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节气】蝴蝶的前世今生

一只斑斓的粉蝶停在一朵花上，这只带着药香的山灵，或许知道群山繁茂与久长的秘密？...





芒种

蝴蝶的前世今生

诸龙山，蝴蝶们正翩翩于树林和山岩之中，它们的身姿，在阳光下分外妖饶。此时，夏日初烈，节气过到芒种，百花皆卸，嘉树如盖，正是绿野迷人时。第一批前来游赏的人们，从段家山村北上山。此处有早年唯一的上山小路，绵延数里，曲折难行。人们的到来，并未惊扰原始森林的安静。对于森林来说，因为留世过久，万物已无法打破或纂改它既成的习惯。当第一只蝴蝶停在第一顶帽子上，拥有帽子的人惊呼起来。一场与蝴蝶的邂逅，成为他们惊叹和留恋的理由。在林子里缓慢地走，跨过纷乱的草体和荆棘丛，蝴蝶随行左右，头上肩上，身前身后，白粉蝶、树粉、蝶灰蝶、蓝灰蝶……蝶，成群结队，伸手可探，可得。拿两张白纸，随便一扑，纸间便有一双忽闪的翅膀，轻轻揭开，鼓鼓的小肚子，绚烂的图案，触角伸的老长，像在找寻出口。一只野兔于树丛中探出红色的眼睛，而一群野鸡正穿过他们的头顶，扑扑地往密林处去。诸龙山境内峰峦叠嶂，林壑幽深，森林葱郁，古木众多。内有诸龙庙，依山而建，院落宽阔，布列舒缓，始建于明代。庙内有龙泉，水入喉，清冽微甜。庙外有古树群，树龄均在200岁以上。越是古物，越是神奇，而这种神奇，许是蝴蝶留恋此处的原因吧。



向西，浓密的药材味道使河底村浸润在一种清苦冽香的滋味中。这些味道来自村南的玉泉山。玉泉山植被茂盛，松柏成荫，野花竟放，药材丛生，景色秀丽，是夏季避暑的清凉圣地。踩着厚厚的松针，在斑驳的林间行走，会遇见摇曳着小黄花、小紫花、小白花，这些散发着香气的植物，是玉泉山植被中的药材：柴胡、远志、白芨、丹参、地榆，近百年来，它们带给周边村庄不少收入。玉泉山的主峰摩天岭上，红蜉遍地，硕体雍容，当地人称“红军蚁”，传说很久前，它们以食家畜和人为生，行止颇为恐怖，而今它们依旧盘恒于此，当然，再没有食人一说。植被丰茂的山体，已够它们饱尝千年了。无论是守望还是坚守，子孙万代的红蜉已成为摩天岭上奇特的景观之一。站在峰顶，环顾四周，苍苍莽莽，顿时豪气丛生，仿佛一生抱负纷纭而至，眼见成真。北侧山腰建有白龙庙，西侧有洞，洞内有泉，名曰玉泉。可惜庙与泉均已毁损。往年白龙庙香火旺盛，一般头痛脑热，求一钵神水就会神奇自愈。五十多岁的人记起小时候，总是啧啧称奇，又为时下惋惜。与遮天蔽日的植被相比，所有传说在残垣断壁都渐苍白无力，似有若无。一只斑斓的粉蝶停在一朵花上，这只带着药香的山灵，或许知道群山繁茂与久长的秘密？



天桥山上的蝴蝶，成为万山亲眷，无处不在。夏季的天桥山山势奇险，峡谷深幽，溪水潺潺，云雾缭绕，为人们所喜。从樊家汇村东北公路沿右侧小路上山，不久，人略倦怠，便有水声入耳，一会儿叮叮淙淙，一会儿哗然大作，仿佛立于天地独自吟唱的隐者，无论怎样腔调与行止，都是自然无我的。而它的魅力和发射的讯息，却是如此勾魂。猛抬眼，飞来之石横亘眼前，仿佛上天故意将险峻摆设给世人，摇摇欲坠的，让人生出惊心。若红尘无累，会展颜一笑。但常下里，心有块垒，会感到巨石下一切呈现出未知和迷惑，压抑的很。此刻，流水和风，都自耳旁消失，松林森森，郁郁苍苍，凉意自下而上，人仿佛陷于水中，舒适而心旷神怡。不久，水声复起，鳞鳞白光，恍惚万千蝶翅，于白龙庙下深潭处，随鸟语翩迁，盘旋而上。举目四望，豁然开朗，但见对面孤峰，三石相携，形如母子，惟妙惟肖，巧夺天工；山脚下鱼塘历历，公路、河流、远山和近树尽收眼底。村庄赫然，小桥流水，生机勃勃，一派气象。寻声向着流水，愈来愈凉，愈行愈爽，夏日竟有了冰寒之感。到近处，飞瀑直下，水花飞溅，其声壮大。据村人所言，此水为透山水，自山石之中流出，冰凉彻骨，饮之，沁人心脾。成群的蝴蝶在水岸上忽高忽低地徘徊，俨然流瀑的守护者。



在夏天，庞大的蝴蝶族群穿梭于山川田野、河流湖泊，同样它们也穿梭在一些隐秘之地。蝴蝶是昆虫演进中最后一类生物，传闻它们的一生都在寻找前世。它们因将自己的前世今生永久固定于一处却遍寻不见，而使这种寻找带有盲目悲伤的宿命意味。藏山滴水岩下的蝶，来自2000年前那场战乱，频繁的重生之体将记忆全部抹杀，它们不再记得任何一种灾难，便也不记得任何一回幸福。莲花掌一线天生长着一种叫泼玉子的花，形似蝴蝶，布满整个山谷，相夹的两耸奇峰成为蝴蝶、泼玉子以及人类的通壑。而北下庄的万华洞和如来洞中，溶岩淹没了多少种蝶，无人数得清，只是，那些被溶岩固化成标本的蝶，依旧渴望欢欣转世，来寻访前世遗情。

第一缕曙光将雁子崖带入新的一天，仿佛它在黑夜里的穿行是某种蜕变，每个早晨，雁子崖上的岩石会有被清洁过的感觉，而它丛生的草木之中，蝴蝶亦是崭新的。雁子崖崖顶有窄石道，蝴蝶们在近两米的断崖飘舞，它们身下，是万丈深壑。若传说中的高僧是真的，蝴蝶可是它们的来世今生？面前，太行山旖旎风光之中，仇犹鲜虞古地尽在眼帘。蝴蝶们，沉默不言。



云台山上，有一种漂亮的蝶，有香云纱一般的蓝绿色，它飞翔在两省三县之境，飞翔在各种花草树木之间，偶尔驻足，俨然思想者，安静到无我。似乎蝶的生息是有规律的，它们永世不移地喜欢某朵花，某种草，某株树，仿佛这些都是它留在世间最牢固的印记，来提醒来世某一瞬间的恍然觉悟。夏日，漫步云台山野场，天蓝云白，人静如莲，水库里盈盈一色，涟漪如花，缓慢地盛开。若果你相信蝴蝶是一种充满感性和怀旧的生物，那么你就知道，这些缓慢荡漾开来的水面上，那时一只，十只，百只，乃至千万只蝴蝶的翅膀抖下的泪水，而你，需要躬身相掬。微风过，大统天地因生物的彼此恭敬和睦，而颤栗温柔，宽容壮阔。

指尖，山西盂县人，著有散文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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