍的体魄，或许不会支撑到现在。
当段志玄再次完全清醒，已是个寒冬，李世民从长安跑来看望他。说来可笑，当年迎雪观梅的段将军，如今会畏寒，甚至走路都有些吃力。
“大哥，我们出来多久了？”
“你断断续续的昏迷已经快一年了……”
“就是说，我们，从晋阳出来已经五年了……”
“贤弟，这个，这个给你，我知道，如果你错过了或许会悔恨一辈子……”李世民从怀中取出一张红柬，“长安名士黄石的娶亲帖，和……和杨姑娘……”
段志玄坐在那里许久，没有伸手，直到李世民将红柬放到桌子那一刻时，他着了魔般抢了过来，却又无奈的放到了床上。
“我们都是没有命的人……”许久，段志玄吐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李世民似乎没有听清。
“我们都是没有命的人……”段志玄并没有提高语调， “唐公现在休整，不日即将逐鹿，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路看到了太多，我的兄弟，我的长官，我的部下，他们的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国家，属于大唐……我们能让血梅开的更加红艳，能让天下百姓安宁，可这‘百姓’，却不包括我身边的人。给不了她幸福，给不了她安宁，甚至给不了她简单的承诺……”
……
长安名士黄石的府上今日热闹得很，红绸遍地，灯笼高挂，宾客云集。达官显贵也好，市井百姓也罢，在场所有人似乎已经忘记远方的战火，只有眼前发自内心的祝福。
婚宴推杯换盏，好生热闹，几近通宵达旦，直到送走所有宾客，黄石夫妇才得以安歇。黄府礼桌上也摆着许多贺品，有绫罗珠宝，也有平凡小物。黄石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而新娘子却在把玩着一顶小小的花冠，花是那样艳丽，黄石认得，那是长安城开的最好的血梅。踱步过去，黄石搂住爱妻的腰，看到她的眼睛里从惊讶到失望再到平静，问旁边的总管是谁送来的。
总管只道也是不认识的人，不过长相却是极丑的，脸上尽是伤疤与灼痕。黄石点了点头，将爱妻手中的花冠戴在她的头上，却明知故问娇妻那是什么。
她沉默了许久，轻言道——
“这是一个没有完成的诺言……”

编辑：时间橱窗

作者：方块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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