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版品牌人物风波背后——广西教辅地震

在教辅行业，公关有权力主导选用的机构和个人，对公对私给予回扣、返点，是行业公开的秘密。...

广西教育厅、新华书店集团及广西师大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等10余名负责人涉嫌受贿落马，被调查者近30人。腐败历史跨十几年，官商勾结先后成立了十多家公司从事教辅垄断经营和利益输送。

5月22日，广西检察院官方微信公众平台发布消息：日前，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检察院依法以涉嫌受贿罪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公司原董事长何林夏（正处级）决定逮捕。案件侦查正在进行中。相对于外界的哗然，广西做过教辅出版的圈内人士相对平静：“主管部门推荐的这种系统教辅太容易出问题了，行贿受贿太正常了。”

人人自危的教辅地震 在广西出版行业工作了30多年的刘华（化名），这段时间经常和朋友私下交流风暴眼的新动态。“我们一讨论，还开玩笑，纪委还有规律——南宁早上抓人，桂林晚上抓人。因为南宁的都是早上从单位带走了，桂林的都是晚上从家里带走了。”

由于2015年3月-6月间广西新华书店集团市县一级公司还有至少四名经理被立案侦查，何林夏至少是被立案侦查的第13人。

地震还在继续。6月2日广西检察机关发布消息，广西物价局原副局长李伙（正处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知情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李伙的落马也与教辅系列案有关，因为物价局是教辅材料评议工作领导小组的重要一方，他可能涉嫌利用职务之便，为某些教辅核准定价、改高定价提供了帮助。“定价高一点，大家都多赚一点嘛。”知情人士称。

随后，广西检察机关继续发布了自治区教育厅下属万里成普教发行社原财务人员谭丽影（正科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的消息。6月12日，检察机关公布，广西壮族自治区高校工委统战部原部长李宁（正处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李宁曾担任教育厅课程教材中心主任。

据财新记者了解，这些名单还只是此次教辅案中被调查官员的一部分。自治区教育厅还有多人正在或已经被调查，广西教育出版社所在的广西出版传媒集团公司多位在任或退休领导也多次被带走调查，落马与否还有待公布。一位纪检口的知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这个案子就是一个牵出一个，事件还在继续发酵。”

除了十几位国家公职人员，多家民营图书公司也受到调查，被调查者前后亦在十人以上。而处于核心的两位教辅发行商，分别是李俐颉和刘英杰。

“广西圈子里干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图书出版发行精英都被这两个老板搞进去了。”刘华感叹。三个独立信源向财新记者证实，李俐颉和刘英杰都已经被取保候审。

落幕的出版“精英们” 2014年12月29日刘英杰被带走后，首先被牵出的是广西新华书店一批市县级公司总经理。2015年1月19日，风暴波及广西新华书店的区一级管理层，赵琼首先被带走，十天后，黄健亦被带走调查，多米诺骨牌加速席卷行业高层。2015年2月15日，李俐颉被带走调查，之后牵出刘萍和李小勇，两人先后于4月和7月被带走。进入2016年后，3月17日何林夏被带走，3月23日周伟勤被带走。4月15日，唐晓娥被带走调查。

上述落马官员多数在广西的出版行业已经工作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被认为是胆大能干的业务能手。其中李小勇和何林夏是广西出版业内公认的精英。

李小勇，1972年10月生，今年44岁，籍贯陕西米脂，毕业于延安大学。早年李小勇受到接力出版社原社长李元君的赏识，被提拔为副社长。2007年，李小勇进入广西教育出版社，先后任常务副社长、社长；2010年就任广西出版传媒集团董事、副总经理；2013年4月，李小勇担任广西新华书店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总经理、党委副书记，成为自治区的直管厅级干部。多位与李小勇有过接触的人都评价其为人聪明、有前瞻性，不过亦有人称李小勇城府很深，其家庭情况连司机都不知底细。

此次教辅地震涉及的官员中，关注度最高的当属广西师大出版社集团公司董事长何林夏。偏居广西桂林的广西师大出版社，近些年在人文社科出版领域声名鹊起，曾打造出“理想国”“新民说”等在知识分子群体中享有很高知名度的图书品牌。而现年58岁的何林夏被认为是这一传奇的缔造者之一。

何林夏1982年至1994年在广西师范大学历史系工作，1994年调入广西师大出版社，1998年起任总编辑，十年后任社长兼总编辑，2009年出版社改制成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有限公司，何林夏担任董事长。这位担任了十多年总编辑和八年社长的出版家，2008年获首届出版政府奖“优秀出版人物”奖，2010年获中国出版十大年度人物奖。

