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川 速写六首

 

速写：拷问

凋零，浸没在冬天的景象里

犹如一段弓腰驼背的山坡，顺着清瘦的弧线

渐次滑翔

尔后，我把视线缓慢挪向一株废弃的荒草

在此过程中

尘埃扬起，没有理由

只能是

一阵风，推翻了我的想象力

速写：实习手记

他们模仿自己的名字，31个人

交同一份答案；大合唱时有人故意跑调，粤语腔

哭着说父母在那，并不是拖后腿

前年回来时雪花已被火化

去年暖冬，寄回来的新衣服不合尺寸

今年天气转凉，长大后

就不想他们了

他们早恋、称兄道弟，比爱父母

更爱身边形影相吊的孤独

他们不吃午饭，省钱

买手机、吸烟、醉酒……装着成熟的模样

在QQ空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他们顶撞老师、恐吓同学

像一个不称职的坏人那样

悲伤

他们在办公室叽叽喳喳的围住我

好似几年前的我

围着那些无从考究的旧时光

速写：晚悼

它收敛、黯淡

像囚禁在表格中的汉字

迷途知返的尘埃、胚胎、矮行星，或者时间的黑洞

来自光的反面，冷漠、孤僻

仿佛一盏随时会陨落夜空的孔明灯

沉溺于自身的星辰

居高临下，照亮那些冰凉的

寂静

除却打着哑语的新闻

驯化的磨盘，你怎知，辗转

并非吞噬；并非一柄利刃架在另一柄利刃的脖子上

一颗脱臼的金属之心

悲悯已经所剩无几

一道跪下来的光，向大地供出残破的月亮

一张纸，回忆着遥远的森林

一首姗姗来迟的诗

交出最后一行醒着的碑铭

而这座世界与夜晚，彼此之间

只差一句迟到的祝福

速写：孤寂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汉中”

窗外的霓虹灯敲击着一块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

寒风，栖息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上

冬天一层层落下来

陌生人在梦里放声嚎啕

睡眼惺忪的灯盏睁开双眸，安慰着苍凉的夜色

旋即又恢复平静。黑，是另一道光

伸长脖子，打量着

此刻，这四点零八分的汉中

静悄悄的

弯弯曲曲的小道还没拐到终点

便消失了身影。我坐在四楼阳台上

黑暗里，一支烟

闪烁其词的目光，切开了

明天的太阳

注：引文改编自食指《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速写：默念及发呆

栖息在枝头的暴雪弹奏着万籁俱寂的寒冷

空旷，正在发芽——

一只不合时宜的寒鸦向后

让出了整面天空

而田野里，欢腾的麻雀不时用喙挑拨着

这由来已久的孤寂

很长时间没有到雪地里走一遭了

黎明前，趁着昏暗

由着性子的风推醒了火塘里嗜睡的火苗

我摸着那些明灭可见的温暖

从泥泞的远方，慢慢伸出了一条蜷缩的羊肠小道

速写：访连城山

那些没忍住招安的枫叶

纷纷落草为寇，长成秋天的气候。远山孤高

对于山顶来说，我们在时间的褶皱里

东躲西藏，亟待认领一条

隐匿于未知的歧途

朽木填平了皲裂产生的聒噪

仿佛藕断丝连的杜仲

拉长的灵魂使我深信，枯萎的源头一定埋藏着一口

不易察觉的深井。渗水的命运

沿着腐烂的方向

修正自己的不堪和困顿

而挂在枝头的几枚秋叶

被天空领读着，经幡一样烈烈作响

暗下去的时间构成某种宗教

在这秋日的原野上

压抑着体内金黄的火苗。温暖

有了片刻的柔韧，好似夹在书册中的往事

撕咬着，一页无辜的纸张

尽可能久远地读

尽可能崇高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