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欣赏 丨 朱湘《采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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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1904—1933），是新月派一位重要诗人。他的诗名或许不及徐志摩、闻一多响亮，但他同样很有才华，诗风优美，尤其是在诗体的试验上下过很大的工夫。他的代表作一般都推《采莲曲》。《采莲曲》原是古代的一种诗体，属乐府旧诗体，写的是江南采莲的雅事。当莲藕上市时，少女们打扮得漂漂亮亮，撑着彩船在荷塘里采莲。南朝梁简文帝萧纲就写过《采莲曲》，“桂楫兰桡浮碧水，江花玉面两相似。莲疏藕折香风起。香风起，白日低。采莲曲，使君迷。”“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渡，莲多摘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写的就是江南美丽景色和少女采莲时的风雅之趣。众多的《采莲曲》中最为人所称道的是王勃所作：“采莲归，绿水芙蓉衣，秋风起浪凫雁飞。桂棹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轻摇橹。叶屿花潭极望平，江讴越吹相思苦。相思苦，佳期不可驻，塞外征夫犹未还，江南采莲今已暮。今已暮，采莲花，渠今那必尽倡家。官道城南把桑叶，何如江上采莲花。莲花复莲花，花叶何稠叠；叶翠本羞眉，花红强似颊。佳人不在兹，怅望别离时。牵花怜共蒂，折藕爱连丝。故情无处所，新物徒华滋。不惜西津交佩解，还羞北海雁书迟。采莲歌有节，采莲夜未歇。正逢浩荡江上风，又值徘徊江上月。徘徊莲浦夜相逢，吴姬越女何丰茸！共问寒江千里外，征客关山路几重？”王勃虽袭用乐府旧体，却能翻出新意，华丽而不失自然，写出了黎民百姓的生活状况和精神风貌。

朱湘的《采莲曲》也是沿袭乐府旧题的格调，却用现代人的口语写出，表现江南采莲背景中少女们的可爱，她们嬉笑打闹，一派天真。

值得注意的是，同样是新月派诗人，朱湘的风格，他对形式美的追求，比较接近徐志摩。比如他的这首《采莲曲》，诗句长短不一，在参差不齐中保持了统一的节奏，即每一节采用相同的格式，节与节之间完全对称，因而看起来错落有致，读起来优雅悦耳。这反映出新月派诗人对于包含音乐美和建筑美在内的形式美的自觉追求。

跟徐志摩和闻一多的诗比较起来，朱湘的《采莲曲》显然与古代的词有更多的联系。闻一多的《死水》，每一行都是九个字，整整齐齐。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大致也保持了一种规整，都是新月派诗的特色。我们从朱湘的《采莲曲》中可以读出更多的词的韵律，比如：“日落，／微波，／金丝闪动过小河。／左行，右撑，／莲舟上扬起歌声。”其中二言句“日落，／微波”，“左行，右撑”，好像从温庭筠的《河传》而来：“江畔，相唤，晓妆鲜。”写江南采莲少女的天真烂漫，朱湘的句式和意味就与它相近。这说明在新诗发展的关键时刻，一些诗人开始寻找新诗创作的新的可能性。朱湘的诗，在向外国诗体借鉴经验的同时，比较早地开始了向中国传统诗词学习。《采莲曲》不仅情调与乐府旧体诗相近，而且句法上也记录下了他向词学习的经验。他在诗中注意用词的快慢、轻重，妥当搭配所营造的那一种音乐旋律，是动听的，又灵活地传达出了跟这种音乐美相一致的优美情感。《采莲曲》写江南采莲的盛事，就宜用这以种优美的抒情节奏来表现。写江南的美景，写少女优雅的神态，实际上表达的还是诗人内心的美好感情。

朱湘的个性比较峻急。他跟徐志摩本来是很好的朋友，仅仅因为他的诗发表时排在徐志摩的后面而勃然翻脸。他对自己的创作才华非常自信，有时近乎自傲，不能忍受哪怕一点点的委屈。他后来贫穷潦倒，曾寄身在汉口的旅馆里，给苏雪林写信请求援助。他最后从上海乘轮船逆江而上时跳江自杀，有人向他丢了救生圈，他推开了，所以并非失足落水。在这样的窘迫中，朱湘的精神依然保持了清高。所以读朱湘的诗，我们难以发现他内心的悲苦，或者说即使有悲愤，他也尽量加以掩盖，表现出来的只是那种优美的抒情，给人带来愉悦的情调。这是朱湘跟闻一多、徐志摩的不同处。闻一多的诗风趋于沉郁，诗里有激情，但限制在规整的形式中，诗情因这种限制而加强了力度。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写他离开康桥时的怀念，那种忧伤非常率真。而朱湘内心的真实情感较少直接在诗中流露，他的诗单纯地表现美丽和优雅，会让人误以为他好像一直生活在轻歌曼舞中，其实他是把内心的痛苦、悲伤深深地隐藏起来了。诗与日常生活两相分离，这在朱湘的诗歌创作中表现得比较明显，这也反映出一个诗人的创作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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