多位接近广西师大出版社的信源告诉财新记者，何林夏通报中所提到的“受贿罪”应该是指教辅、教材相关的个人经济问题，不过具体缘由还有待检察机关公布。

据知情人士介绍，何林夏被调查的直接原因是人事矛盾——何林夏和广西师大出版社集团公司副总裁、总会计师唐晓娥多年不和。该位与何林夏唐晓娥经常会面、交往十几年的知情人士称，近年来，“何林夏想把唐晓娥弄走，唐就写材料交给学校相关部门，声称‘如果何林夏把我弄走，我就让何林夏坐牢’”。不料随着巡视组的进驻，何唐二人均被调查。亦有师大社内部权威人士称，何与唐虽有矛盾，何林夏被调查与此无关，“从黄健到李俐颉逐个查过来，情况已经很清晰了。”

与何林夏交往十多年的刘华称，何确实是文化学者，有内涵、有思想，文史方面品味都很高，但也有缺憾，一是企业管理是短板，二是班子内人际关系处理不好。

上述知情人士称，由于何林夏与唐晓娥的矛盾，2016年1月，广西师大出版社集团公司召开董事会，决定让何林夏只挂名董事长，实际工作逐步交接给时任集团公司党委书记、副董事长张艺兵。“何林夏在会上发表了类似于离职感言的话，一回头，下面人看到他眼泪就下来了。”

虽然广西师大出版社在全国闻名是因为人文社科图书，但其盈利主要还是靠教辅，这也是行内的通则。广西教育出版社原总编辑李人凡告诉财新记者，21世纪初，广西师大出版社在广西的系统教辅蛋糕里就可以拿到一半。据广西师大出版社内部人士介绍，教辅收入大概占广西师大出版社总营收的60%。不过教辅新政之后，其在广西教辅市场的份额在逐渐下降。

业内人士称，这个“金饭碗”是上个世纪广西师大出版社第一任社长从自治区教育厅争取到的。一方面，师范大学由教育厅主管，有政策上的“天时”；另一方面，师大毕业生到各地当老师，用自己母校的书亲切顺手。日积月累，广西师大出版社在教辅方面优势越发明显，做出了品牌影响力。

此外，广西师大出版社的人文社科图书声名鹊起后，也给出版社带来更多政策红利。2000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和社会力量合作，成立了北京贝贝特出版顾问有限公司（下称北京贝贝特），从事人文社科图书策划。2003年，推出《老照片》系列丛书的山东画报出版社副总编辑刘瑞林加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任副社长、副总编辑和北京贝贝特总经理，之后北京贝贝特逐渐变成广西师大出版社的全资子公司，优秀人文社科图书不断面世，代表作就是著名的理想国系列图书，广西师大出版社也因此声名与日俱增。广西师大出版社规定，为社里创品牌的人文社科图书可以不用交利润，北京贝贝特因此可以给一些知名作者很高的版税，争取到一些大卖的畅销书。

2013年前后，理想国团队分成两块，编辑策划完全民营化，出版发行依然属于广西师大出版社。刘瑞林称之为“制播分离”。多位业内人士称，广西师大出版社在全国的影响力和名声使得其得到很多政府项目，一些广西官员出书也会找来。

教辅方面，广西师大出版社也是最早与民营图书发行商合作的，其中重要合作伙伴就是李俐颉。据多家出版社和广西新华书店的管理人员称，至少早在新世纪图书时期，广西师大出版社的很多教辅就是通过李俐颉的新世纪图书做发行，推广销售到市县的教育部门。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多位圈内人士分析，最终何林夏很可能也是折戟于与李俐颉的合作。

一位行业观察者说，“总体来说，我还是同情广西师大社的。全国做教材教辅的多了，比他有钱的多了，去做那些有益当代、传承后世的书的，又有多少呢？”

震后重建路在何方

查处广西教辅窝案虽然起到了震慑作用，但治本之路仍然很长。

“教辅反腐之后，各家都比较困难，因为职工思想混乱，不知道以后怎么开展工作。”广西新华书店一位管理人员感叹。

在教辅行业，公关有权力主导选用的机构和个人，对公对私给予回扣、返点，是行业公开的秘密。出于竞争，出版和发行商们仅仅给机构回扣往往是不够的，还需要打点关键负责人。通常来说，教育局、出版社、新华书店等各个单位收到回扣，有的集体按贡献发奖金，有的领导私下瓜分。一旦出事，前者属于单位受贿/单位行贿，后者则导致官员涉嫌受贿落马。

教辅地震后，2015年7月10日，新华朗文改名为广西新华接力教育图书有限公司（下称新华接力）。知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目前新华接力仍然占系统教辅发行市场至少六成。新华接力的管理层向财新记者强调，公司经营非常规范。

据刘华称，民营书商里，至少刘英杰的公司和黄健亲属的公司都还在做系统教辅生意。在官方系统之外，广西的民营书商们似乎并未因为教辅反腐而感到信心，“换来换去还是那些人赚钱。那些垄断广西教辅发行十几年的人，只不过更谨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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