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莱齐奥:中心还是边缘?

 

“一个集背叛,诗意冒险和感性迷狂于一身的作家,探寻文明支配下的边缘人性。”...



按:2008年,勒·克莱齐奥收到了诺贝尔奖的获奖评语:“一个集背叛,诗意冒险和感性迷狂于一身的作家,探寻文明支配下的边缘人性”。

他是我时常会想起来的一位作家,因为他的富丽堂皇的疏离,冷静又复杂。近年在中国活动比较多,我以为这又是他离开欧洲大陆来到边缘,又或者离开边缘来到所谓的新的中心,来进行又一次审视的方式。

此文写于2012年,发在南都阅读上。曾经有人给我留言,大意是责问:“哪有什么中心?哪有什么边缘?”我觉得他/她说得很对,但在处处有限度的人的观念里,恐怕又是事实。



许多年后,仍然记得萨尔玛·海耶克主演的那部电影《弗里达》,着白衣深肤色的少女,蹙着粗眉头,有着坚毅的神情。于是,有关墨西哥的影像,记忆里就留下了一种高亢与深沉并存的印象,后来发现中文世界里有关这位墨西哥传奇女画家的书,也就只有零六年的一本小册子《弗里达——一位女神的画像》,专门来写迭戈的更是没有,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所以,最后看到是勒·克莱齐奥来写这样一本书,还特地翻阅了相当数量的传记和资料着手来写这两个人的故事,开始还有点吃惊。

在他众多的小说之外,这部写于1993年的散文性质的作品毫不起眼,勒·克莱齐奥为什么对这对属于拉美艺术史领域的夫妻表现出兴趣,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他最重要的作品《乌拉尼亚》中故事的背景也放在了墨西哥,而他自己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也曾多年居住在中美洲,与印第安土著部落生活在一起。



正如“弗里达不属于遥远的欧洲”,迭戈在欧洲的十四年也让他愈加听清楚了内心的印第安文化的声音,这两个人,站在世界的边缘,即使抵达中心,其尴尬也是必然的。勒·克莱齐奥的一生也同样处在对中心与边缘的交互叙述中,当在中心,他觉得疏离,通过毛里求斯裔的父亲和摩洛哥的妻子,他对另一端的世界有着寻根情结且心生向往;当在边缘,他近距离观察它,从中找到另一个家园,并越发带着批判的眼光看待中心的疯狂。也是从这里出发,勒克莱齐奥无法不与迭戈和弗里达的人生产生共鸣。

他的个人旅程,与从墨西哥先到欧洲后到美国的迭戈一样,也似乎永远在寻找一个身份,他的写作与他的绘画,都需要一个不那么尴尬的注脚。第一次来墨西哥的勒克莱齐奥,仿佛故地重游,发现了非洲一般粗犷奔放的中美洲,同样热爱绚丽色彩的人民,一如他们浓烈的感情,连音乐都格外缠绵。那时迭戈和弗里达已离世二十年,在弗里达的“蓝屋”里,在迭戈的壁画面前,也许他曾多次为与这两个人错过而感到惋惜,他与他们,与这块土地,有那么多共通的感情和背负的命题,正是依靠写作,他才发现了完整的进入他们世界的方式,他在这个故事里凝视他们,与他们对话,同时他也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唯有通过理解他人才能在更深的层次上理解自己。



迭戈与弗里达的故事,是有关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邂逅画家并立志做他的妻子,迭戈的食人魔般的色性与弗里达生理和心理双重的痛苦而造就的女性主义画作,这些都是事实,所以在书中也并无新鲜可言,在书中勒克莱齐奥的可贵之处便是以前所未有的深刻理解了他们,这对有着高亢炽烈的生命的夫妻。

对迭戈,勒·克莱齐奥对他的评价是“一个巨魔、谎话大王、现代绘画的巨匠”,这是对这个同样是强硬的生命作风的巨人的比较中肯的评价,上帝同时赋予他残酷与才华,对婚姻的至始至终的不忠诚,对政治和艺术的献身终生都宣告了对主流伦理价值的拒绝,这种独特的姿态与他骨子里的印第安血液是吻合的。

谈到弗里达,她“象征着古老的墨西哥,她像带着祖先面具的土地女神,伴着缓慢的宗教舞蹈下降到凡尘之间”。他对于弗里达绘画的理解,在我看来也最为精准,“绘画对于弗里达而言,是表达自己对迭戈的爱,诉说这种爱带来的痛苦,展示尘世的局限,呈现自己对永恒之爱的信仰”。 弗里达的一生都与痛苦有关,从痛苦里迸发出炙热的爱的岩浆,两者都将她灼伤,但在勒·克莱齐奥的眼中,他比较乐观的看待这层夫妻关系,因为正是在迭戈的身后,弗里达才“观察着人类激情的跌宕起伏:贪婪的野心、背叛、嫉妒、阴谋的策划,观看着人们在舞台上不知疲倦地表演着严肃的政治闹剧”。



在勒·克莱齐奥的描述下,这对传奇夫妻的生命历程,便是不断他们怀疑,最终发现并没有一个中心,找到自己的价值,并尝试再去颠覆之前的那个价值的过程。他们各自的命运与墨西哥文化所代表的工业文明之外的印第安原住民文化交织在一起,而他们的婚姻也同样带有这种文化所具有的宇宙原初的性质,那是男女混合一体展示阴与阳力量的生命本源的结合。这一美学在两人的画作中,便表现为永恒主题的女性的生产。勒·克莱齐奥的目光投射在这里,并领悟到“迭戈和弗里达的爱情如同墨西哥本身,像土地和季节更替、气候和文化反差一样,经历着起伏变迁,这是痛苦和无情造就的关系,但也是一种必然”。

墨西哥,墨西哥,这个似乎无法被归类的国度,迭戈和弗里达似乎必须要放置在这块土地上才可以找到他们的注脚,才能理解这块多质的土地如何生活过如此迷人的人,现代文明在它面前捉襟见肘,因为这里正是属于他所要找寻的“乌托邦”性质的地方。墨西哥之所以具有乌托邦性质,并不是否认其存在,而是从主流和中心的价值看来,这里是未被纳入框架的,如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块地方,是未被沾染或者干脆说未被现代文明玷污的地方,从这个角度来成为乌托邦性质的国家,而这也正是勒·克莱齐奥所认为它最迷人的地方。



在书中,我始终比较留意的是勒·克莱齐奥的叙述,即他是放在怎样的理解框架里来看待两人,而这也正是本书所提供新意的地方。他不是一般的当做传奇故事来写,而是选择引入一个拉美革命的背景,这场革命是经济的,同时也是文化的,在迭戈的眼中,即是世界的边缘对于中心的遥望和审视,他通过贯穿两人生命的作品,通过艺术表现的方式来看待民间的印第安文化,在他的笔下,迭戈和弗里达的整个生命都是在表达这种政治诉求和文化见解。

勒·克莱齐奥呈现的迭戈和弗里达,因为加入并完成了他对自身的探索过程——无论是故事还是作者,而成为理解他们双方的捷径。

---the end---



勒克莱齐奥(Jean Marie Gustave Le Clézio)

法国著名文学家,出生于1940年,是20世纪后半期法国新寓言派代表作家之一,也是现今法国文坛的领军人物之一,与莫迪亚诺、佩雷克并称为"法兰西三星"。在1994年法国读者调查中,克莱齐奥成为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家。200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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